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夏日浮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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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嘉二十六年夏

    初如雪因為懷著孩子,這些日子並不怎麽想吃飯,每頓飯隻挑挑揀揀吃些菜,有時便完全不吃,白日裏隻喝些糖水,大部分時間都在懶散地躺著,有時候她會叫明月讀些書給她聽,日子也便這麽枯燥平淡地過著。

    她知道,這時候的鍾離啻,也許在馬場,也這般懶散地躺在草坪上,看著西南的天空。

    西南的天,似乎比北方藍一些,是一種不摻任何雜質的藍,看著很賞心悅目。

    後來明嘉帝又來了一次,從皇宮裏親自帶了些東西給初如雪,都是些補品。

    初如雪沒動明嘉帝送的東西,顧晚燈也來過一次,給她把了把脈,皺著眉,叫她多吃些東西,多動動。

    初如雪嘴上“嗯”著,卻並沒有做出什麽反應,仍舊是那個懶散的樣子。

    落氏君染的生意在落加藍的努力下,逐漸恢複了。隻是因為這場重創,生意的規模比往常小了許多。落加藍平日裏把重要的事情,都交給底下人做了,便是南北談生意,也是他信得過的人,或者他那些叔叔,堂弟來做的。

    他隻在淵都的染坊裏和大師傅一起染些難上色的貴重料子,或者看看各處送來的賬簿,沒有問題的,便加蓋君染的印,有紕漏的,派人去查,倒是也沒出過什麽大的差池。

    如今落加藍的大部分時間,都在自己府邸,看書,寫字,練劍,以及……陪著廖夢溪。

    “姐姐,你看,那棵樹上的鳥兒孵出來了,我聽見它們叫了,聲音很稚嫩,很好聽呢!”

    廖夢溪踮著腳,一手拽著落加藍的衣角,一手指著後院裏的那棵銀杏樹,很高興地叫落加藍看。

    落加藍對這些原沒什麽興趣,隻是看小丫頭很上心,也便隨她去了。

    “嗯,你要是喜歡,過些日子叫人拿個梯子……”

    落加藍話沒說完,廖夢溪便立時急了:“不能把它們關在籠子裏!”

    落加藍摸摸她的腦袋,笑道:“沒說要關起來。我看這鳥巢搭得不穩,想著萬一哪日風大一些,吹下來就不好了,想叫人給拿木條加固一下罷了!”

    想想,又拿手指點一下廖夢溪的腦袋:“我看著像是那麽凶殘的人嗎?”

    廖夢溪聽他這樣說,自知理虧,低下頭,對手指。

    落家的宅子大得很,落加藍有時候抱著小丫頭跳上那棵銀杏樹,坐著看日出,或者日落,或者在那樹上睡一覺。

    隻是落加藍永遠是做肉墊的,小丫頭趴在他的胸膛上,聽著他的心跳聲,緩緩進入夢鄉。

    落加藍覺得,這樣的日子,過得很好。

    他原來覺得,自己以前的那種忙碌,那種緊張,就是自己以後的人生,他這一生,都是落氏君染的,不該有其他想法的。可是到了如今,他卻又覺得,似乎這樣閑散地過著,看日出日落,也不錯。

    而且落加藍也知道,如今宗室被削,落氏君染若再惹風頭,隻會引來更大的禍患。

    他一直記得他離開蜀地之前,鍾離啻寫在紙上的那四個字——守得雲開。

    落加藍知道,鍾離啻向來不是個衝動的人。他向來知道自己要什麽,也知道該通過什麽樣的手段得到。

    既然落加藍並不需要為鍾離啻操心,那他這時候,隻需要按照自己對落氏君染的規劃,慢慢走自己的路,不必激進。

    落氏君染這次遭此創傷,很大原因,是落加藍行事太過激進,落氏君染發展太快,叫旁人眼紅了。

    那麽日後,落氏君染的首要任務便是醫治創傷,然後放慢速度,平穩發展。

    這是落加藍目前對落氏君染的構想。

    他不知道日後,這個盛極一時的家族,能走到什麽地步,也不知道,鍾離啻最後的命運會是怎樣,更不知道未來,他和廖夢溪會麵臨什麽問題,隻是如今,隻能這樣走。

    大抵,這就是人生吧。

    蜀地

    鍾離啻手裏揪著一根青草,坐在馬場上。名貴的料子被沾染上了青草的綠水,他也不在意,隻這麽坐著,看那些馬悠閑地吃草。

    夏天蜀地的太陽有些熱,鍾離啻這麽坐著有些難受,最終還是起身,慢慢悠悠地走出去。

    馬場的女主人大抵知道了這位常來的公子是什麽人——聽聞前些日子,聞名天下的翊王鍾離君詣,被派遣到了蜀地,做了封王。

    這人年紀輕輕,身邊又跟著些奇奇怪怪的人,有時候連那肥肥胖胖的縣太爺都要來,看見這少年便點頭哈腰地,一點縣官的架子都沒有了。

    如今在蜀地,除了那位聲名顯赫的王爺,沒有人能受到如此禮遇了。

    隻是知道歸知道,既然這位奇怪的王爺自己不說,那些人也沒有當著她的麵叫他王爺,那她便該裝聾作啞,當做什麽都不知道。

    這世上,知道太多的人,總是命不長的。

    鍾離啻洗浴了,躺在馬場的床上看書。這馬場主人的兒子,這些日子似乎和鍾離啻混熟了,如今每次見鍾離啻來了,便把他自己養的一隻烏黑發亮的八哥鳥掛在鍾離啻窗前。

    那鳥被這小鬼訓得似乎通了人性,也會說幾句簡單的話。隔壁那幫人,原還擔心那聒噪的鳥會吵到鍾離啻,卻見鍾離啻對這鳥似乎十分喜愛,也各自安心。

    鍾離啻如今每日三餐都按時吃著,也沒出過什麽差池,沒喝過酒。

    立夏那日,鍾離啻照例見了一次蜀地的群臣。這些人雖然心裏明白鍾離啻到底是被發配到蜀地來的,麵上卻是不敢造次的。

    蜀地並沒有像十大家族那樣顯赫的望族,這些人也知道,就算是鍾離啻在朝廷不受明嘉帝的待見,在這蜀地,他卻是能隻手遮天的。

    隻要明嘉帝不表態說宗室有罪,他鍾離啻,就一直是這蜀地的王。蜀地的一切,便是草木魚蟲,都在鍾離啻的手裏!

    這些官員既沒有強大的家族,也沒有推翻鍾離啻的能力,便在鍾離啻麵前,也是沒什麽膽量做些出格的事情的。

    鍾離啻酒量不好,而且曾經喝酒吐過血,所以在宴會上,這些人也沒什麽膽量給鍾離啻敬酒,隻麵麵相覷,不知道該說什麽,或者該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