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這樣不行。”

    司教有些訝異的發現，他從男孩的語氣裏聽出了憐憫與指責。

    憐憫他們的遭遇，但指責他們的作法。

    這個語氣，一點都不像英雄。

    英雄應該理解他們的難處，然後明白他們的苦衷。

    “您這樣認為嗎？”司教隻是笑笑，認為“路遙”還隻是孩子。

    他隻以為男孩來自更優越的城邦，本身又年輕，看見這種景象才憤憤不平。

    實際上，司教也覺得他們的方法很蠢，但這是他們能做到的極致。

    可惜，他們就是愚者，隻有蠢辦法。

    而就算是蠢辦法，隻要夠用就行。

    於是，司教很無奈的對玉微說：

    “您所在的城邦，或許有我們無法想像的技術，能做到更好。”

    “但很遺憾，我們隻能做到這個程度。”

    “生活如此，隻能如此。”

    “必要時刻，隻能行必要手段。”

    玉微凝視外邊，又一次道：

    “必要時刻嗎”

    他搖頭：

    “隻有這個程度，當然不夠。”

    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玉微“動”了。

    不過，坐在宴席上的男孩沒有站起來。

    反而是城市的另一端，白金巨神開始活動。

    在機庫中，白金巨神正在發光，按照司教的想法接受信仰。

    這個信仰會成為錨點，接引大量城邦靈魂進入，以思想、情緒感染機神，讓它為吉利斯所用。

    而機庫另一邊，幾名黑衣人正擺弄著金屬打造的儀器。

    他們控製著儀器，靠近黃金機神艾爾熙德，準備抽去依附神明體內的靈魂，儲備下一次拔劍的神力。

    就算白金機神的感染沒有效果，也能留下艾爾熙德的一次出力。

    這算是一件好事，說明這一次的犧牲，能被用於下一次，讓下次魔獸入侵可以有緩衝時間。

    不然太常獻祭，城邦的老年人口也不夠消耗。

    他們正在執行任務，突然看見一隻閃爍光芒的大手。

    白金的巨神，突然掙脫支架，站了起來。

    “碰—！！”閃爍魔力回路的支架墜落。

    巨神揮手橫掃，打出一股無形勁力，將每一位準備抽取神力的黑衣人打飛。

    黑衣人被打飛，衣袍被撕裂，露出和司教一樣的金鐵身軀，再重重砸落地麵。

    他們沒死，卻動彈不得。

    清理了黑衣人，玉微凝視那片光芒。

    然後，他在黃金機神的注視下，直接伸手一捏。

    無數的靈魂，從機神體內飛出，直接容納到玉微體內神國。

    黃金機神的目光一閃，發覺了這位“室友”的動作，卻沒有任何反應。

    不知是因為沒有駕駛，還是機神的意誌察覺這名“同伴”要做什麽。

    下一秒，轟鳴聲響徹地下空間。

    “轟隆！”

    機庫發了爆炸。

    鋼鐵打造的牆壁，在瞬間消失，變成無數碎屑。

    從碎屑中，神明展翅。

    白金色的巨神，飛身而起，淩駕蒼穹之上。

    它一雙美麗的羽翼，在半空閃爍光輝，蓋過原本的光源。

    耀眼白金光輝如同太陽，覆蓋整個城市，讓千萬城邦子民抬首仰望。

    “是機神！！”

    無數人看見他，第一反應卻不是驚訝，而是崇敬的下跪，口中念誦著：

    “聖哉機神——機神沙亞保佑我等——！”

    他們沒有對機神突然出現產生騷動，目光中反而更加狂熱。

    那是“神明”，神明做什麽，當然都是對的，隻需要朝他敬拜，給予其力量。

    但司教沒有跪拜，他驚訝的抬頭，凝視飛到高空的機神。

    然後，他望向玉微，疑惑道：

    “您這是做什麽？”

    阿爾諾雅也驚呼：“路遙先生！？”

    玉微看著無數跪拜的人民，麵上表情不變，非常認真的對司教說：

    “我來此，就要變你們的現況。”

    白金巨神在天上振翅，很快鎖定自己的目標。

    他向下俯衝，十分之一秒內就衝入地底。

    他的目標，位在城市的下方。

    那裏，是“靈魂熔爐”的所在地。

    白金之光消失在地下，整個城市接著一震。

    司教的金屬麵龐一變，如果他還有血肉，想必已經血色盡失，滿臉蒼白。

    但他沒有，所以他扭曲著一張金屬麵龐，萬分著急的對玉微道：

    “英雄，請您停下！”

    玉微沒有理會他。

    他操縱著巨神，突破一層層防禦，破開大地，來到那處斷崖。

    幾十萬老人驚訝抬首，看見神明從天而降，如同要拯救他們。

    但黑衣人們麵色一變，立刻大吼：“快獻祭！”

    那眾多老者立刻服從，迅速飛奔比來，向著斷崖衝鋒。

    好似他們不需要神明拯救，隻想向死亡衝鋒。

    白金巨神光芒流轉的眼眸，隱約露出憐憫。

    他沒有伸手，一股無形的力量擴散，瞬間止住所有人的動作。

    曾經定住左逍的定身咒，用在遠不如煉竅的伊舍世界老人身上，隻會更加輕鬆。

    在場的眾人，除去黑衣人都是老者，當然無法抵抗。

    就連那些黑衣人，撕開衣服，讓機械身軀變形，發出魔力光芒，也在一股莫名力量下全數倒地。

    一個照麵，此地一切會動的存在都被壓製。

    數十萬人動彈不得，隻能眼睜睜看著巨神緩緩落下。

    它向下降落，一瞬突破二十多層地麵生出的屏障，來到地底。

    巨神低頭，麵前就是光芒構成的熔爐。

    以它的境界，還能看出裏麵無數燃燒的魂光。

    這是城邦的希望之光，也是吞噬生命的光輝。

    巨神和男孩同時發出聲音：

    “凡人，不應繼續被犧牲，繼續被愚化。”

    於是，他抬起手，光之拳即將擊出。

    司教看不見那場景，但管製局將大量警報訊息傳入他腦中，令他真的急了，連忙站起來，身上爆發一股魔素，就要撲向玉微。

    本來在旁邊靜立的黑衣人也紛紛動作，身上亮起魔力的光輝。

    他們並非手無寸鐵，身為黃金物質打造的人形，隻要出手，就是小一號的機神。

    但玉微沒有動作，無形的力量擴張，就製住了所有人。

    司教被定在空中，卻沒有放棄，身上殘餘的靈魂火光燃燒，艱難發出訊息。

    他以精神連結向玉微道歉：

    “您發覺我們的計劃了？”

    “想借此影響您，確實是我們妄進了，請您原諒！”

    玉微沒有回頭，隻是用神念回答：

    “我並非因此而怒。”

    他淡淡的說：“我所怒的，是你們隻能如此愚昧而悲哀的活著。”

    司教愣了一下，有些激動的說：

    “英雄啊，你以為我們在愚弄他們、犧牲他們？”

    “並不是—滋滋！”他聲音突然混亂了一下，像跳針的收音機，眼裏的火焰也變得微弱，似乎快要熄滅。

    但他沒有停下，迅速的在精神中大喊：

    “你以為我們願意犧牲他們？”

    “那愚弄者、那犧牲中，也有我們的親人！”

    他的聲音帶上一絲哭腔：

    “我們是沒辦法啊！”

    “對您有不軌之心，也是沒辦法！”

    “采取犧牲和愚昧，也是沒辦法！”

    玉微搖頭。

    “我所說的“你們”，當然包含了你，和其他所有人。”

    司教怔然，突然不明白玉微是以什麽視角在思考。

    這時，地底又震動了一次，才讓他迅速回神。

    他不在想玉微如何思考，整個人將姿態放到最低，卑微的請求道：

    “不論您怎麽想，請先停手吧！”

    “我們知道錯了，請您不要摧毀我們的“神國”！”

    “任何事情都可以慢慢談判！”

    “您若摧毀了熔爐，才是摧毀我們長久以來的犧牲！”

    司教越說越快，到最後幾乎是在悲聲，激烈的在玉微心中回響，卻沒令他改變表情。

    這時，浮雲道人在隊伍頻道開口：

    “我大致上理解，你看不慣這種社會製度，想要改變它。”

    神念信息飛速轉動，一字字響徹玉微心頭：

    “不論你現在要做什麽，他們都不會讚同的。”

    浮雲道人認真道：

    “他們不認識你，更不理解你，無法立刻接納你要摧毀他們最重要的東西。”

    “有一個突然出現的強者，說能解決他們無數年來的問題，他們如何相信？”

    資深的傳道者向“新人”進行解釋：

    “即使這個強者握有難以想像的力量，並在他們眼前消滅了魔獸，他們也不會立刻相信。”

    他搖搖頭，提出實際上的觀點：

    “這裏便是一個國度，是這些人的一切。”

    “這個國度的成立，是建在一代代城邦人民的犧牲上。”

    “也許是他們的祖先，也許是他們的祖父祖母，也許是他們的親生父親母親，這些血緣至今獻上犧牲才建立的一切，將會堅定到無可動搖。”

    “依靠越大犧牲鑄造的基石，後來人便越難將之跨越。”

    他望著司教，看著那些一臉迷茫的人民，緩緩道：

    “如此重大的犧牲建立的世界，他們不能錯付，也錯不起。”

    在大地轟鳴中，浮雲道人對玉微說：

    “這一點，我們就比較熟悉。”

    其他幾位傳道者也點頭認可，各自出言道：

    “傳道終究的慢慢來的，拯救世界也是一步步來的，你可以慢慢讓他們理解，你要如何改變這個世界，如何解決他們的問題。”

    楚悠推了推眼睛：“我們是仙道修行者，有的是時間與手段進行改變。”

    謝小嫻似乎很感同身受，勸解道：

    “我知道你認為自己有更好的解決方法，可以拯救這些人，但先不要急。”

    “他們也並非不同情理，一定要拒絕更先進的力量與文化，隻是需要時間去改變。”

    “我們可以留下種子，慢慢讓其發芽。”

    實際上，這才是傳道者最常做的事情。

    解決暫時的麻煩，再留下傳承，留下種子，讓世界自己去解決。

    太上沒有強製傳道者要怎麽拯救世界。

    祂隻要求“傳道”與“改變”，甚至齊馬那種邪魔外道式的支配都算過關。

    諸天，重點還是傳道者，而非救世者。

    拯救世界有利於傳道，卻不代表一定需要。

    玉微明白，眾人說的也有道理。

    但他搖搖頭，拒絕了他們的提議。

    玉微向大武小隊說：

    “放心，我有分寸。”

    這句話，堅如磐石。

    浮雲道人看了玉微一眼，沒有再勸，帶著大武小隊走到他身後。

    從玉微的話中，他聽出對方心意已決。

    再是千言萬語，都無法改變這新人要做的改變。

    玉微對他們點頭，然後凝視呼喊的司教。

    司教依然在高呼著，艱難的向“英雄”懇求：

    “請您不要，破壞靈魂熔爐！”

    司教的懇求，因為那個熔爐就是城邦的基石。

    為此，他們打造這個製度，建立了教條，燃燒了自己。

    無數年來，他們都是這樣過來的。

    這是在苦難世界中，一點一滴搜救美好，辛苦鑄造的小小花園。

    為此，付出了大量犧牲。

    它脆弱，它也醜陋，但對於生活在其中的人，對於拚死捍衛它的人，這裏就是世上最完美的國度。

    他們拚上一切，隻為了把這個國度的存在，延續哪怕一天、哪怕一秒。

    所以，他向玉微祈求，希望他不要破壞這個國度的基石。

    那種真摯，那種虔誠，那種信仰，那種堅定，能讓仙人都為之動容。

    玉微也確實動容了。

    於是，他回答：

    “不。”

    他俯視著司教，眼裏帶著一絲憐憫，又帶著一絲溫和。

    恍惚間，這些情緒都不見了，變成“傲慢”。

    仙人，傲慢的仙人。

    天兵，自行其是的天兵。

    絲毫不理會這世界的奮鬥，不讚同他們為此付出的犧牲，不欣賞他們賭上一切的國度。

    他否定這個國度的基石，因為它不夠好。

    帶著仙人的傲慢，他強硬的伸出手，要打破這個世界。

    玉微說：“我有更好的辦法，我會拯救你們。”

    仙人就此宣言：

    “不是明天，不是後天，不是以後，就在現在。”

    仙人的話語，和他的拳頭同時發出。

    白金色的光輝，筆直的轟爆眼前的熔爐。

    靈魂熔爐，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