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屋頂有人(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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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嘉三十年秋
自從那次孩子們起夜沒人應之後,初如雪便每夜都叫他們不要把靠近床的那根蠟燭滅了,方便他們夜裏活動。
初如雪摸索著,把尋兒撥在自己身邊護著。尋兒見初如雪臉上帶著些不明不白的緊張,便問:“娘親,怎麽了?”
初如雪摸著,捂住了尋兒的嘴巴,不叫他發聲。
她仔細聽著屋頂的動靜,似乎隻有一個人,而且他動作極其輕盈,若不仔細聽,是絕發現不了的。
初如雪這些年不能視物,所有眼睛能做的事情,她都交給了耳朵,這四年下來,耳力長了不少,便是最細微的聲音,她都能聽出來。
她如今甚至能憑著腳步聲,大致判斷來人的身形,也可以憑呼吸聲判斷來人的武力。
因為她在屋裏,這人在屋外,初如雪幾乎聽不到他的呼吸聲,隻是憑感覺,她覺得對方很強,以她如今的能力,可能有些吃力。
何況她身邊還有尋兒,便更加桎梏了。初如雪盡力保持冷靜,尋兒用手指戳一下母親,表示自己明白了,初如雪便放開他的嘴巴。
尋兒知道,外麵來了人,而且是會叫母親害怕的人。尋兒抓住母親的一隻手,用自己的小手,握住初如雪。
尋兒的這一舉動,叫初如雪突然覺得溫暖,她用另一隻手摸摸尋兒,做出輕鬆的樣子,叫尋兒放心。
夜裏的風聲有些大,初如雪判斷起來更加困難,她閉著眼仔細地聽著外麵的動靜。
突然,初如雪聽到一聲極細微,但又很悅耳的撞擊聲。
初如雪整個身子突然顫抖起來——她聽得出來那是什麽聲音,是琮瑢玉撞到其他物體,發出的微妙聲響。
這世間,琮瑢玉隻一對,一隻在她手裏,另一隻,在鍾離啻腰間。
他來了?
初如雪突然捂住自己的嘴巴,不敢出聲。尋兒看見初如雪突然捂嘴哭了,還以為怎麽了,便上前去,抱著初如雪,輕輕地給她拍背。孩子也不敢出聲,隻能這樣安慰母親。
初如雪抱緊尋兒,小聲呢喃:“他來了,他還是來了!”
鍾離啻借助黑夜的掩護,終於翻上了屋頂,他原是想著跳窗,卻看見屋後有侍衛守著,便知一二,隻能跳上屋頂,他慢慢移動,小心地揭開屋頂天窗上虛掩著的瓦片,便看見屋裏的情況。
他看見了初如雪,穿著件單薄的紫色羅衫,懷裏抱著一個不大的男孩。
鍾離啻心裏有些難受,他原是知道的,她大抵是有了孩子,可是看見了,卻和聽說了,又完全是兩回事了。
隔著幾尺的距離,鍾離啻很想喊一句,問一問她如今,怎樣了,有沒有受什麽委屈,可是他知道不能說話,便是連問一問,也是不可能的。
初如雪聽得出來,鍾離啻打開了屋上的天窗,在看著他們母子。
她這時也不敢說話,怕有了動靜,招惹來屋外的侍衛,他便危險了。
這些年不見,如今卻是以這樣的方式,見了她和孩子的第一麵。
鍾離啻的情況,初如雪是有些了解的,她知道他在西南過得雖然平淡,到底還好,那些蜀地的貴族也沒為難他,明嘉帝也算是守信,沒有再對鍾離啻怎樣。
她如今別無所求,一心隻希望他能平安便好,旁的——無所謂了。
知道是鍾離啻之後,初如雪心裏放鬆了不少,她摸索著,示意尋兒躺下。尋兒看見娘親似乎沒那麽緊張了,想著大概是那人走了,便順從地躺在初如雪身邊,初如雪摸索著,給尋兒掖了被子,又摸索著,從抽屜裏取出琮瑢玉,把刻印了如意的一麵露出來,叫鍾離啻看見。
鍾離啻有些怔,不是因為初如雪發現了他,而是她手裏的動作,兩隻手摸索著,像是雙目失明的人,才會做的事情。
她……看不見了?
鍾離啻想到這裏,臉色突然變得煞白——她是什麽時候成了這個樣子的,為什麽會看不見,明嘉帝到底對她做了什麽?
而且從她取那玉的時候,鍾離啻便注意到,她如今,已經瘦得完全是皮包骨了,幹瘦的手上,骨節分明,便是寬大的衣袍,也遮蓋不住她的瘦小,看上去像是一棵孤零零的枯樹,風一吹便有可能倒下去。
這樣的初如雪,叫鍾離啻心裏,完全揪起來了。
他沒有想到,一別這麽多年,她竟就是這樣過來的,雙腿不能走路,眼睛看不見,也不能離開這小小的院子,帶著孩子,孤獨地過了這麽多年。
鍾離啻咬住下唇,竭力忍住眼淚,他不想在這來之不易的見麵上,表現自己的懦弱。
他看見初如雪把琮瑢玉放到床上,那是給他看的。
那玉上雕著如意,她把這個拿出來,是告訴他,叫他不要莽撞,也告訴他,她如今並沒有危險。
鍾離啻心裏都知道,他看著初如雪收了如意,和孩子一起,躺在床上,眼睛看向天窗的方向,像是在看他。
鍾離啻知道,她不想他發現她已經看不見了,故意做出這樣的姿態。
這時,鍾離啻聽到守衛的侍衛似乎看到屋頂上有人了,都叫著:“什麽人?”
初如雪也聽到了,她坐起來,聽著外麵的動靜。兵刃出鞘,卻似乎並沒有打起來,她聽得見鍾離啻從屋頂跳開的聲音,卻是不知他到哪裏去了。
他大抵是有計劃的,初如雪知道,鍾離啻向來做事穩妥,經過這麽多年的磨礪,他大概能預判到自己可能遇到的危險,並且已經做了相應的準備。
尋兒這時自然是睡不著,看見母親起床,便了起身,卻不知道能不能開口說話。初如雪摸索著,抱著尋兒,把嘴唇貼在尋兒的耳朵上,急速地小聲道:“尋兒,記著,你方才隻是起夜了,屋頂上沒有人,記住了嗎?”
尋兒有些緊張,點點頭,也小聲問:“娘親,剛才在房頂上的,是什麽人啊?”
初如雪猶豫了一下,輕聲道:“他是你爹,記著娘親方才說的,不管遇到什麽人,都不能提起,一個字都不能透露!”
這時,屋門突然大開,初如雪聽到有人來了,便仔細聽著是什麽人。
是沐靳。
“這麽晚了,你來做什麽?”初如雪垂下眼簾,把尋兒放在自己懷裏。
“舅舅,你帶這麽多人來,嚇到尋兒了!”尋兒看著沐靳來者不善的模樣,他身邊的侍衛都帶著刀,尋兒有些怕,但是為了表現出不心虛的樣子,尋兒極力地保持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