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離我遠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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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方平原本隻打算教教蘇軾和蘇轍兄弟倆,蘇輅就當是請來給女兒當玩伴的。

    結果前天蘇輅幾人離開後,張方平看到女兒拿著的《見微錄》。

    張方平認出那是蘇渙的筆跡,想把它要來看看,女兒卻沒給,說她還沒看。

    新買的書,肯定要自己先看,就算是父親也不能讓!

    誰都沒法從愛書之人手裏拿走她沒看的書!

    張方平隻得差人去另買一本回來。

    本來他也以為這書是蘇渙代筆,給蘇輅立個神童名頭用的,內容應該乏善可陳,不想一看之下竟發現書中觀點新穎別致,粗看隻覺荒唐怪誕、聞所未聞,偏偏仔細比對平時遇到的事,竟覺得一樁樁、一件件都能對上,若是能熟讀其中要理,不僅於審案斷案用處極大,於待人接物方麵也大有裨益!

    不愧為《見微錄》,以小窺大、見微知著!

    這兩日張方平認真研讀、反複揣摩,早把短短一本《見微錄》吃透了,還叫人訂購了一批,給衙門裏管刑獄這塊的人人手發了一本,讓他們拿回去好好看看。

    張方平覺得不管這書是蘇渙寫的還是蘇輅寫的,既然蘇渙敢把他扣在蘇輅頭上,這小子至少得有點水平,要不別人當麵一考校可不就露餡了?

    是以張方平覺得改改對蘇輅的定位,把他從“女兒玩伴”挪到“人才培養計劃”之中。

    任地上出個神童,對他這個一把手來說就是實打實的政績。要是地方上連出三個天才,完全可以寫折子吹一把:近年才子神童頻出,足見官家賢明直追三皇五帝!

    當然,張方平是不屑幹這種溜須拍馬的事情的。

    張方平性格比較直。

    早些年張方平是當諫官的,任職期間積極上書噴人。

    可惜大多沒被采納。

    慶曆新政那時期,他與歐陽修一起被範公選為左右臂膀,全程積極參與討論,動不動就提幾千字意見。

    雖然也沒被采用幾條。

    後來慶曆新政不了了之,範仲淹、歐陽修他們接連被貶黜,張方平這個釘子紮在朝中繼續勤勤懇懇地護著新政最後一點餘火。

    然而當時朝中隻剩下守舊派,那點奄奄一息的小火苗很快被掐滅了,張方平也被找個由頭重貶外放,接棒歐陽修去當滁州知州。

    沒錯,當時歐陽修剛寫完“環滁皆山也”沒多久。

    就那麽個小地方,歐陽修才走又把張方平打發去,不得不說文官黨爭時搞起人心態來很有一套。

    張方平心態就差點崩了,要不是官家半年後想起他來,把他調去江寧府,升職加薪好生安撫了一通,他現在已經跟他爹一樣從此醉心佛理、不理世事。

    總的來說,他是個沒有感情的議論文寫手,擅長針砭時弊、重拳出擊,沒有進修過《說話的藝術》《怎麽說服人》等等言語藝術課程。

    要張方平說好聽的話,他不會說。

    他覺得蘇洵和蘇家這三兄弟都是好苗子,已經決定回頭就跟歐陽修他們寫信推薦一下,好把任地上的人才舉薦到朝廷去。

    正思量著,張方平不知不覺已走回後衙。

    蘇軾最先看見張方平的歸來,立刻領著兩個弟弟上前見禮。

    張方平和氣地招呼他們坐下,目光在兄弟三人臉上掃了一圈,最後落在蘇輅臉上。

    這小子不過七歲,一雙眼睛烏溜溜的,天生透著股聰明勁。

    昨日蘇渙派人送信過來,說兒子還小不懂事,若是鬧騰出什麽事來他隻管好好教訓。

    目前看來,這小孩還算乖巧,看著不是什麽愛胡鬧的,就是聽說他帶了兩大箱東西,甚至還自己帶了個廚娘了。要張方平說,這小孩要是不懂事肯定就是家裏慣的。

    蘇輅總覺得張方平看自己的目光不太對。

    看得他心裏毛毛的。

    蘇輅決定主動出擊:“張叔,怎麽不見妹妹?”

    張方平瞅他一眼,一下子知道他是衝著什麽來的。

    小小年紀,想法倒多。

    張方平慢悠悠地一笑,說道:“昨天她舅母把她接去了,每年盛暑她們都會到莊子上消暑,順道讓小輩們聚一聚。那天她沒和你們說嗎?她出門買書,就是為了路上打發時間用。”

    蘇輅呆若木雞。

    什麽?張家小娘子去莊子上避暑了?那他來成都府做什麽?

    都說近水樓台先得月,現在月亮都跑了,他要這近水樓台有什麽用!

    蘇輅忙問道:“妹妹多久會回來啊?”

    張方平笑道:“不一定,少則十天,多則半月。”

    蘇軾和蘇轍在旁邊聽了,覺出點不對來。

    他們本來就挺疑惑蘇輅怎麽突然要跟著他們來成都府讀書,畢竟蘇輅這小子平時看到他們在看書都會繞著走,什麽時候這麽主動過?

    現在聽蘇輅追問人家張家小娘子的下落,他們總算明白了:這小子哪裏是來讀書的,這明顯是衝著人家小娘子來的!

    好在蘇輅還小,男女之事上反倒是沒那麽多忌諱,小孩子喜歡找同齡人玩很正常。

    兩家門第上也相差不遠,要是兩小孩能處得來,將來說不準也算是一樁佳事。

    蘇軾見張方平待蘇輅還挺親厚,便也放下心來。

    蘇輅不知道他堂哥想得比他還遠,他現在滿腦子隻有十天半個月十天半個月十天半個月。

    最後他老氣橫秋地歎了口氣。

    人生,就是這樣起起落落落落落落。

    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

    張方平見蘇輅肉眼可見地蔫了下去,笑意更深。

    飯菜還沒上桌,張方平便先給蘇軾兄弟倆安排起接下來的課程,他兒子張恕也是這個年紀,學習進度差不多,所以他們三個接下來要看的書、要破的題都是一樣的。

    張方平的安排很簡單:他先列個考試範圍,他們三個白天自學,晚上他回來考試,針對考試結果進行講解。

    蘇軾、蘇轍沒意見,他們過去本來就自學居多,蘇洵外出遊學後他們連個答疑解惑的人都沒有,隻能相互探討,現在有張方平指點他們當然高興。

    一旁的蘇輅卻聽得眼暈。

    每天看那麽多書!

    看完了還要考試!

    這是什麽人間地獄?!

    眼看張方平的目光轉到自己身上、馬上要張口說出關於自己的教學計劃,蘇輅當機立斷地說道:“張叔,我想跟在你身邊學點別的!”

    張方平瞅著他,要他說說想學點別的什麽。

    蘇輅就開始花式吹捧起張方平來,說張方平身為成都府一把手,見識廣闊、為人方正,不管處理州務還是待人接物,處處都值得學習,哪怕隻學會萬分之一,也足以讓他受用終身!

    做人,不僅要會讀書,還得會說話會做事,才能把學來的學問運用到實際之中,成為一個真正對朝廷、對百姓有用的人!

    有句話怎麽說來著,世事洞明皆學問,他還小,書上的學問他看不太懂,讓他看看現實的學問就好!

    蘇輅小小的臉龐上寫滿了大大的堅定,一副從今天起就要寸步不離跟在張方平身邊接受熏陶的架勢。

    反正,他不看書,他死也不看書!

    你們這些該死的知識,離我遠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