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本質上說，宗府建立的根本目的是為了讓趙家的統治長久，因而皇室對於宗府的態度一直是頗為尊敬的，相同的是，宗府也對皇室保留了相當的敬畏，二者如同一對夫妻一般，相敬如賓。

    但是今天，在未央宮上，皇室與宗府，皇帝與宗正，趙家顯宗和暗宗的首領公然衝突，這還是八百年以來的第一次，更不要說在這未央宮中公然吵了起來。

    趙辰光一通話說完，底下的群臣百官，包括三大輔臣個個噤若寒蟬，整個未央宮寂靜無聲，反倒是站在未央宮正中央的趙元朗，直麵這個年輕的九州主宰，沒有絲毫畏懼。

    最終，還是身為暗宗的趙元朗服了軟，他平靜的跪倒在未央宮殿下，向趙辰光請罪。

    “皇帝陛下，此次是微臣失言，請皇帝陛下恕罪。”

    趙辰光發了一通火氣，也自知失言，莫說此時他還沒有完全親政，即便他把皇位坐穩，像剛才那樣對趙元朗說話，也是不合適的。

    但是事已至此，他隻能盡力維護自己身為皇帝的尊嚴。

    “大伯祖客氣了，方才朕…”

    “咳…”

    趙辰光剛想也認個錯，緩和一下氣氛，一旁的大太監烽霍很不應景的咳嗽了一聲，趙辰光頓時反應了過來，此時的他已經是天下君父，九州主宰，身為皇帝，是不會犯錯的。

    他隻能微微抬起頭，看了一下下首的百官，給一旁的烽霍打了個手勢，烽霍隨侍皇帝幾十年，當即會意，高聲唱道：“諸事已畢，有事啟奏，無事退朝。”

    能進未央宮的百官，個個都是人精，哪裏會不明白這是皇帝要趕人的訊息，個個縮起了頭顱，沒有一個敢說話的。

    大朝會散了，就連文官首領徐崇與武官首領湯燾都各自退去，但是幾位趙家的宗室，卻不約而同的留在未央宮的大殿裏，趙辰光緩步走下高高在上的龍椅，對著趙元朗輕輕一鞠躬：“方才是侄孫說話太衝了，還請大伯祖恕罪。”

    趙元朗側身避過了趙辰光的禮數，隻受了半禮：“這裏是皇宮，不是宗府，這裏先論君臣，再論血緣。”

    趙元朗的性子很直，等到未央宮裏隻剩下趙家的三人，他平靜的看向趙辰光，開口道：“十七你年紀還小，自小我看著你長大的，因此你做出一些幼稚的行為，或者言論，大伯祖都不會怪你，但是大伯祖還是要告訴你，處置不處置李清，不僅僅是我宗府的事，更是整個趙家的是，趙家的尊嚴必須不可撼動，這是我趙家主宰九州八百年最基本的原因，無論十年前這個李清受了多少委屈，他都不能在天下人的麵前，打我趙家的耳光，你明不明白？”

    趙辰光輕輕頷首：“大伯祖這話不錯，如果這次動手的不是清哥兒，其他任何人也好，哪怕他如何身份，也逃不過我趙家的刀斧，但是問題是偏偏是清哥兒動的手。”

    此時少年皇帝的心情已經從憤怒之中平靜了下來，他仿佛談家常一般，與趙元朗交談：“即便略去我與清哥兒的情分，隻說他首陽山少宗主的身份，大伯祖以為他當不當殺？”

    趙元朗當殺兩個字剛到嘴邊，卻猛然想到昨日在地牢裏李清跟他說過的話，躑躅了一番，還是緘口不言。

    趙辰光繼續說道：“大伯祖，有些事情，是你這個宗府的宗正所不知道的，你不會知道是有人特意給清哥兒遞去了靖王府的請柬，更不會知道當天那個被清哥兒殺了的護衛祁東陽事先就已經被人下了藥，甚至於當天大伯祖你路過靖王府，也是有人特意安排，這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在當天就定成鐵案，讓大伯祖你看到清哥兒失手殺了十四皇叔祖，然後借著大伯祖的手，殺了清哥兒。”

    趙元朗是個武人，也沒有什麽政治天分，更沒有政治興趣，李清的事他隻能想到趙家尊嚴不容挑釁，根本想不到一件簡單的事情背後，會藏有這麽多陰暗的東西。

    他皺著眉頭想了片刻，終於也低下了頭：“不錯，我當日原本沒有想著去南大街，是有個宗衛提醒了我，說那天是十四弟的生辰，我才有意無意的走到了靖王府。”

    趙辰光眼中精光閃動：“是哪個宗衛？”

    趙元朗猶豫了一番，遲疑道：“我估計他也是無心的，算了罷。”

    “無心的？”

    趙辰光冷笑不迭：“當天，清哥兒在靖王府發狂了那麽久，一向以反應速度見稱，擁有純陽神鏡，可以監管整個神都的巡檢司，整整一個時辰派人去了靖王府！這一樁樁，一件件，大伯祖你還相信這都是無心的？”

    趙元朗的眉頭皺了起來：“即便有人特意安排，那他們是為了什麽？”

    這一次，沒等趙辰光回答，趙元僨就已經開口：“大兄常年深居宗府，對於有些事情，大兄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

    獻王趙元僨用了很大篇幅，才把首陽山即將換代，老皇帝趙元羽不相信未來的首陽山，臨死之前給趙辰光布局的事情解釋清楚。

    “隻要大兄錯手殺了李清，十七瞬間就會失去首陽山的臂助，他們打進神都城的機會，起碼就要大了三分有餘。”

    趙元朗聽得瞠目結舌，喃喃問道：“你們的意思是，老四他臨死之前，給十七布置了四個強敵，讓這四個強敵跟十七爭一爭皇位，以衡量這個首陽山少宗主的分量？”

    趙辰光輕輕搖頭：“不是四個，大約隻有兩個，隻有掌兵東海的越王叔與北疆帶兵的燕王叔才有能力，有機會打進神都城，肅王叔與晉王叔，大概是被皇祖父淘汰了。”

    趙元朗聽得雲裏霧裏，海報筒都沒有將這段信息消化完畢，這位元字輩的大皇子，暗自搖了搖頭，走出了未央宮，臨走之前，他對著趙元僨歎了口氣：“老八啊，原先我以為我沒有當皇帝，隻是因為我不願意當皇帝，現在看起來，我的確是不適合在朝堂之中，論起這些勾心鬥角，不要說已經作古的老四，就連十七，我也略有不如，當年如果我沒有離開神都，即便登基稱帝，想來這個皇帝也做不長久。”

    趙元僨輕輕搖了搖頭：“大兄你錯了，你如果沒有逃出神都，父皇就會派你上首陽山，然後首陽山上就會下來一個叫做薛子川的人輔佐於你。”

    趙元僨的目光輕輕看向了神都西方的首陽山，喃喃道：“當年我與皇兄也是懵懵懂懂，麵對十餘位皇兄弟也是戰戰兢兢，全賴念哥兒一人力挽狂瀾啊…”

    “至於皇兄後來為什麽變得心機深沉，大約也是跟念哥兒學了一些東西。”

    趙元朗也不知該說著什麽，隻能歎了口氣，跟趙辰光打了個招呼，邁步走出了未央宮。

    看著趙元朗的背影，趙辰光高聲喊道：“大伯祖，你同意放了清哥兒了麽？”

    趙元朗的聲音遠遠傳來：“不行，哪怕不能殺他，也要關上一段時間。”

    趙辰光被氣的破口大罵。

    “老頑固！”

    趙辰光正恨恨不已，身後的趙元僨突然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十七啊。”

    趙辰光急忙轉身，他一直對趙元僨頗為恭敬，恭聲問道：“叔祖，何事？”

    “你方才，跟趙元朗說的太多了。”

    趙辰光一陣愕然：“叔祖…”

    趙元僨搖了搖頭，歎道：“你畢竟還是年輕，當日趙元朗是不是被人騙到靖王府還是兩說，你問他那個騙他的宗衛是誰，他可有回答你？”

    趙辰光臉色大變，駭然道：“叔祖的意思是，這趙元朗，是與那些人相互勾結，自己走到靖王府的？”

    趙元僨搖了搖頭：“也不一定，如果他真的已經完全倒向了那些人，大可直接出手殺了小李真人，或者說等小李真人殺了趙元信之後，再動手殺了小李真人。”

    趙元僨又拍了拍趙辰光的後輩，佝僂著身子，走出了未央宮。

    “這個世間，傻子固然有，但不要以為人人都是傻子。”

    “我與你說這些，隻是想告訴你，你身為皇帝，不可不信旁人，更不可盡信旁人。不止是趙元朗，哪怕是李清，甚至是我，你也不可以全然信任。”

    “十七啊，你要牢記一點，如果你的皇叔殺進神都城，趙元朗依舊可以做他的宗正，李清也沒必要和你一起赴死，甚至，你光武一朝的臣子也都會活得好好的，唯一被毀滅的，隻會是你一個人，這其中頗多地方，你要一個人細細思量清楚。”

    趙元僨的身影漸行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