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玄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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冀州,安平信都。
自從逃到信都後,劉夫人的心就一直坎坷不安,丈夫兒子都領兵征戰在外,身為一個女人,她本就時刻牽心憂慮,而最近還有令她更加煩心的事情。
袁紹屯兵河間,袁譚在荀諶默許下,被辛家推上冀南統帥的位置,負責對付張燕的防務。這使袁譚在軍中和士人心中地位高漲,他比袁熙的優勢就是,嫡長子身份和合法繼承。
審配被劉夫人召來,他讓婢女通報後,見到了劉夫人。
“審先生,有沒有顯奕的消息,青州的戰事可曾完了?”劉夫人直接問道。
審配先是恭敬地行個禮,然後麵帶笑意說道:“元皓先生來信說,青州徐州那邊的戰事順利,二公子大獲全勝啊,夫人且寬心。”
劉夫人雙手緊摁胸口,聽到這個消息後方才鬆開,高興道,“謝天謝地,顯奕他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審配嗬嗬一笑,接著說道,“在下帶來一人,夫人想必會感興趣的,請夫人稍待。”
說罷他拍了三次掌,緊接著門外走進一人。
劉鈺看向門外,頓時雙眸睜大,臉上驚喜交加,激動說道,“顯奕,是顯奕!我兒回來了,我兒回來了。”
她再也安奈不住,快步走上前去,緊緊捏住袁熙的雙手,她再是妒婦,她也是一位母親對嗎,母親是最偉大的生物。
袁熙也是有些感動,劉夫人對他的關愛是絕無參雜其他功利的,如果說這世上最為他著想,毫無理由支持他的,必定是劉夫人,畢竟是母子,隨非最寵但也甚是關心。
“母親,孩兒回來晚了,害你受驚了,孩兒給母親賠罪。”袁熙抱歉道。
劉鈺搖搖頭,牽著袁熙的手,讓他坐下,說道,“你能回來就好,其他的不要多說,你可知我有多擔心你,夜裏做夢也是你……”
她說著說著眼圈就通紅了。
袁熙輕輕一笑,取出絲帕給她擦拭,安慰道,“母親,審先生還在這裏呢,我也不是好好的回來了麽?天下間還沒有什麽事,能難住你兒子的,對吧。”
劉夫人也輕輕一笑,高興道,“是的,是的,我的兒子當然是,大漢第一的俊傑,不知會招惹多少名門閨秀呢。”
說著說著,她臉色突然變得低沉,說道,“顯奕你可知,袁譚趁著你父親不在,勾結辛家掌控了諸多大權,連審先生也被排擠了。你看,他就安置我住在這個小小的院落裏!”
袁熙看向審配,詢問他具體的情況。
審配的表情也變得嚴肅,說道,“二公子,事情沒有那麽嚴重,但是大公子確實趁機,在士人和軍中發展自己的勢力,他們掌控南邊兵權後,收買了不少軍中將領。”
袁熙心裏也變得陰沉,袁譚終於在辛家支持下,將手伸到軍中,掌控兵權才是決定一切的關鍵。這次在河北的博弈,就是要看誰拉攏的人更多,曆史上李建成和李世民中後期,也都在不斷拉攏軍中將領,鞏固地位權勢。
“在這裏比大哥還有資曆的,大有人在,是父親讓他主持這裏防務的嗎?”袁熙小心問道。
審配神情憤憤不平,說道:“主公讓我跟辛評、荀諶三人共同主持大小事務,哪知他辛評去向主公匯報時,將前番戰事失利推脫給我等,說是因為我等互相掣肘調度不來。”
“所以就要父親提攜大哥為統帥,讓他節製你們三人了?”袁熙接過審配的話問道。
“是的,但大公子受辛評挑撥,幾乎將我的權力架空,而他們獨掌了兵權。”
劉夫人接著道:“所以我急著讓審先生召你回來,如果任由他們這樣下去,袁譚會逐漸控製住軍政大權,你的形勢就危險了。”
袁熙想不到袁譚他們動作會那麽快,而他也吃不準審配、逢紀兩人的心思,畢竟曆史上他們兩人可是三弟袁尚的扶持者,他們兩人跟辛評、郭圖算是對頭,如果給辛評他們扶持袁譚上位,兩人必定沒有好果子吃。但要兩人真心歸附,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袁熙整理了一下思緒,試探道:“審先生,父親也是出於戰局的考慮,才讓大哥主持南邊的事務吧。先生可能是有所誤會了。”
審配直視袁熙,說道:“二公子你就別跟在下兜圈子了,辛評、郭圖因為嫉恨我跟逢紀兩人掌控兵權,又受主公的信任,就將我們當成眼中釘肉中刺。況且大公子喜怒無常、貪婪無才,不是可以托付的明主。我跟逢紀兩人願意支持二公子。”
袁熙想不到冀州高層的爭權奪勢,會那麽激烈,那麽明顯。這也就是為什麽曆史上的冀州軍看似強大,但在官渡兵敗如山倒的原因之一吧,李淵的李家政權之所以,沒有像袁家一樣倒台,那是因為有個強有力的兒子。
奪嫡之爭注定隻有一個存活,很殘酷,如今的袁家父子,後來的曹家父子,再後來的劉表父子,還有更加以後的孫家父子,還有北齊高家,唐朝李家等等等,唉權力真是一個好東西啊,讓人不斷飛蛾撲火也在所不惜。
對於審配的歸附,袁熙當然是恭敬接受的。不過一時也不敢交流太深,畢竟。。
安撫好劉夫人,和審配聊了一些河北局勢後,袁熙帶著許褚就先離開了,不過出來路上遇到了三弟袁尚派來邀請袁熙赴宴的侍女,於是袁熙打算看看袁尚要整天什麽幺蛾子。
袁尚處。
到了袁尚住處正門,袁熙正要翻身下馬,從裏麵走出幾個人。
當先一人穿著黃色錦衣,一見袁熙就堆滿笑容招呼道:“二哥,可是要弟弟好等!”
迎出來的正是三弟袁尚。
坐在樓上,遠遠看見袁熙來了,他特意帶著衛士下樓迎接。
“三弟!”下了馬,袁熙,拱拱手:“三弟如何突然邀請我來?”
“你我乃是至親,二哥怎可說出外話!”上前攬住袁熙肩膀,袁尚說道:“早有相邀之意,奈何我們都是俗務纏身,直至今日方得機緣!”
袁尚的說法讓袁熙覺著好笑。
俗務纏身?
前段時間就和大哥袁譚丟了鄴城,現在又被張燕牽製著,無法組織有效進攻。
彼時不說有空,此時倒尋出閑暇來了?
袁尚相邀,必定有什麽目的!
隻不過袁熙一時半會看不通透!
跟著袁尚進了內宅,二人一邊上樓,袁尚一邊介紹:“信都雖是小城,景致卻是不差。於家中樓上飲酒,再喚玄機舞一曲,那滋味……不枉此生啊!”
袁熙微微一笑,並未應聲。
上到二樓,他發現此處是袁尚自己的暖閣。
暖閣,窗子比其他房間多了一處,於屋內飲宴,恰可欣賞城中夜色。
一個袁尚的侍女推開房門,側身立於一旁。
袁尚比劃了個請說道:“二哥請!”
“三弟請!”若是平時,根本不用與袁尚客套,但此時袁熙也摸不透袁尚搞什麽鬼,所以不得不多些禮數來掩飾。
雖是兄弟,袁熙畢竟是兄長,袁熙再三相讓,最終還是他先進了暖閣。
二人分賓主坐下,袁尚看著一扇窗外說道:“小小信都,到了晚間竟是不輸鄴城!”
信都景致清幽,尤其晚間,城內許多人家點起油燈,小城居住緊湊的優勢盡展無遺!
點點燈火彼此輝映,夜晚的信都生趣盎然,難怪袁尚選擇此處宅院宴請袁熙。
跟隨倆人的衛士,都等候在屋外。
房輕輕推開,兩個羅裙侍女在衛士目送中捧著托盤進入屋內。
托盤中分別擺放著,晶瑩剔透的玉石茶盞,侍女跪坐在袁熙和袁尚的桌前,將茶盞擺放在桌上。
“主人,美酒透骨香送上兩壇!”侍女行禮正要退出,袁尚向袁熙說道:“二哥尋常歌舞也是賞的厭了,弟弟妾室魚幼薇琴舞雙絕,已是吩咐由她獻一曲,給二哥接風洗塵!”
“你們將玄機請來。”袁尚向侍女吩咐道。
兩名侍女應了,退出房間。
“三弟對此處了然通透,想必是來過?”端起茶盞抿了一口,袁熙向袁尚問道。
咧嘴一笑,袁尚說道:“某初至信都,如何會來此處。顯奕或許不知,此處乃是審家家業,有審家之人相送,故邀請二哥一同來欣賞這美景。”
“多謝三弟款待了,愚兄感激不盡!”拱了拱手,袁熙讚道,不過內心還是一驚,袁尚這是徹底和審家綁上了。
“二哥客氣了!”覺著袁熙言不由衷,袁尚尷尬一笑。
酒色略渾,酒香綿柔,香氣並不十分濃鬱。
與袁尚對飲兩盞,袁熙並未覺著有什麽特別。
酒菜已是上了,獻藝的魚幼薇卻始終沒有出現。
“現今玄機這是怎麽了,不知道二哥親臨嗎?”袁尚故意向門外喊道:“去請玄機夫人過來!”
外麵衛士還沒回應,房門被人輕輕推開。
一個十五歲的少女,帶著魚幼薇進入屋內,此刻她懷抱琵琶身著羅裙,雖比不得甄宓那般美豔,容顏卻勝過綠珠等女子。
羅裙裙擺寬大,逶迤身後,將魚幼薇襯托的出凡脫塵。
舞衣羅裙,衣領多是大開。
酥胸半掩,琵琶橫在胸前,本就妖嬈嫵媚,越發讓人遐想連篇,而且還是自己弟妹。
進入屋內,魚幼薇向袁尚、袁熙行了一禮,低頭立於袁尚、袁熙身前。
魚幼薇告罪道:“姑娘家描眉畫眼,多耽擱些工夫,玄機這裏給二哥賠罪,希望二哥莫要見怪!”
“既是來了,那便舞吧!”自從魚幼薇進屋,袁尚的眼睛就沒從她胸口挪開,說話時下意識的舔了舔嘴唇。雖然是自己妾室,但是和二哥一起欣賞,自己的女人還是頭一遭,緊張並興奮著。
這袁家兄弟確實不是東西,這是晉朝野史中的橋段,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袁熙端起茶盞,淺淺抿了一口,隻是看了魚幼薇一眼,就把視線挪到一旁,畢竟是自己弟妹,不太合適吧。
垂首而立的魚幼薇,始終沒看二人,她也羞怯難耐,哪有婦人在叔叔麵前如此的,袁尚真是混蛋呢。
“夫人請過來了,奴婢先行告退!”行了一禮,侍女緩緩退出屋內。
袁尚看也沒看侍女,擺了擺手。
侍女退出之後,魚幼薇輕聲說道:“玄機有禮了,敢問夫君和二哥欲賞哪段歌舞?”
袁尚雖是粗通文墨,卻也不是個雅人。
撓頭想了一下,他對魚幼薇說道:“玄機唱首長歌行吧!”
長歌行,收集於樂府,算是首勵誌的曲子。
應了一聲,魚幼薇輕撫琵琶,柔軟腰肢隨即輕扭,左腿虛抬腳尖點地,下巴微微上挑,擺出起舞的姿勢。
隻是個起舞,袁尚就不由叫了聲:“好!”
“青青園中葵,朝露待日晞!”身段妖嬈,魚幼薇一邊撫弄琵琶,一邊唱起歌謠:“陽春布德澤,萬物生光輝!”
歌聲悠揚柔美,聞者似欲沉醉。
袁尚滿臉癡迷,完全沉浸於魚幼薇的歌舞。
袁熙目光不時從他臉上瞟過。
袁尚相邀,他本以為會有什麽事發生,然而一直到現在都是十分平靜。
深知他曾挑起袁家內鬥,袁熙根本不相信他隻為了飲酒賞舞,便在這擺宴。
一定有目的!
然而袁尚的舉動卻絲毫不露異樣!
反常!
太反常了!
事出反常必為妖!
關鍵是,他究竟想做什麽?
耳邊回蕩著魚幼薇的歌聲,袁熙的眼睛卻並沒有停留在她的身上。
“妙!妙絕!”一曲歌罷,袁熙撫掌大笑說道:“弟妹歌聲如同天籟,聞之醉心!”
微微欠身,魚幼薇謝道:“承蒙二哥誇讚,不勝惶恐!”
“二哥,如何,玄機歌舞可還入法眼?”看向袁熙,袁尚問了一句。
“歌聲優美,曲調悠揚,隻是……”袁熙說了一半,搖了搖頭。
見他搖頭,魚幼薇茫然問道:“敢問二哥,玄機獻藝何處不妥?”
身為以前望月樓的頭牌,以往獻歌獻舞,客人總是一片叫好。雖然後來被袁尚贖身,那也不乏追捧。
袁熙的淡漠,反倒勾起了她的興趣。
“方才之曲最後一句,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看似勸人向上,實則中氣不足!”微微一笑,袁旭說道:“罷了,罷了,此曲不過樂府收錄,也非弟妹所創……”
“二哥既是不喜,不知可有佳曲?”身為以前的頭牌舞姬,魚幼薇也是聰慧剔透,略一思忖就明白袁熙話中意思。
想了一下,袁熙說道:“某倒是有個曲子,隻不知弟妹可唱得?”
“二哥請說。”
美人懷抱琵琶,與袁熙聊個不亦樂乎,讓袁尚很不是滋味,雖然是自己有意為之,但畢竟是自己妾室不是。
酒宴是他擺的,袁熙是他請的,心中不爽,他也不好多說什麽,隻得聽著二人說話。
來到這個時代之前,袁熙很喜歡詩詞歌賦。
有些他覺著經典的,時常會背上幾首。
樂府詩是他比較欣賞的詩詞形態,也曾特意背過名家所作。
魚幼薇問起,袁熙最先想到的就是樂府詩詞。
流行歌曲,他想都沒想!
漢末音律,重的是個雅字,雖是時有坊間流傳的下裏巴人,卻也在意對仗工整。
想了一下,袁熙說道:“人生不作安期生,醉入東海騎長鯨。猶當出作霍去病,手梟逆賊清舊京!”
袁熙念的,正是放翁陸遊的《長歌行》
為了配合時代背景,他做了小小改動。
剛一開口,魚幼薇就是一愣。
她本以為袁熙的才學隻是坊間傳聞,根本念不出像樣的詞句。
沒想到,第一句就文采十足,徹底驚歎了她。
“社稷未扶壯士老,匣中寶劍夜有聲。何當奏凱宴將士,三更雪壓洛陽城。”
最後一句出口,魚幼薇凝望袁熙,眸中透著複雜,輕聲問道:“此曲從未聽聞,敢問可是二哥所作?”
“算是吧。”袁熙將陸遊這首《長歌行》做了些改動,不過如此回答,他還是覺著臉上一陣發燙。
抄襲剽竊,還是從千年之後詩人那裏竊來,說是他的原創,他臉皮終究沒有那麽厚。
凝視著袁熙,魚幼薇輕聲吟哦:“何當奏凱宴將士,三更雪壓洛陽城……”
“絕妙之句!”猛然抬頭,魚幼薇說道:“不知二哥可否將此曲贈於玄機?”
“弟妹喜歡,隻管拿去。”微微一笑,袁熙說道:“莫要嫌棄方好!”
“如此佳句,怎敢嫌棄!”欠身一禮,魚幼薇說道:“二哥日後再來,玄機必當相陪!此曲玄機自會做律,二哥未允,絕不敢示於他人!”
袁熙與魚幼薇說話,袁尚坐在一旁有些意興闌珊,很鬱悶也很不舒服,自己女人和二哥勾勾搭搭的。
晉朝雜話中說,魚幼薇對太宗宣武帝袁熙,有安慕之情,所以後來才偷偷傳遞給袁熙一些機密的,就像李元吉的妾室楊氏,在李建成兄弟要毒殺太宗皇帝李世民時,偷偷報信一樣。
房門陡然被人撞開,一個衛士跌跌撞撞的闖了進來:“將……將軍!不……不好了!出大事了!”
該來的終於來了!
袁尚的部署應在此處!
怒目瞪著衛士,袁尚喝道:“大呼小叫成何體統?”
半跪行禮,衛士說道:“啟稟少將軍,張將軍他們在南門外,跟屯駐的那些兵卒起了衝突,軍師讓少將軍快些回去!”
“什麽?”袁熙陡然一驚,一把拍在桌麵上。
袁熙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
他想不明白,袁尚究竟想掩蓋怎樣的事實?
難怪袁尚無緣無故請他飲宴。
無論袁尚知不知道內情,此事袁尚必定也有牽扯!
陪袁熙飲宴觀賞歌舞,不僅能吸引他的注意,出事之後,袁尚還可洗脫嫌疑……
看了袁尚一眼,袁熙起身就走。
目送他離開,魚幼薇眸中露出不舍和複雜。
但她並未出言挽留,她也不能挽留!
得到消息,袁熙異常激動。
“二哥等等!”袁尚吩咐魚幼薇退下,追著袁熙離開暖閣。
到了袁尚家正門,袁尚對袁熙說道:“事已發生,遲早趕去都是一樣,無須如此心焦!”
翻身上馬,看了他一眼,袁熙什麽話也沒說。
一抖韁繩,袁熙策馬帶著許褚等人往城南方向飛馳而去。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袁尚嘴角浮起一抹怪異的笑容。
不久,袁熙還有許褚等護衛趕到了城南。
張遼、趙雲兩人正在安撫著一眾兵卒,而對麵也站立著千多冀州軍兵卒。
袁熙皺了皺眉,策馬來到冀州軍兵卒前麵,“你們是哪一營的,想幹什麽,大白天聚眾生事嗎?”
一個都尉站了出來,毫無懼色道:“是二公子吧?您有所不知,他們無故生事,打傷了我兩個弟兄。”
“胡說!是他們亂闖我們的營地,我等警告之後才動的手。”這邊也有一個牙門將喊道。
袁熙頭痛,他知道定是袁譚縱容手下來挑釁,並試探己軍,於是說道,“這是我青州馳援來的騎兵,你們之間定有什麽誤會,先暫且退下容調查清楚後再做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