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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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喲喲,  快翻,翻一個,翻一個,  用力……唉唉回去了,再來再來!啊——差一點兒……”
    保姆郭氏誇張地拍手,  化身啦啦隊長,給床上的小東西鼓勁。
    小床外麵的柵欄上釘著木板,上書英文“弗洛倫斯”。床裏麵一團小肉肉,正側著身,  仰著頭,  拚命伸展短短的手腳,  搖搖擺擺,像個重心放錯了的不倒翁。
    “最近幾天都在練這個,  翻個不停。”郭氏笑道,“今天夫人來,有點怯場。昨天明明更有勁……”
    突然,  小娃娃仿佛是聽懂了保姆的話,憋著一口氣,骨碌一下,艱難地翻過去了!
    她茫然地揚起重重的頭,  打量這個突然顛倒的世界。
    林玉嬋和保姆一起拍手歡呼。
    她扒在柵欄外麵,有一種夢回童年的感覺,  好像自己在動物園裏看毛猴。
    相鄰一個小樓裏,年紀稍大的孤兒們跟著教員,正在誦讀簡單英文。空場角落裏辟出塊圍欄土地,養了小雞小鴨,有孩子拿著菜葉在喂。
    林玉嬋轉回目光,  滿臉老母親微笑,催促保姆:“撤掉枕頭再試試!”
    雲養娃就是爽。自己不用操心,每次來探視,小娃娃都自動長大一圈,學到各種新技能。
    當然,跟其他同齡孩子相比,林翡倫還是略嫌體質不足。小胳膊小腿細骨伶仃,打嗬欠的時候肋骨突出,頭發基本沒有,身上還有少量紅瘡難以痊愈。如果帶到現代兒童醫院,大概會被醫生警告要加強營養。
    但以晚清時期的養娃標準,隻要是能養活,已經屬於健康行列。
    考慮到她被發現時的狀態,能活到現在,更是奇跡。
    林翡倫翻身翻累了,中場休息,安適地躺在林玉嬋懷裏。忽然綻開小臉,朝她露出一個沒牙的稚笑。
    林玉嬋心化了,握住她的粉嫩嫩小手。
    有時候她奮鬥得身心俱疲,偶爾會茫然地想,這麽努力,有什麽用呢?
    她一個人,改變不了曆史的軌跡,無法將這個民族的苦難命運,原地翻轉成興順昌隆的康莊大道。
    容閎那樣的開掛大佬都做不到的事,她怎能與之爭鋒?
    她不過是誤入汙濁洪峰中的一朵小小浪花,除了隨波逐流,大概沒別的用處……?
    她幫的那些人,攢的那些慈善基金,隨手給乞丐扔的銅板,在未來的一次次劫難中注定歸零,她又何苦呢?
    直到從糞坑裏撈出那個幾乎注定活不到睜眼的嬰兒。林玉嬋驟然意識到,自己做的這些事,也許是有意義的。
    國家民族什麽的太沉重。但組成國家民族的,是一個個脆弱、平凡、安靜、也許並不太討喜的……人。
    其中一個這樣的人,她的人生,在自己的雙手中,切切實實改變了。
    這個叫林翡倫的孱弱嬰兒,她也許一生平淡,也許毫無建樹,也許永遠無法在曆史中發出自己的聲音。但她也是未來中國的一部分,是民族血肉中的一個小小細胞。
    而且還超可愛!
    這是林玉嬋自己親手推動的改變。意識到這點,她興奮得心口發脹,頭腦清明。
    她就是一棵善於從空氣中汲取養分的、沙漠裏插著就能活的普通小草。隻要一個小嬰兒的無意的笑,就能激勵她在這片黑色的沙漠裏,再苟五十年。
    林玉嬋觀賞了半小時人類幼崽,心中煩悶一掃而空,豪爽地給孤兒院裏的保姆嬤嬤都發了小額新年紅包。
    方才她在徐匯茶號裏大吵一架。也許是臨近新年手頭緊,也許覺得她這個大客戶對自家茶號越來越依賴,毛掌櫃也飄了,提出修改合約,在若幹步驟上加價。
    林玉嬋當然立刻表示抗議,但發現自己不論怎麽凶惡,都像是小姑娘無理取鬧,達不到震懾的效果。
    最後還是搬出義興來,冷冷道:“咱們這‘同鄉會’是什麽性質,掌櫃的應該心裏清楚。互幫互助,不許背後捅刀,這是基本規矩。上次我生病,拖了幾日貨款,蘇老板不是立刻就給您墊上了,不虧您的,是不是?今日您要提價,我出不起這錢,不如也讓他給我墊一墊。”
    毛掌櫃這才服軟:“不不不,不用驚動他老人家。”
    畢竟加盟義興以來,確實享受了不少“互幫互助”的紅利,減少了許多摩擦成本。要是因此被“退會”,那也得不償失。
    商人變臉快,毛掌櫃當即笑道:“姑娘這是什麽話,小的也隻是商量一下嘛,咱們做生意的,哪次簽合約不是吵得臉紅脖子粗,別放心上,哈哈哈哈……”
    林玉嬋於是也讓一步,和顏悅色地說:“如果市場行情有變化,下次續約之前,我自會提出加價。畢竟您的師傅吃飽,才能給我炒出好茶葉來。您也認識我這麽久,知道我不是錙銖必較的人。這一點還信不過麽?”
    毛掌櫃嘴裏應著。
    他心想,這姑娘啊,真是翅膀硬了。她第一次踏入這個鋪門的時候,那青澀的言語神態他可還記得真真呢。
    “對了。”毛掌櫃又說,“林姑娘,我家小囡打算明後年就嫁了,最近家裏也太平,就不讓她來茶號裏拋頭露麵。她的工,小的會讓熟練師傅頂上,隻會以做得更好。姑娘看如何?”
    這不是征求她意見,就是通知一下。畢竟是家務事,林玉嬋這甲方威勢再大,也管不著他。
    林玉嬋一怔,有些失落。毛順娘才剛十五歲,對茶葉技術還剛剛入門呢。
    但毛掌櫃剛剛對她退讓,她也不好再咄咄逼人,想了想,說:“婚期何時,讓我提前見她一下。”
    毛掌櫃忙說還早呢,怎麽也得等明後年。
    “又不是養不起一個閨女,小人也把她當掌上明珠。隻是那個……閨女年紀大了,畢竟、那個、哈哈、不方便……”
    林玉嬋點頭,表示知道了,懶得聽這些套話。
    還掌上明珠,切。
    她又視察了一下炒茶作坊的工作,這才告辭離開。
    她不知道,自己和徐匯茶號還能合作多久。
    容閎再一次深入內地,已經能感覺到局勢在慢慢變化。雖然他的人身安全依舊能保障,但沿途百姓就沒那麽好運了。許多熟識的茶農舉家消失,不知去向。
    要收到高質量的茶葉,也越來越艱難。
    等到這條茶葉輸送線路徹底熄火,庫存的生茶全部加工賣掉,她必須重新思考自己的去路。
    好在她已經攢下不少本錢。博雅虹口開張半年,已經收回了全部投資,還有盈利——
    不過一文錢都不在她手上。都給蘇敏官買輪船了。
    一想到這,她又是氣出一肚子煙。
    狗男人!跟我好果然就是為了我的錢!
    早戀果然不靠譜!
    元宵節後,衙門商鋪陸續開始複工,林玉嬋過得無比繁忙。供應海關的第一批茶葉已經送出去了。茶葉包裝上一律打了博雅的商標,起到不小的宣傳作用。年後又接到不少訂單,壓力驟增。
    無怪毛掌櫃有底氣跟她提價。
    最近江浙戰局也瞬息萬變。茶價回落,博雅精製茶的競爭力略有下降,她不得不重新定價——然而又不能讓已繳定金的老顧客覺得吃虧,於是給了額外的熟客折扣券,雇專門的跑街閑工,分發到各客戶的信箱。
    不過,隨著太平軍不再進攻上海,不少滯留租界的難民返回鄉下,導致租界內人力費用上漲,短工力夫叫價也高。林玉嬋的鋪子裏沒有男夥計,每次都雇短工,也是一筆越來越龐大的支出。
    她想,要是自己有一群專屬的全職夥計就好了,哪怕隻三兩個。免得處處用徐匯茶號的人,被他們掣肘。
    但她依舊麵臨和過去一樣的問題:靠譜的男工根本不會應聘。寥寥幾個來求職的女子,要麽能力不足,要麽是瞞著父兄丈夫來的,沒兩日就被家裏發現,勸了回去。
    《北華捷報》在一個角落裏提到,近來廣東地區商貿繼續萎縮,有不少兩廣移民來了上海,在縣城外十六鋪碼頭外形成一個新興的短工市場,呼籲當局對此盡快進行規範管理。
    林玉嬋決定,得閑去那裏看看。
    報紙依舊是管容閎借的,下午就要還。她一邊快速瀏覽,一邊將重要內容做筆記。
    忽然看到——
    “上海廣方言館近日正式開課,校址設在江海關內部,由華人和西人教員共同撰寫課本,教授英文。上海僑界對此抱有讚賞態度,均言此舉表明大清國對外開放之誠意。”
    這條新聞比較長,下麵附了大段對赫德的采訪。冠冕堂皇,什麽響應皇上太後的號召,幫助大清迅速實現國際化,登上世界舞台,什麽促進中英友好關係,當然最後還有呼籲各界支持,有錢的捧個錢場,沒錢的捧個人場……
    她一目十行看完。
    林玉嬋嘴角忍不住翹起。
    總之,同文館分校是辦起來了,用的是容閎和各界大佬參與編寫的教材。她覺得自己沒白忙活。
    又打小算盤,心想這學校裏那麽多人,講課講得口渴,是不是也需要喝點茶?
    有機會到海關,探探口風去。
    這期報紙內容真多。林玉嬋瀏覽一遍,正要收起,忽然在角落裏又發現一條簡短的訊息。
    “中國行商擁抱現代科技:近日有華人船行購入第一艘蒸汽輪船,處女航在即,恐改寫滬上運輸業競爭格局……”
    林玉嬋定定看著那整齊的印刷字體。一粒粒黑色的字母如同蝴蝶,散著墨香,在她眼前旋轉起飛。
    是他嗎?
    這麽大事不和她說一聲!
    報紙是上周的。看看那新船的“剪彩日期”,正是今日。
    林玉嬋匆匆換裝,帶上小洋布包,讓周姨去還報紙,自己直奔新聞中提到的虹口商業碼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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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江水暖鴨先知。洋務運動剛剛邁出第一步,碼頭裏的貨船已經開始悄然增加,上下裝卸的貨物也已不僅限於農產品和紡織品,而是多了不少礦產、工業品和軍械。
    在忙碌來去的中外貨輪當中,靜靜泊著一艘中型蒸汽輪船。它並不算嶄新,也不算很大,但外型輕盈,像一隻乘風破浪的魚鷹。
    甲板上兩層船艙,兩道桅杆,前後各有輔帆,船舷兩側安裝著巨大的輪機。高高的瞭望台直指天空。
    空氣中彌漫著輕微嗆人的味道。一束剪過的彩花堆在地上,幾串燃過的鞭炮鋪在碼頭邊緣。
    一群中外商人寒暄談笑,朝著那船指指點點。一個穿便服的官老爺笑容滿麵地勉勵了幾句,坐回轎子,被人抬了回去。《北華捷報》的記者架著三腳架,正對著那船曝光拍攝。
    看來就是報紙上提到的那艘——上海華人船主購得的第一艘商用蒸汽輪,開華人運輸業之先河。
    “新船見麵會”看來已經接近尾聲。彩也剪過了,鞭炮也放過了,領導也慰問過了,群眾也看完了熱鬧,即將散場。
    林玉嬋站住腳,失落不已。
    不是義興的船。型號不認識,也沒掛銅錢旗。
    不是蘇敏官所言,要拆下廣東號的蒸汽輪機,裝在義興旗艦“燕子號”上……
    隻是一艘普普通通的歐洲製造的輪船。不知是哪個同樣機敏的友商捷足先登,成了第一個吃螃蟹的人。
    一個碼頭小工朝她吹口哨,辮子繞在脖頸,不懷好意地搭訕:“小娘子,沒人陪著?想近前看輪船嗎?來來,我帶你過去,哈哈……”
    林玉嬋退後兩步,轉身就走。
    驀然身邊一個低沉的聲音,斥那小工:“走遠點。”
    那聲音她已兩個月沒聽到,像拂過江麵的第一縷春風,一下激起萬道漣漪。
    林玉嬋抬頭微笑:“敏官!你也在啊。”
    蘇敏官穿著藍縐夾衫,灰色縐長褂,在這料峭春寒的天氣裏不免單薄。然而他的身材頎長挺拔,卻又將那單薄的裝扮襯得端莊而簡潔。腰間綴一枚利落銅扣,大道至簡,更是出塵。
    他自然也是來圍觀新船的。
    狗男人什麽的,心裏罵罵就成了。真的許久不見,看他氣色如常,全須全尾,沒有像某些別有用心的“友商”傳言那樣已經被巨額負債壓垮……
    林玉嬋第一道心情是愉快,問他:“這陣子還好麽?我有點擔心……”
    蘇敏官冷冷地打斷,“你怎麽來了?”
    語氣很是生硬,有點愛答不理。
    小姑娘以為自己不起眼,她在空曠寬闊的碼頭一站,如同荒漠裏開出一朵花,任誰都能一眼注意到。
    林玉嬋:“我聽說……”
    “誰告訴你的?”
    林玉嬋別過臉。晾了她這麽久,還是這鬼態度。她再豁達也不免有脾氣,淡淡答道:“我來看看,我借出去的錢會不會打水漂。”
    她指指那魚鷹樣的漂亮輪船,問:“誰的?”
    “誰的?”蘇敏官被她逗樂,緊繃的麵孔如春水初融,眼角閃過丁點笑意,“你說是誰的?”
    他很快地打量她一眼。她這陣子忙,他能看出來。就連瞧輪船的時候也有點心不在焉,分心想她那點茶葉事。而且她居然以為這輪船是別人的……
    “可以近前看看。”
    他不帶感情地伸手,向前一指。
    林玉嬋琢磨他的口氣,難以置信:“不會是……可是你說過,要拆廣東號,化整為零賣掉,剩一個發動機,裝在燕子號上……”
    她一連串問:“這不是燕子號……廣東號哪去了?順利賣掉沒有?洋商有沒有再給你使絆子?你回籠了多少錢?資金還緊張嗎?這船是哪裏來的?你……你都不告訴我……哪怕派個人來告訴我……”
    蘇敏官帶著歉意,掃過她委屈的一雙眼。
    小姑娘一點沒變,這一年鍛煉出的精明和潑辣留給別人,對著他的時候,依舊是一眼到底的善良和純真。
    他隻簡單說:“忙。”
    不知該怎麽麵對她,隻好忙。
    誓是他親口立的,當時的心境還記得。他自覺自願地放棄了這一生中和任何姑娘可能的親密關係。在那逼仄的馬車車廂裏,跟她坦承說破的那一刻,他其實沒那麽醉。遲早是要告訴她的。
    那時起,就做好了此後再也不見她的準備。畢竟他這人朝三暮四慣了,自控力有待提高,身邊這小姑娘又格外催人墮落,每次見,都忍不住逗她,親近她,跟她一起幹些離經叛道的荒唐事。
    他不信紅顏禍水這一套,所以這當然是他自己的問題,也得他獨自解決。
    心底的妄念回蕩不休,撞上心房一層層硬繭似的殼,壓製得古井無波,唯有留在心底,緩慢而痛苦地自燃。
    不過……她今日竟自己找來了。他心中生出一絲隱秘的歡欣。總不能視而不見。
    股東提問,也總不能置之不理。
    “廣東號順利過戶。銀子是交給官府的,洋行攔不住。”蘇敏官照顧她的步伐,一邊緩行,一邊有條不紊地告訴她,“所有人都以為我要將船送去維修。那些外資船塢和碼頭都已提前通氣,甚至去信歐洲總部,定下統一高價,等我過去狠狠宰一筆。”
    他用目光掃過江岸上嫩綠的柳樹,嘴角微微翹起:“他們不知道,我直接去找了之前看好的幾家鐵廠,自稱買辦,談判拆分輪船之事。我特特分了不同的時間段,跟他們速戰速決。等洋人反應過來我並非買辦,要拆的輪船是廣東號,那碼頭裏隻剩一個廢架子,船廠和鐵廠的人差點打起來。”
    林玉嬋好像聽著交響樂,樂不可支,問:“那蒸汽機呢?”
    “汽輪和蒸汽機核心部件完好。但我之前想得太簡單。洋人的蒸汽輪內外配套部件太多,不是隨便都能裝在中式帆船上的,要改裝,費用巨大,得不償失。我幹脆把蒸汽輪機也賣了。旗記鐵廠恰好接到朝廷造軍械的訂單,要得急,於是高價收鋼鐵部件,決定打破杯葛,問我買了蒸汽機,給了這個數。現在他們鐵廠洋商還在內訌呢。”
    林玉嬋看到他袖口下的手勢,屏住呼吸。
    “這……這基本上回本了啊!還賺了!”
    洋人火輪貴就貴在動力裝置。廣東號擱淺報廢,損傷的都是外殼。
    大清官府賤價賣了輪船,又任憑委托的外資工廠高價回收輪船上完好的機器部件——官場效率低,人員冗雜不通氣,這種亂燒錢的舉動年年都有,以前都便宜洋人,這次讓蘇敏官精準薅了羊毛。
    蘇敏官輕聲說:“我幹脆又把燕子號賣了。湊足三萬兩,買了這一艘——旗昌洋行最近投機棉花,缺現銀。這船雖是二手,隻下水不到一年,基本部件都新,最高航速十二節,我……很喜歡。”
    林玉嬋隻覺得自己變成個栓船的木樁子,臉上約莫寫了個“囧”,他的話語聽在耳中,轉成畫麵,在她腦海裏自動剪輯成一部節奏飛快、配樂輝煌的大片。
    好半天,她才想起來表示服氣:“這些操作……都是你這兩個月裏……忙出來的?”
    蘇敏官原本注視輪船,卻忍不住又一次回首,欣賞她那不加掩飾的崇拜的神色。耀眼的日頭照射在輪船鋼板上,再折射進她眼珠,原本漆黑的眸子,一錯眼就成了深琥珀色,裏麵婉轉靈動,盛滿真摯的光。
    他忽然覺得自己這番疾風驟雨的運作也不算什麽。他動作太快,不少洋商還等著看笑話,看不到他修船,以為他融資失敗,已經破產。直到在報紙上讀到消息,才後知後覺地趕來,苦著臉“祝賀”一下,讓他辛辣刻薄地接待一番,那叫一個舒適。
    旗昌洋行那個金能亨經理,直到輪船過戶,才見到他的真容,發現輪船居然是被中國人買走,而且就是那日拍賣場上碰到的狡猾中國人——鷹鉤鼻都氣歪了,差點拔槍,好歹被人勸了回去,當場砸了一幅十七世紀油畫。
    那股春風得意的勁頭也無聲地過去了。洋商被打臉的醜態多難看,比不上她一抹笑。
    兩隻蜻蜓飛過她身邊,扇扇翅膀,飛向高高的瞭望台。
    蘇敏官彎腰拉纜繩,放下踏板。
    “參觀一下?”
    作者有話要說:  曆史上中國第一艘輪船是1855年寧波商會從廣州購買的,主要用於護送漕運打擊海盜。船長叫張斯桂,後來入曾國藩幕府,還認識容閎。所以這裏小白的船我寫的是“上海第一艘”(曆史沒記載,編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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