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秉性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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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嘉二十六年春

    初如雪摸索著到了鍾離啻的馬車前,想想,道:“紅衣刺客聽令。”

    紅衣刺客立刻下跪,等待初如雪發令。

    “安全護送翊王到蜀地,若有差池,便不必再見我了。”

    紅衣刺客向來是不會違抗初如雪的命令的,就算是再怎樣怪異的命令,他們也隻是執行。

    初如雪知道,明嘉帝此番的目的,是鍾離啻。如今靖南王已死,宗室隻有鍾離啻一人,這樣的刺殺,原沒什麽問題,世人也不會起疑,認為是明嘉帝做的。

    可是偏偏出現了初如雪,她帶著紅衣刺客,保護鍾離啻。

    她原想送鍾離啻到劍閣,好歹去看看那馬場。

    如今,也是不能做到了。

    “我失明的事情,萬不能叫翊王知曉。”

    初如雪最後對紅衣刺客說了一句,便轉著輪椅離開。

    她和鍾離啻,有緣無分,終是不能在一起。就算有琮瑢玉,那又有什麽作用呢!那不過是個死物,改變不了什麽的。

    所謂“天命”、所謂“姻緣”,不過是成功的人,幾句說辭罷了。

    上天從來就沒有眷顧過她初如雪,從親人到愛人,一次都沒有。

    她活在這套縫隙裏,艱難經營,到頭來,卻仍舊什麽都沒有。

    初如雪坐在回淵都的馬車上,閉著眼,靜靜地等著這段路程的結束。

    她現在更多時候都是閉著眼的,因為沒有多大區別。她眼裏的世界,早已漆黑一片。

    明嘉帝什麽都沒有留給她。當初沒有健全的身體,如今失去了雙眼,她的人生裏,隻剩下這片黑暗。

    她極力想保護的,想留下的那麽一縷希望,如今也沒有了……

    淵皇宮

    明嘉帝房間裏的炭火適時地歇了一點。天氣慢慢轉暖,身上的衣服也漸漸單薄了,輕盈了許多。

    曲錦福剛要稟報,就見初如雪已經被明月推著,慢慢進來了。

    “來了!”

    明嘉帝看一眼初如雪,叫人把炭火再減去些。

    初如雪到了明嘉帝麵前,卻沒有說話。明嘉帝看著,笑一聲:“你既然這麽著急見我,來了怎麽不說話?”

    曲錦福見狀,將備好的茶水送到初如雪手裏。

    初如雪接了那一杯茶,卻就著熱氣,直潑過去,潑到明嘉帝的龍袍上,把杯子扔了,“啪”一聲,碎了。

    明嘉帝皺眉,臉色有些難看。曲錦福立刻叫人來把地麵打掃幹淨,退了出去。

    “朕做這些事情,原沒同你商量,你生氣,也是應該的。”

    明嘉帝拿著明黃的帕子,將衣服上的茶葉擦去,平靜地坐下來。

    “皇上是天子,自然不需要同亦白商量。”

    初如雪看不見明嘉帝,卻聽得到他在哪裏,冷笑著,淡淡道。

    “你知道,他不是皇室血脈。”明嘉帝看著初如雪,他第一次,看見初如雪對他,完全發怒的樣子。

    和昭仁皇後不同,初如雪向來是冷淡的,便是生氣,也是冷冷清清,叫人心疼。

    昭仁皇後生氣時,就委屈地坐在樹下苦,哭完了,也就不氣了。除了那件事,她一直也沒有消氣。

    “亦白,你說過,大淵的江山,你心裏明白。”明嘉帝拿起自己的茶杯,放到初如雪手裏。

    是白水。

    初如雪捏著那杯子,仍舊不說話。

    “朕身為一國之主,不能不為安氏一族的天下打算。”

    明嘉帝知道,初如雪向來是明白人。她知道什麽時候該進,什麽時候該退,所以不必浪費口舌。

    隻是如今的初如雪,卻叫明嘉帝看不明白了。

    “皇上要的,從來都不是太平盛世。”

    初如雪把那杯子摸索著放到桌上,慢慢才開口。

    “天下人的喜怒哀樂,皇上從不放到眼裏。皇上關心的,隻是權輿,隻是控製人心,玩弄權術。”

    初如雪低下頭,閉上眼。

    “若當年,皇上有半點惻隱之心,她就不會慘死在您的劍下,死不瞑目地求您放過初氏一族。”

    當年的春紅軒裏的那一幕,叫初如雪覺得心酸,覺得難受。

    她清楚地記得,明嘉帝是怎樣拿著劍,威脅那個柔弱的女人的。

    她也記得,她最後自己撞到明嘉帝的劍上,斷斷續續說的那句話。

    “願皇上,憐憫終生,憐憫初氏一族。”

    她更記得,前一夜,她坐在窗前,悲涼地寫下“我命蒼生給,不負天下恩”這兩句後,眼裏全是對這座皇宮,無盡的失望。

    初如雪不敢問她怎麽了,她知道,因為初家的人,在不斷死亡,因為明嘉帝。

    大抵從那個時候開始,初如雪就恨著明嘉帝的吧。

    如今她對這皇宮,也是無盡的失望。

    明嘉帝最終沒有答應昭仁皇後,他殺盡初氏一族,把昭仁皇後最後的一絲希望,也破滅了。

    “你如今遷就我,不過和你當初遷就她,是一樣的。”

    初如雪抬頭,看向明嘉帝的方向,冷冷道。

    明嘉帝臉色有些白,神情倒是還好。

    “朕欠著你們母女的,一直都是。”

    初如雪並不稀罕明嘉帝的這一點點口不對心的愧疚:“皇上的歉意,亦白承受不起,初氏一族承受不起,她更承受不起!”

    “皇上喜歡的,不過是初氏一族的錢,和縱橫捭闔的權勢。”

    “我隻是個微不足道的工具,而已。”

    明嘉帝聽聞初如雪這樣說,整個身體就像觸電一樣,哆嗦一下,他表情痛苦地看著初如雪,搖著頭:“不,朕從來都沒有當你是工具。你是朕唯一的女兒,朕的心裏,怎麽會沒有你呢!”

    初如雪覺得好笑:“皇上果然把亦白當女兒?”

    明嘉帝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她。就在明嘉帝這一頓的時間,初如雪揚手,將桌上的茶杯打碎,恨恨道:“既然皇上喜歡遷就,也想繼續遷就,那便遷就著吧。”

    “你放心,我不是她,不會自尋死路。”

    臨走時,初如雪對著明嘉帝,說了這麽一句。

    明嘉帝看著她摸索著離開的樣子,覺得難受也覺得不該。這麽多年來,明嘉帝第一次從內心深處,感覺到,自己是欠著初如雪的,不僅僅的一雙健全的腿。

    這是初如雪第一次,完全沒有克製地在明嘉帝麵前發脾氣,擺起她身為公主的姿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