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Chapter 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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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後她們就瘋狂地滾床單了, 滾來滾去滾來滾去

    言蹊對她是欣賞的, 同個宿舍,漸漸兩個人變成了交淺言深的朋友。

    言蹊並不是一個容易跟人交心的人, 她覺得朋友是要講緣分的,但再好的朋友也必須劃清界線,尊重別人的隱私。她覺得她和陶臻臻是比室友更加好一點的友情,君子之交淡如水。所以她從不過問。

    給陶臻臻送完資料她本來就打算走了,男女的互相指責和對罵, 讓兩人漂亮的年輕人麵目都有些猙獰。她無意介入別人的事情。沒想到, 一轉頭,對上了打開了一條門縫的陶安之。

    小女孩,穿著過長的裙子,扒著門, 甚至都沒有門把高。

    也不知道她聽了有多久了。

    言蹊想也沒想就走了過去。

    她自小家教良好,最見不得小孩和老人受苦。

    那小女孩有一對烏瑩瑩的眼睛, 純淨而早慧。

    牽在手心的手像一塊小小的軟糖, 給人一種必須好好嗬護不可重力的感覺。

    言蹊想她這個心態和年紀剛好卡在一個尷尬的刻度,她剛過21,  她的性格不討厭小孩,也沒有很喜歡。她的年紀也沒有到一個成熟得可以對任何小孩都很有母性的階段。

    幸好她大哥有一對作天作地,每天上房揭瓦的雙胞胎男孩,讓她對待小孩有了一點心得。

    那就是……買吃的。

    也不是多高明的心得。

    尤其是當她買給小女孩一隻雪糕後, 她才後知後覺地發現這個年紀的小孩好像不能給她吃冰的吧?

    還沒換乳牙呢, 還有也不是夏天非得熱到吃冰的, 萬一拉肚子怎麽辦?

    不過看得出小女孩很開心,拆開包裝,她看著魚形狀的雪糕小小的“哇”了一下,好奇地咬一口,雙眼晶亮。

    可能沒吃過?

    那歡喜的模樣讓言蹊對自己剛才那點“不該給小女孩買冰吃”的行為產生的不妥煙消霧散了。

    她輕聲問:“好吃嗎?”

    小女孩嘴巴鼓鼓的,大力點點小腦袋。她吞咽後朝她忸怩地笑了笑,右邊臉頰陷入一個可愛的小窩。接著她像小倉鼠吃東西,雙頰微動,一咬一口,唇邊都沾上了巧克力。

    言蹊眼裏都是稠密的笑意,拿出紙巾給她擦拭。

    問到年紀她好像有點不開心。女人無論哪個年紀階段,被問及年紀都會有點情緒反應。

    小孩子,就生怕別人把她說小了。

    六歲呀,看上去才四歲多點。她知道屋子裏的兩個大人,她的父母在為了她的監護權而爭吵,都不想要她嗎?

    成年人看來都是極其殘酷的事情但願她不懂吧?

    言蹊的目光停留在小女孩卷了好幾層的手袖上有一會兒,撤回來。

    微歎息,小孩子都是敏感的,怎麽能不懂呢?

    她兜裏的手機震動了好幾下,言蹊今天是跟電視台請了半天假回校報一些離校相關手續,順便把要填的一些資料給陶臻臻送過來,沒想過會發生這種事。

    她應該回去了。

    算了,再等等吧。

    那小女孩在偷偷地瞄她。言蹊裝作沒看見,按滅了手機。

    她轉回頭,撓撓自己的手指,坐在那裏,安安靜靜,一團稚嫩。乖得像隻等待人認領的小動物。

    突然,小女孩的背脊挺直,從椅子上跳下來。

    言蹊眼尾掃過去,陶臻臻和陳慕齊走過來了,陶臻臻臉上是一股決然,陳慕斯耷拉著肩膀。

    瞧這個樣子,應該是商量好了。這場景,畢竟是人家的家事,自己在這有點不尷不尬的。

    言蹊猶豫了一下,到底沒有說出“我先走了”的話。

    走近了,陶臻臻手臂掛著一個小書包,兔子形狀的,兩隻長耳朵垂著搖搖動動。

    安之的臉一下子就白了。

    言蹊也明白了。她皺皺眉頭。

    陶臻臻深吸了一口氣,對陳慕齊說:“……我跟她說幾句話。”

    陳慕齊默許。

    “安之……”

    安之由著她牽過去,她木然地想:她總算牽我了,可是這是有代價的……

    陶臻臻在心裏把話車軲轆地轉了幾圈。剛叫一聲她的名字,就梗住,她深呼吸幾下,決定還是直說:“你以後就跟著爸爸住……”

    旁邊隔了幾步遠的男人聽到這兩個字臉上的表情很不自然,他幹咳一下。這陶臻臻真有意思,對孩子說話必定要帶上“你爸爸”的字眼,也不想想自己是“媽媽”。

    陶臻臻咬唇靜了幾秒,把掛在手臂的書包脫下來,蹲下來作勢要給她背上。

    安之沒有去接,她小臉蒼白,感覺心裏被什麽東西絞來絞去,刺痛刺痛的。她小腦袋裏也一片空白,也不知道說什麽。

    她呆呆的突然冒起個念頭,是不是我認識的字太少啦?又是另外一個念頭滾出來,我該上幼兒園了。這樣的念頭像滾雪球,一個接一個:可是我沒法上幼兒園了,外公死了。死了就是再也不回來了,外公不回來所以沒有人要她了。

    麵前的這個女人不要她,那個爸爸的男人也不想要她。

    巨大的悲痛蜂擁而至,像一把刀子,割著,插著,年幼的她,毫無應對之力。而當時的安之不知道,這痛苦她幾乎花掉半生的時間才能慢慢平卻。

    周圍的三個大人一聲不吭,言蹊默默地移開視線。

    他們都在等著小孩子應有的反應,例如撒潑,例如倒地嚎嚎大哭。

    都沒有。

    陶安之站了很久,然後她像一個提線的木偶娃娃,僵硬緩慢地接過書包,背上。

    麵目是死灰般地蒼白。

    陶臻臻終於忍不住,她抖著摸住她小小的肩膀,說:“我對不起你!”這幾個字一出口,她眼淚一顆一顆滾落,她抽噎道:我沒做好準備要當媽媽……”

    她喃喃再說了一遍:“我還沒有要做好準備……”像是要堅定自己的決心一樣。

    “我才剛畢業,我好不容易爭取到了這個出國讀書的名額,我隻有這次機會……你知道,外公,我的爸爸已經不在了,我也沒有別的人可以依靠了……你懂的嗎?”

    “安之你爸爸……陳慕齊他不一樣,他不需要努力,他還有父母,他家裏很有錢,養你沒問題……”

    陶臻臻邊說邊顫抖,“你放心,他已經是你監護人,你是受法律保護的,他要是敢虐待你……可以告他的……”

    她一輩子都想離開那個小鄉村,擺脫那個清貧的原生態家庭。所謂開弓沒有回弦箭,她已經沒有了別的選擇,隻能往前走。

    她說了那麽多,陶安之隻是低垂著頭,小手抓著書包背帶,沒有哭,沒有說話,反而陶臻臻梨花帶雨,哭到不能自己。

    言蹊皺緊眉,欲言又止,輕歎一聲。

    這大人像小孩,小孩子就不得不表現得像大人。

    陳慕齊不耐煩道:“好了,別哭了,不是什麽都依你了嗎?你倒是委屈上了,你放心!我不會虐待她的。”

    他才覺得委屈呢。還不知道怎麽跟家裏的父母交代,他煩躁道:“說完了?說完就走了……別假裝母女情深了……”

    “陳慕齊!”

    他冷笑道:“我說錯了?那好……你說你要出國讀書,多不過三四年,就算你五年,五年後你畢業工作了,你會來接她嗎?你敢這麽說嗎?”

    陶臻臻一愣。

    陳慕齊冷笑。

    陶安之抬起臉來,看她。

    陶臻臻抗不住她的目光,也說不出來那句“我會來接你”。

    陶安之的目光一點一點地暗淡下去。

    陳慕齊催促她:“走吧。”

    陶安之突然解下書包,拉開拉鏈,拿出一本本子,她打開來,是一麵麵的照片。她小手翻動,取出一張,遞給陶臻臻。

    陶臻臻顫著手接過。

    她重新背好書包,轉身,跟在陳慕齊的後麵,挪步離開。

    陶臻臻看了一眼照片,就忍不住捂住嘴哭泣。是她爸爸抱著安之,兩人對著鏡頭笑得燦爛。

    她哭得那麽傷心,幾乎站不穩。在旁邊目睹一切的言蹊不得不伸手扶住她。

    言蹊並沒有安慰她,也沒有發表意見。她甚至有點後悔為什麽要選擇今天請假,不請假就不會回宿舍,也不會看到陶臻臻桌上的表格,也不會給她送過來。

    她就不會看到這麽尷尬,殘忍的一幕。

    她是個外人,由不得她置喙。那小女孩稚嫩的身影,低著頭,一步一步地跟著大人的身後,背上小兔子書包耷拉一對長耳朵,隨著她的步伐,動一下,又動一下。

    一縷發絲飄過來遮住言蹊的視線,她舉手拂開。

    這時,前麵的小女孩驀然停住腳步,輕輕地回頭看向她們這邊。

    言蹊一怔。

    那小女孩不是回頭看她的媽媽,她看的是她。

    “你生氣了嗎?”安之眼裏噙著兩-泡瑩瑩的水花,她連坐都不敢坐,昂著頭眼巴巴地瞅著她。

    言蹊不說話,她認為這件見極其嚴重的事情,不告而別,離家出走。得告訴她這件事是不對的,但是安之現在是驚弓之鳥,輕不得重不得,萬一說重了,她再自己跑掉怎麽辦?

    “你覺得...”

    言蹊剛開口就歎了一口氣,她都不知道如何開口。難道這麽些天的相處,她就不能相信她麽?如果剛才安之不夠幸運的話,被車撞了,被人拐走了...如果自己沒及時找到她,今晚她在哪裏過夜呢?

    現在想想她都心有餘悸。

    安之很慌張,她咬著嘴唇,眼淚啪嗒啪嗒地就掉下來,小手伸開去拽言蹊的衣服一角。

    言蹊手搭住她。心底,一時酸澀。

    她是不是太勉強了,她當時是不是根本不應該把安之帶回家裏來,她根本就沒有能力照顧好一個小孩子。

    言蹊心底不僅酸澀,而且彷徨。

    她承認她當時把安之帶回家是衝動了,也想過帶大一個小孩子不是件簡單的事情,但是似乎比她想象得還要更難一些。

    門並沒有關,言爺爺和言奶奶一前一後進來,見大的神情愣怔,小的嚶嚶哭泣。兩人對視一眼,言爺爺笑道:“這是發生什麽事情了?”

    言奶奶上前把安之抱起來:“小安之,來,跟太奶奶說說話。”

    兩位老人家很有默契,言奶奶把安之抱走,言爺爺留下來,笑眯眯地看著言蹊。

    “小五呀,上次見你紅眼睛是什麽時候了呀?”

    言蹊是覺得自己眼睛刺痛,被言爺爺這麽一打趣,她難為情地偏了一下頭。

    “孩子都找回來了,你還哭鼻子做什麽?”言爺爺坐了下來,還悠閑地翹起二郎腿。

    言蹊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否認道:“哪裏有哭鼻子...”

    她猶豫了一會,便在言爺爺那洞悉一切的眼神投降了。她喃喃道:“我隻是不知道我的決定是不是對的......”

    一時間想起了很多,例如她鐵了心跟高既明分手,不管他如何挽回。她放棄保研,選擇了工作。還有她把安之帶了回來,又沒有好好的照顧她。

    言爺爺說:“你還記不記得你高一那年,你喜歡上了攝影,經常曠課,跑到鄉村,郊外,跑到一切可以拍照的地方去,功課都不管...”

    “老師至少有五次通知我和你奶奶去開家長會。”

    “你的成績從入學的年級前三,掉到了年級前三十,前五十,前一百。”

    “當時誰勸你都不聽,你的哥哥們,我和你奶奶,你全部都不聽我們的。”

    “你當時怎麽說呢?你說你既然做了這個決定,就會承擔這個決定帶來的一切後果。”

    想到往事,言蹊笑起來,她敲敲頭,“可是學期末三校統考,班主任給我下了最後通牒,說我再曠課下去,期末考試肯定被踢出重點班,還不如她現在就踢掉我...”

    “結果我考前一個星期通宵瘋狂熬夜,好不容易才能在重點班呆下去。”

    “行-屍-走-肉了一周啊....這個代價可真夠大的....”

    言蹊懂她爺爺的意思,她微微蹙眉道:“可是這那件事情沒得比吧...”

    言爺爺看著她:“可你也不是十四五歲了呀。”

    “我明白您的意思,您想要告訴我,既然做了決定,就要負擔起這個決定後麵的責任。”

    言蹊神情困惑:“可我不知道怎麽帶孩子……爺爺……我覺得這幾周來我已經盡力了,可還是出現了這種意外……我還怕自己以後遇到更多的困難,會不耐煩,會泄氣,那樣更加傷害到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