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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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玉嬋眼看那群官差遠去,  全身毛孔都發熱,第一個念頭竟是後悔:
    白“花錢消災”了!剛才要是再堅持一會兒多好!
    她心跳紊亂了幾下,抬眼看那嬤嬤,  又看看嬤嬤身後的轎子,耳邊仿佛敲起了喧天鑼鼓,把她震得頭暈。
    小潘夫人剛剛進了香,  正是最有“好生之德”的時刻。
    小潘夫人剛剛喪了子,  聽到嬰兒活命的奇聞,  心有所感。
    於是,  她下了山,又回來了。
    林玉嬋告誡自己,還不能高興太早。
    急功近利,  反而欲速則不達。
    小潘夫人脾性未知。就衝自己這一身的怪味,  貼身小衣若隱若現,要是急急忙忙湊過去,  嚇壞了官太太,就等於浪費這最後一次機會。
    林玉嬋冷得牙齒打戰,  竭力平複呼吸,  對那嬤嬤說:“民女儀容不整,  氣味不雅,  恐驚了夫人。況且那小嬰兒已讓人送去大夫處檢查治療了。夫人今日上香有福,  這孩子今日活命有福,  和夫人真真有緣。若是……若是夫人想看,  改日我將她抱去貴府,  夫人可以看個夠。”
    那嬤嬤高抬的鼻孔降下來一些,大概是對她的應答頗為滿意。
    她招招手,一個丫環捧來一個布包,  遠遠放在地下。
    “喏,一件披風。夫人賞你的。來的時候記得提前兩個時辰通報。”
    -
    林玉嬋被周姨和兩個女傭弄回了上海。當天晚上開始發燒。腦海裏做著光怪陸離的夢。
    一會兒是金蘭鶴前輩那掛起來的頭顱,眼眶裏爬滿了肥蛆;一會兒是海幢寺裏的豬,耳朵上掛著號碼牌,衝在跑馬場的跑道裏;一會兒是齊安成少爺的鋼琴,在義興的倉庫裏自動彈響,奏著《國際歌》的高潮;一會兒是蘆葦叢裏的吳淞炮台,那裏麵支了一門巨炮,砰砰砰,空中飄著三十兩一套的錦繡衣衫,被那巨炮一件件消滅……
    她靠著這一年吃出來的抵抗力,扛了一周,總算度過了最艱難的時刻,頭腦慢慢回複清明。
    隻記得是周姨照顧她,請了個女大夫,天天喂她成分可疑的苦藥。
    昏睡被打斷了。感到有人托住自己的後頸,陶瓷杯沿沾唇。
    她啞著嗓說:“周姨我不想吃藥……”
    有人輕輕一笑,杯口反而又斜一分。滿口清香。
    是茶。功夫火候正好的武夷紅茶。
    林玉嬋猛地睜眼。看到一雙經絡分明的男人手,指甲修得短而幹淨。
    她差點背過氣:“你怎麽進來……”
    “我來檢查一下,我借出去的錢會不會打水漂。”蘇敏官冷淡地說,“張嘴。”
    不用他說。她狼吞虎咽地悶了整杯茶,口中苦澀略散,喉間一片清朗。
    目光一轉,周姨氣哼哼地守在門口,見林玉嬋醒了,開口向她訴苦:“不是我故意放人,夫人,他非說是什麽債主,花言巧語,我沒辦法——喂,小夥子,看到人沒事就成了,別老來了,我們女人家不要麵子的啊!”
    周姨還是很盡忠職守的。寡婦門前是非多,本來是打算給這小夥子直接一個閉門羹——後來為何一時糊塗,放他進來,還屢次三番的放他進來,她自己都莫名其妙,覺得肯定是被下降頭了。
    蘇敏官朝她笑道:“好啦阿姨,你不說出去沒人知道我來過。”
    他笑起來很是親和。周姨不由自主點點頭,覺得讓他多待會兒好像也無傷大雅。
    “毛掌櫃來你這裏取貨款,見到一把將軍鎖,以為你賴賬,找到義興訴冤,我才知道你無故曠工。”蘇敏官給她掖被角,輕描淡寫地說,“阿妹,你該請個掌櫃……或者,經理,助理,隨便什麽。否則生意都耽擱了。”
    林玉嬋燒才退,聽他這麽一句開場白,腦袋又往外冒熱氣,氣喘籲籲問:“還有誰來過……”
    蘇敏官看著她好笑,眼神指指牆邊書桌。那上麵攤著幾本賬簿和日誌。
    “沒多少事。已經都順手處理了。我的風格可能跟你不太一樣,你別有意見就是了。”
    林玉嬋如釋重負,趕緊表態:“沒意見,必須沒意見。”
    周姨見他倆果然三句不離做生意,心中疑慮才去,征求林玉嬋意見:“藥快好了,我去廚房看看。”
    林玉嬋小聲哀求:“我不要喝……”
    蘇敏官朗聲道:“有勞了。”
    等周姨一走,他原形畢露,嘴角的商業假笑飛走,見她床邊地麵有個席子,幹脆坐下來。
    “丫環都跟我講啦。”他居心不良地湊近她臉蛋,低聲說,“讓我聞聞還臭不臭。”
    林玉嬋氣急敗壞往內裏一扭身,堅貞不屈地說:“離我遠點!”
    還有沒有廁所味她不知道。她但知這幾日沒洗澡,沒洗頭,周姨隻是每天給她擦個臉,在她的強烈要求下,有時候附帶擦個手和脖子。
    還不讓解衣服!穿三層!說怕著涼!
    整個人快悶成北京豆汁了!
    蘇敏官逗她:“不成,我要關心一下我的股東。”
    嘴上說,其實沒動地方,眼看她驚恐地往床裏麵躲。
    他更是樂不可支,轉過臉,藏住那明顯欠抽的笑意。
    林玉嬋拿個枕頭悶臉上,跟他訴苦:“其實那天回來之後,我要是能泡個熱水澡,什麽事都沒有……可耐不住幾個人架著我,裏麵還是濕的,就用大毛毯捂著,還給我灌薑水讓我發汗,嗆都嗆死……嗚嗚,我要熱水澡……”
    她的床高。蘇敏官坐在地上,眼神隻跟被褥齊平,隻看到一個裹緊的小被子一拱一拱,像個小蝸牛,很是好玩。
    他當然不會嫌她髒。當初她在死人堆裏埋著,那副模樣多不堪,隻因還存著一口氣,他不是也下手撈了出來。
    當年的巨富獨子,嬌慣頑劣,潔癖莫名,床單上停過一隻蒼蠅都要嚷嚷扔掉,下人不小心碰了他的點心,寧可餓著也不吃。
    而如今,這一雙手也不知沾過多少泥,血和汗裏摸爬滾打,跟船工兄弟共吃一碗飯。身上的傷,手上的繭,再怎麽沐浴也洗不掉了。
    他輕輕扯平她身下的土布床單,很淡地笑了一笑。
    這第二種人生,暫時還沒有過膩味。
    換成以前那個稚齡的豪門熊少,若聽說這個髒兮兮的姑娘竟敢從茅廁裏撈東西,他定然會大發雷霆,命令這個妹仔再也不許在他麵前出現。
    現在呢,細想想那過程,隻覺得很是心疼。
    傻姑娘。
    不過,聽她中氣十足,還有心思跟他鬥嘴,看來是快好了。
    林玉嬋忽然細聲說:“對唔住。”
    蘇敏官不解,笑問:“怎麽了?”
    “你給我挑的衣裳。”她鬱鬱地悶在枕頭裏,有點不好意思,“我很愛惜,不是故意要糟蹋的。”
    畢竟是他花時間陪她選的,被她毫不猶豫就給犧牲了,顯得她好像很不上心,不當回事,枉費他的心血。
    蘇敏官啞然失笑:“那有什麽。”
    不就是套衣服。比這華貴的,他小時候都看膩了。
    況且這三十兩是她自己出的,她心疼自己的銀子還不夠,還惦記他的情緒。
    林玉嬋又歎氣:“可惜你沒看到我穿上的樣子,真的很漂亮,也特別合身。我應該照個相的,唉。“
    她說完才覺得這話太可笑。這年頭就算是最新派的潮人,一輩子也最多留那麽三兩張影。誰沒事天天照相。
    蘇敏官撫床單的手僵了一僵。
    還照相,那麽隆重。看來她是真的很喜歡。
    自己方才那句“那有什麽”,就顯得有點不走心。
    他用微笑掩飾窘迫,輕鬆地說:“沒關係,我可以想象。”
    說完,故意朝她那裹著被子的小身子打量幾眼。看得林玉嬋又氣又笑。
    “好啦好啦,離我遠點。”
    這時門扇響。周姨端著一碗烏黑的藥汁走進來。
    “趁熱喝,啊。”
    林玉嬋嗚咽一聲,又徒勞地往床內滾。
    “我、不、喝!”
    她倒是不排斥中藥,國粹嘛,有用沒用都是個安慰。但她偶然聽到給自己開的藥方,裏麵好像頗有些不明昆蟲和動物排泄物的成分……
    這年頭又沒有真空包裝和消毒,萬一吃進去什麽寄生蟲卵,她這小命就完蛋了。
    這幾日她一直在跟周姨作鬥爭,挺貴的藥,能灌進去十分之一就不錯,周姨連呼可惜。
    現在見她又任性,周姨拿出做丫環的耐心,哄她:“這是千年老方子,大夫開的,不會有壞處。夫人病根未去,這藥不吃,前功盡棄。”
    蘇敏官見這兩人又要打仗,溫和建議:“我來勸她。”
    周姨狐疑地看看這小夥子,見他相貌堂堂,不像個占人便宜的混混,忽然心裏產生個大膽的想法——
    她看林玉嬋寡婦可憐,以前也勸過她趕緊找個男人倚靠,不料被她噎了回去,還威脅扣月錢;
    難道她口是心非,嘴硬耳朵軟,這話終究是聽進去了?
    周姨不知是該欣慰還是該委屈,想起這小夥子方才為了進門,不屈不撓巧舌如簧跟她磨了半天,忽然覺得一切解釋通了。
    雖然說闖人閨房有違禮數,但小門小戶的,計較個啥。
    自古以來,丫環的自我修養就是少看少聽少問,一切以主人意誌為準。主子要趕客,她跟著做惡人;主子懷春,她當紅娘。
    周姨笑眯眯說:“那有勞了。”
    她將藥碗放在床頭,推稱還有事,走了。
    林玉嬋聞那味就惡心,哀求:“倒掉。”
    蘇敏官拉個凳子坐床邊,居高臨下看著她。小姑娘雙眸透亮,一張臉白裏透紅,血色宛然,倒不像是燒糊塗,像是被子太厚。
    他板著臉,問:“你又要服西藥?”
    他還記得剛遇見她,快死的人了,腦子異常清醒,二話不說就要去教堂,死活不找郎中。
    這年頭肯吃西藥的中國人不多。倒是最愚昧的底層貧民,有些糊裏糊塗把洋人當菩薩,整村整村的信教,對著耶穌像三跪九叩,對洋教士說一不二,看得比皇上還神聖。
    那時他以為,她也是這類傻瓜中的一員。
    不過這個印象很快改觀了。他發現,這姑娘對洋人的東西有一種選擇性的迷信。其中規律他暫時還沒完全摸清。
    林玉嬋聽到“西藥”兩個字,也並沒有像上次似的兩眼放光,隻是笑笑:“我都好啦,不用吃藥。”
    來到大清這麽久,她早就發現,此時的西藥也並非萬能。生理學和化學仍在摸著石頭探索,西醫體係也並不完善,也有很多吃死人的虎狼之藥。
    不過在眼下的中國,肯試西醫的病人一般是疑難雜症、病入膏肓,不管吃不吃藥,吃什麽藥,最後結局都是一命嗚呼,自然也看不出所謂藥效如何。
    她上次隻是運氣好,得的是瘧疾,奎寧又恰好是循證過的瘧疾克星,這才撿回命。
    所以林玉嬋給自己製定的保命之策就是,除了像奎寧這種她熟悉的特效藥,別的藥一律少吃。小病小災爭取都靠體質扛過去。
    她見蘇敏官不置可否的樣子,又放軟聲音,說道:“我真的好了,你摸摸,早不燙了。”
    他笑著伸出手,待要觸到她額頭,忽然眼眸一垂,又規規矩矩縮回去。
    “丫環說,請大夫花了一兩半銀子。”他低聲問,“真倒?”
    林玉嬋嘴角一抽,還是堅決點頭。
    沉沒成本,不能往心裏去。
    蘇敏官於是開了窗,輕輕把那碗黑汁灑到外麵草叢裏。倒一半,忽然好奇,拿回來,碗邊在自己舌尖點了一點。
    一張俊臉瞬間皺成一團。他輕輕呸一聲。趕緊擺好五官,理解地看了林玉嬋一眼,把剩下的藥汁也潑出去。
    林玉嬋激動得心潮澎湃。終於有人跟她同流合汙了!
    她得寸進尺,可憐兮兮地在床上哼哼。
    “你去跟周姨說,我要洗熱水澡。讓她去買個大桶,再辛苦也要給我洗上一回。”
    以前怕累著周姨,現在她病剛好,決心嬌氣一回。再不洗真要餿了。
    蘇敏官忍俊不禁,問道:“不怕閃了阿姨的老腰?”
    林玉嬋又猶豫:“唔……”
    這不僅是良心問題。合同規定,周姨萬一有好歹,醫藥費她得全出。萬一半身不遂,後半輩子她養著。
    她忽然想到什麽,脫口問:“你平日點衝涼?”
    蘇少爺從童年帶來許多小資產階級毛病,也是幾天不洗就難受,有時候她去找他,明顯看他全身洇水汽,手指尖軟軟的,指甲頂端白到透明,慵慵懶懶的樣子,完全是剛從溫泉裏出來的模樣。
    話音剛落,才發現這話未免有點涉隱私,以大清標準來看,太不規矩了。
    不過話出口也不能吃回去。她將錯就錯,天真托著腮,作洗耳恭聽狀。
    蘇敏官果然被她問得有點不好意思,眉梢詭異地紅了一紅。
    他說:“我自有辦法。”
    “傳授一下嘛。”
    蘇敏官被她問得無法,才道:“平日自己在屋裏衝,旬日往盆湯,滬上人孵混堂,聽說過沒?”
    林玉嬋琢磨一會兒,半個身子彈起來,驚喜道:“有公共浴池?”
    他點頭,“比廣州多些。我中意紫來街的亦園。人少,有單間。清晨趕頭湯,幹淨,不過唔平,好貴。”
    林玉嬋瞬間覺得全身毛孔都在躁動,艱難地掀開被子,低頭找自己的鞋。
    “在哪來著?紫來街對?有咩注意事項?該帶幾多錢?”
    貴就貴點,讓她洗一次,保準立刻百病不侵。
    蘇敏官嚇得站起來,趕緊把她往回推。
    “抱歉,隻收男客,沒有女的。”
    林玉嬋:“……”
    蘇敏官看她心有不甘的模樣,狠心補充一句:“整個滬上都沒見過收女客的。”
    林玉嬋氣個倒仰,半晌,咬牙:“包一次場,估計多少錢?”
    他忍俊不禁,笑道:“亦園你肯定包不起。至於那些低檔次的……”
    他趴上床沿,不懷好意地笑道:“你想想平日去的都是些什麽人,你敢包麽?”
    林玉嬋還真順著他的話想象了一下:不拘小節的底層男同誌,渾身黑泥,辮子上浮著油,一身皮膚病性病濕疹腳氣寄生蟲……
    希望破滅,一切回到原點。林玉嬋頹然躺回去,瘋狂懷念過去宿舍裏那忽冷忽熱的淋浴頭。
    蘇敏官莞爾,站起來,給她收拾桌上的賬簿手冊,忽然抬頭,看到牆上掛著的一排荷包,以及荷包上麵一本正經的各種慈善名目,細細碎碎的笑了許久。
    有這等閑心,無怪把自己折騰出高燒來。
    他拉開門,喚周姨。
    “買個木桶,燒水,給林姑娘衝涼。”他說,“我在,正好幫忙。”
    周姨在咕噥幾句聽不清,大概是“病還沒好”之類。
    蘇敏官:“藥浴,藥浴懂嗎?治病的……放幾片蔥薑進去就好……放心,我等廣東人都這樣啦……”
    他說話的語調有天然的權威感。周姨真信了,答應一聲就轉身。
    蘇敏官微笑推門進,林玉嬋已經跳下床,頭重腳輕地撲到衣櫃旁,翻箱倒櫃預備毛巾。
    還轉頭嗔他:“你當煲湯?還放蔥薑?要不要加再川貝枸杞?”
    蘇敏官:“還要豬肉洗淨飛水,隔水燉兩時辰,滋陰退熱,寧心安神。”
    林玉嬋收了笑容,正色朝他一禮。
    “受累你幫忙,多謝。”
    蘇敏官不理她:“怎麽不近前些再謝?沒誠意。”
    林玉嬋說實話:“怕熏著你。”
    他笑出聲:“實話說,沒什麽味道。”
    林玉嬋不依不饒,揭露他:“趁我睡著的時候聞過!”
    他故作冤枉:“丫環看著,怎麽可能。你問她呀。”
    林玉嬋:“……”
    很好。又一個未解之謎。不指望在他嘴裏聽到實話。
    他見她無話,笑道:“我去燒水。”
    林玉嬋笑著點點頭。等他出門,來到書桌前,翻看賬冊和工作日誌。
    幾天積壓的事情不多,都被蘇敏官處理得很妥帖,“待辦事項”打了一個個小勾。
    幾張客戶的收條他代發了。毛掌櫃的貨款他也墊付了。賬冊裏夾了張借據,幾行漂亮字跡下麵貼心地留出了空白。
    林玉嬋從抽屜裏摸出印泥,爽快在那空白處簽字畫押。
    另外還有個人財務的記事簿。其中那三十兩銀子的“荷塘月色”,被他打個叉。
    標注:“已被洗壞,非丫環過錯,惜哉。”
    林玉嬋心疼片刻。相信他這句“惜哉”是出自真心。她整個家底兒都記在這本子上,倒不介意讓他看,反正再沒有值錢東西。
    抽屜內還有幾封信件,都是這段時間送上門的。蘇敏官好奇心有限,封著口的都沒拆。
    她翻出小刀,一一劃開。
    容閎送了賀卡,上有英文花體“早日康複”,並幾斤水果;舊房東婆媳兩人托人遞的條子,說上海最近地價漲,問她明年若要續租,請盡早談妥;另外還有一封厚厚的信,來自徐家匯土山灣孤兒院。
    信中語句是典型的洋人體:教士口述,通譯落筆,字跡優美,文法不通。
    但意思很簡單:感謝林小姐和女教士奧爾黛西小姐的努力,鬆江府無名棄嬰已獲救治,除了肺部或有損傷,目前生命無礙。請林小姐抽空前來拜訪,安排女嬰落戶受洗事宜。
    林玉嬋高興得活蹦亂跳,好似一桶熱水兜頭澆下,把她淋個神清氣爽。
    她跑到廚房,把那信懟到蘇敏官眼前。
    “小白小白,蘇蝦女活了!”
    蘇敏官正守著一大鍋洗澡水無聊,見她撞來,首先故意捏鼻子。
    “有話好好說。”
    看了那信,他反應沒那麽誇張,隻是微露讚許之色,隨後問她:“你打算讓這女仔受洗?”
    林玉嬋想了想,很大方地說:“洗洗,洗禿嚕皮都行,反正沒有這些教士她也活不成。而且……”
    她小聲,不好意思:“而且我也養不起。”
    蘇敏官逗她:“養小孩很容易的,請幾個月奶娘,然後添雙筷子的事。以後你這裏也熱鬧。”
    林玉嬋親切建議:“我覺得義興有點陽氣過重。你這麽懂,不如你上。”
    她也住過幾年孤兒院,大孩照顧小孩,太清楚熊孩子的破壞力。
    這時候周姨回來了,買了大桶,而且居然還真順便帶來一斤生薑,招呼林玉嬋“藥浴”。
    林玉嬋歡呼。
    蘇敏官幫著將熱水備好。周姨連聲感激讚歎,說有個壯勞力就是不一樣。
    蘇老板事務繁忙,隨後跟她告別,教她:“放水的時候拔木塞子就行了,記得慢慢拔。”
    然後臨出門,他忽然轉回,好奇問:“剛生下的女仔多大?什麽模樣?”
    林玉嬋想了想,笑道:“我明天就去孤兒院,一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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