第六十章 甲子宴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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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嘉二十六年初

    淵皇宮

    明嘉帝看著顧晚燈,閉上眼,表情痛苦。

    “皇上給她們母女的選擇,是退無可退,避無可避。所以昭仁皇後才叫她姓了初,而不是姓安。”

    顧晚燈瞥一眼地下的黃玉粉,繼續道。

    明嘉帝坐在那畫前,眼神有些呆滯。顧晚燈最終還是沒有再說。

    自始至終,顧晚燈都是知道初如雪活著的。他知道她去了蜀地去了劍閣,甚至知道她宿在了哪個馬場。

    那日鍾離啻說的話,顧晚燈回去想了想,他並沒有似神一般想通些什麽。他知道,至少在她知道明嘉帝把那塊玉碎了之前,能叫她見一見鍾離啻,也許她心裏會是歡喜的。

    顧晚燈並不怎麽喜歡鍾離啻,從一開始就是。如今甲子宴過了,他仍舊是不喜歡。隻是初如雪喜歡。

    顧晚燈知道,感情的事情,並不能追根溯源,說出些什麽,羅列些什麽的。

    他知道,她這麽多年,是苦著的。若果能有人,能在她心上放些什麽,叫她在意,叫她開心,那他是希望她帶著些微笑的,就算是艱難些,也總好過以前,什麽都不在意,什麽都不憐惜。

    宇文素戟到築陵,是焚屍三日後。北疆天氣好轉,是個難得的晴天。

    鍾離啻和初如雪迎接時,北疆這些將士們都在偷看,而且議論紛紛。

    “這就是那個聽說皇上很看重的宇文家的大公子?怎麽瘦得跟猴兒一般!”

    “這你就不懂了吧,人家聰明人吃飯,都長腦子裏了,身上自然沒多少,你看人家初家主就知道!哪像你,胖成這樣,明日連石臼都提不起來了吧!”

    “我也看著這個小公子不簡單,你看咱們小王爺還親自迎接的,想當初除了初家主,誰能有那個麵子叫咱們王爺迎接!”

    “嗯,有道理!不過這家夥看著比咱們王爺矬了許多,不知道打起架來怎麽樣!”

    “誰知道!這世間的事情,誰能料想清楚!你看咱們初家主,雖說是女流,又是那樣的身子,你們這些大漢,全部上去都不夠人家搓一頓的!”

    “靠!說得你能叫人家搓完一頓似的!”

    ……

    “嗯,又見麵了,看來那日你欠著我的酒,要還回來咯!”

    宇文素戟看鍾離啻和初如雪都好好的,也便放心了,於是開口便打趣。

    鍾離啻這時候是來接人的,自然不能耍賴說忘了,便看看初如雪,道:“放心,隻幾壇酒而已!”

    宇文素戟見鍾離啻這麽少有地爽快了一次,稀奇地看看,又看看初如雪,仔細想想,眯起眼:“不會是有什麽陰謀吧?”

    鍾離啻搖搖頭:“哪敢啊,這不是你來了,本王高興嘛!”

    自然,宇文素戟和鍾離啻打趣是打趣,該行禮卻也是少不得的,尤其是對初如雪。

    “初大人安好。”

    初如雪還他一個平禮:“宇文大人安好。”

    人前人後該是什麽樣子,他們這些人,似乎早已經習慣了。

    三日後,北疆還是發現了有人得了疫病。

    鍾離啻聽到這消息,心裏咯噔一聲,覺得不妙,於是和初如雪宇文素戟商量。

    “我已經看過了,和一般震後的疫情沒什麽兩樣,一開始是發燒,後來便是抽搐,再便是說胡話,最後就……”

    宇文素戟身為築陵知州,自然比鍾離啻和初如雪在軍營裏得到的民情要多一些。

    初如雪聽聞,卻覺得有些奇怪。

    “明明已經叫人控製過了,這些日子特意叫百姓在粥棚前來領了碗藥的,怎麽回事?”

    宇文素戟自然知道,主相大人是精通醫理的,那初如雪知道些醫藥的東西,也不算什麽稀奇事情。

    在來的路上,宇文素戟便聽聞,鍾離啻強製把地震之後的死屍集中焚燒了,以保證活人不被傳染。

    “你們做的那些,我都聽說了,”宇文素戟點頭,“要不是小王爺手裏掌著兵,而且前不久又為北疆平了胡奴,百姓才不會買你的賬。不過這事情倒是利於萬民的。這些死屍若是果然要土葬,北疆的習俗,少不得要吹吹打打好十幾日,莫說是染病,連味道都要變化些的!王爺這般果決,倒是少見。”

    這樣的事情,連白家這樣的大族,在北疆這麽多年,都不敢輕易這樣做。民憤這東西,可不是輕易就能平的!

    鍾離啻瞪一眼宇文素戟:“可是北疆如今還是有人染病了。”

    宇文素戟想想,道:“如此看來,這病似乎不是從人身上傳來的。”

    初如雪搖搖頭:“不。據我所知,這般規模的地震,如今發現的這幾例病症,算是輕了。若是以前,便是寒冬臘月,過了這麽久,也早就已經有大批人染病死亡了!”

    “而且聽說這些人生前,並沒有擔任清理死屍的工作。這些事情,大都是北疆的將士們做的,可是軍營裏卻沒有染病的例子。這便說明了問題。”

    鍾離啻和宇文素戟聽完都點點頭,宇文素戟示意鍾離啻說。鍾離啻便道:“這麽說來,染病的,應該不止是死屍,很有可能是其他東西,沾染了病害,再傳染給人的。”

    宇文素戟表示同意:“而且照初大人的分析,這樣的東西,該是人平日裏便能接觸到的。”

    初如雪轉著輪椅,從一個士兵手裏,接了什麽東西過來。

    她到了桌前,把手裏的東西放下:“日常能接觸到的,若能成災的,隻有這個了。”

    鍾離啻和宇文素戟看到,是一把脫粒的麥子。這兩人麵麵相覷,表示震驚。

    “北疆人都喜愛吃麵,若這東西能染病,北疆豈不是早要完了!”宇文素戟把自己的疑惑提出來。

    “若是什麽東西,以此為媒介,把病害帶入了人的身體,又是什麽景象?”

    宇文素戟這時明白了:“能以此為介,叫人染病的,那便是和這些東西能接觸到的了。比如蛇蟲鼠蟻!”

    這些東西,若是有病,便能以食物為媒,傳給人。

    “因為地震,使得這些東西原存的過冬的東西都埋到地下,便不得不在人麵前打轉,與人爭食。這也就解釋了為什麽地震後染病的可能會加大。”

    鍾離啻想想冼縣的樣子,皺眉。他手如今已經大好了,隻留著些不濃不淡的疤,骨節處還似乎稍稍有些腫。

    找到病源,自然是要了解病源,然後對症下藥。

    於是便叫官兵,把這些染病的人隔離起來,防止更多人被傳染。又叫人專門在軍營外設了病人住的地方,防止軍隊被傳染,裏麵進進出出的人,都要經過仔細處理,稍有不慎,便是大禍災。

    初如雪並不是專業做這個的,她隻是個殺手,殺人這事情她自然比旁人在行,救人,似乎就有些牽強了。

    染病的人裏,有個半大的孩子,看著還不足十歲,隻是話頭長了些,見到鍾離啻,便能嘰嘰喳喳說好些話。

    鍾離啻倒也沒有厭煩這小東西,隻坐在床旁,聽他說,或者也說幾句,調侃一下,緩解那孩子的心情。

    初如雪知道,這樣的方子,顧晚燈是有辦法弄出來的,他是北疆最大的醫藥世家顧家的人,自然是有方可尋。

    她隻懂些白白的東西,看個藥方沒有問題,看病抓藥,而且是這樣難的病症,是有些難度的。

    初如雪手裏拿著基本醫書,仔細地看著上麵專門治理這些的方子。

    如今惡補肯定是來不及的,隻能專門看些治療瘟疫的方子。隻是這些書上的東西,大都是些防禦的,並沒有很好的方子。

    於是初如雪便得一個一個調試,然後慢慢改,看有沒有可能改成。

    這並不是個短過程。初如雪耐著性子,把一些溫性的藥加進去,調整火候和材料,等著出結果。

    鍾離啻見她壓力太大,自知這樣不行,那日天晴,便叫了初如雪去城東散散心,順便吃了盤煎餃。團子跟著初如雪,吃得很好,初如雪卻仍舊沒什麽胃口。

    她還在努力著,看能不能把方子再改進,她知道,已經差不多了,隻差幾味藥材便好。

    回到營帳,便有人來報,說那孩子已經開始抽搐,說呼話了。

    初如雪知道,自己得加快速度,把一切能調試好的藥材全部調試完畢,叫人端著去了。

    “看天意吧。若是不行,便叫他,怎麽來的,便怎麽去。”

    這是北疆的習俗,未及成人的孩子若是死了,是不允許穿著衣服的,因為剛到世上沒多久,也許能尋到他原來要走的路,所以不能帶著上一世的氣息。

    初如雪聽到有人來了,說那孩子吃藥後已經醒了,她這時候卻有些不敢相信,因為也有可能是回光返照而已。

    於是叫人去了,再看有什麽新的動靜。

    過了許久,那人又來報,說孩子已經醒了,而且能進食了。

    鍾離啻看著初如雪終於鬆口氣了,便把她抱在懷裏:“雪兒果然厲害,這麽凶猛的病都能治了!”

    初如雪喃喃:“他也是命大。”

    北疆這一場地震,之後並沒有發生胡奴想象的大瘟疫,也沒有大商族哄抬物價,就這麽平靜地過去,以最小的代價,換取了最大的成果。

    這無疑是史上最成功的地震措施。

    明嘉帝是三日後知道這事情的。北疆這一場地震,該發生的,都沒有發生,鍾離啻和明嘉帝的這場無聲的談判,鍾離啻如今也拿到了最大的籌碼。

    明嘉帝知道,這時候自然不能再說什麽了。畢竟金無足赤,人無完人。若要最好的結局,自己也該小心些才對。

    這一次,明嘉帝沒有在說什麽,直接下詔書,免了北疆三年的稅收和租息,朝廷撥款,叫北疆重建,也為北疆重新修繕水利設施。

    初如雪知道,這場勝利,來之不易,她看著鍾離啻,會心地笑笑。

    北疆回春,大地複蘇,城頭上的大漠孤煙,長河落日,邊塞古井,果然是美不勝收。

    宇文素戟一個人坐在城頭上,喝著一瓶烈酒。

    鍾離啻看他這樣坐著,也便上去,坐在上麵,看著遠方。

    “北疆,其實比淵都好。這裏有個鬼臉城,落日狂沙,美不勝收。比淵都那些紛爭,要好許多。”

    鍾離啻突然說。

    宇文素戟把酒遞給鍾離啻,鍾離啻聞一聞,知道這酒很烈,於是隻抿了一小口,卻被辣的兩眼冒火。

    “你這是什麽酒!這般毒辣,簡直……”

    鍾離啻說不出話來,宇文素戟卻哈哈大笑:“我這個人喜歡烈酒,像落日紅梅這樣需要慢慢品嚐的,實在是愚鈍得很,看不出來啊!”

    鍾離啻於是狠狠瞪一眼宇文素戟:“你這樣的酒,是上好的燒酒吧!”

    宇文素戟點頭:“有眼光。”

    鍾離啻知道自己並不擅長喝酒,而且他醉酒的樣子他自認為太難看,於是才不要叫人看呢!

    宇文素戟卻是喝得津津有味。

    “是啊,北疆,是個好地方。”

    “我向來比你差些。你鍾離君詣,家世比我好,人也比我聰明,也比我有能力。隻這喝酒一件事,我宇文素戟比你強,而且不止一點點!”

    “世人都拿著鍾離君詣和宇文素戟比較,說這個怎樣,那個怎樣。”

    “其實,這兩個人,有什麽可比較的呢!這世間,有多少人,能完全跟得上強者的步伐,或者等同於強者呢!”

    “我宇文素戟,堂堂正正,也並沒有做什麽出格的事情。雖然平日裏氣你那表兄似乎多一些,氣我老爹也多一些。我到底沒有拿著自己的家世,能力來炫耀,說我比你鍾離啻強。”

    “可他們為什麽總喜歡拿我和你比呢!”

    “我想不明白,實在是想不明白。”

    是啊,這世間,誰不是獨一無二的,誰不是一個完完整整的人呢!為什麽總有那些想東想西的,想要把兩個完全不同的人拿來比較呢!

    這場甲子宴,鍾離啻和宇文素戟,都不同程度地受了些話,比如你和他這個想我想不明白,實在是想不明白。”

    是啊,這世間,誰不是獨一無二的,誰不是一個完完整整的人呢!為什麽總有那些想東想西的,想要把兩個完全不同的人拿來比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