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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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孤兒們的嬉鬧聲中,  德肋撒嬤嬤把林玉嬋拉到一邊,悄聲說:“您有所不知。教會在青浦和奉賢又辦了兩家孤兒院,幾天就收了百來個小囡小孩,經費卻隻添五成。沒辦法,  隻能讓他們早點從學校結業,  八歲以上的,都送到教友家撫養……”
    林玉嬋皺眉。
    她也知道,  教士來華之初,  沒條件辦孤兒院時,就是靠教友家庭撫養棄嬰。小時候給一點營養費。長大了,  寄養的小孩也能幫忙做點家務,  或者出門掙點錢。名為養子養女,  其實也相當於半個仆人。
    沒辦法。畢竟這些棄嬰都是從閻王手裏搶回來的,  能活著就感謝上帝。至於人生質量如何,  那是次要考慮的問題。
    後來經費足了,  才辦起孤兒院、教會學校,  教他們安身立命的手藝,把少數天資聰穎的孩子培養成教士和修女。
    如今又缺錢,看來是走回了“寄養家庭”的老路。
    林玉嬋淡淡地問:“那,八歲以上就不讀書了?”
    德肋撒嬤嬤揉著眼角皺紋,  哀聲歎氣:“請教師也要花錢呀!讀到十幾歲有什麽用!男孩子麽,  認兩個字得了,女孩子就學學針黹女工,將來也好養活自己。辦慈善也不能把自己餓死呀!——對了,小弗洛倫斯轉月就周歲了,教士說,也要考慮給她找個寄養的人家。可我不放心哪,  這孩子三天兩頭生病,別人未必養得好呢。”
    蘇敏官被一群孩子圍著發糖,宛如聖誕老人。忽然,他微微抬頭,警告地看了林玉嬋一眼。
    ——這修女又在哄你捐款了。
    林玉嬋輕微點點頭。這她還是能看出來的。
    但她也知道,德肋撒嬤嬤雖然三句話不離錢字,看似很市儈,但內心還是善念居多——不然也不會出家做修女。林玉嬋平日給她包的紅包,她也都是多半拿來給孩子添營養,少半自己留著改善夥食。在林玉嬋看來,已經算是忠於職守。
    教會內部也有貪汙浪費,林玉嬋心裏清楚,人都有貪婪本性,無法杜絕。
    隻要在她可接受的底線之內,隻能睜隻眼閉隻眼。
    畢竟,比起大清官辦慈幼局,教會這裏還算清廉。
    但德肋撒嬤嬤一介本地修女,絕沒有膽量和能力,侵吞大筆教會經費。
    而孤兒院現狀艱難,也是肉眼可見的明顯。
    叮鈴鈴,廚房開飯。德肋撒嬤嬤連忙告罪:“我去忙了。”
    孩子們把麥芽糖塞進嘴裏,歡呼著衝進廚房。
    一大桶摻玉米麵的雜粥,德肋撒嬤嬤指揮廚娘給孩子們分,粥上點綴鹹菜和肉末。郭氏盛了小碗粥,抱過林翡倫,用小勺慢慢喂。
    也許是今天有麥芽糖墊肚,孩子們沒有像以往似的狼吞虎咽。桶裏的粥剩了個厚底兒。
    德肋撒嬤嬤這才和保姆、廚娘一起,瓜分了剩下的粥,也吃得稀裏呼嚕,一邊吃一邊往嘴裏懟鹹菜,每人吃了個肚圓。
    林玉嬋拉拉蘇敏官袖子,示意他觀察。
    孩子們吃什麽,她們吃什麽。
    這個吃粥的流程顯然已成習慣,不是演出來的。
    蘇敏官嘴角一挑,眼神指著一個櫥櫃。
    林玉嬋悄悄打開一條縫,裏麵放著廉價的茶和鹵味。
    ……好。工作人員還是比孩子們吃得好一點。但也在她的接受範圍之內。
    她叫來德肋撒嬤嬤,數出十塊銀元,放進捐款箱,算是補上了她此前幾個月斷掉的捐贈,然後要來收據。
    “我會找機會替你們呼籲捐款。翡倫暫時留在孤兒院,由她熟悉的人照顧。不要送到別人家去。能做到嗎?”
    出了孤兒院大門,走兩條街,就看到了徐匯英美茶號,林玉嬋的資深合作夥伴。
    蘇敏官笑道:“不去打個招呼?”
    林玉嬋冷淡地說:“不去。”
    看看他疑惑的眼神,想起他現在是自己大股東,商鋪運營得跟他公開透明,起碼大事不能瞞著。
    她指指茶號對麵的小籠包館子。
    以前常和毛順娘來這裏打牙祭,已經是此處熟客。但近半年毛順娘回了家,那小二又健忘,打量好一陣子,才認出林玉嬋來。
    “林姑娘!裏麵請。這位老爺……嘿嘿,也裏麵請。”
    壓根不記得蘇敏官也在這裏吃過。
    林玉嬋熟練地吸溜小籠包的湯汁,眼神指指對麵。
    “太飄了。那個掌櫃的現在不把我放眼裏。”她低聲說,“我辛辛苦苦給他們培訓出的師傅,他們居然優先派給別的客戶用!”
    徐匯茶號如今鳥槍換炮,所有的師傅被林玉嬋培訓一遍,炒茶技術不說突飛猛進,起碼操作程序大大規範。林玉嬋注意到,徐匯茶號這一年的價格手冊已經換了兩次,悄悄提價三成,依然生意興隆,回頭客無數。
    而林玉嬋所在的博雅公司,已經從“唯一的大客戶”淪落成“眾多客戶之一”。有時候去談點事,毛掌櫃也不露麵,讓夥計們來。
    林玉嬋倒不介意怠慢。畢竟做生意就是這樣,甲方乙方能夠雙贏,才是健康的發展路線。
    當初容閎失蹤,她毛茶斷供、手忙腳亂的當口,為了尋替代,隻能借徐匯茶號的渠道,進一批別處的毛茶。由於要得急,被毛掌櫃小小敲了一筆。
    在其位忠其事。林玉嬋對此也沒太大怨言。人品守恒,哪能總是她壓過別人呢。
    可博雅重開之後,林玉嬋再來簽炒茶單子,點名要幾個手藝高超的老師傅,毛掌櫃居然不給,吞吞吐吐說,人家回鄉去了。
    分給她幾個新學徒,還得重新培訓,從識別溫度計刻度開始。
    ……
    “冤大頭也不是這麽當的!”
    林玉嬋最後悲憤地總結,狠狠咬破最後一個小籠包。
    蘇敏官一直含笑看著她吃。這姑娘技巧不錯,一滴湯汁不灑,讓他看得很是賞心悅目。
    看來平日沒少來這裏練。
    “哦,這才是拐我來徐匯的目的。”他假裝恍然大悟,抿嘴笑著,“好啦。我給你去敲打一下。哎,這股東當得也不省心哪。”
    出乎意料,小姑娘搖搖頭。
    “我不想仗別人勢。”她說,“況且敲打一下,能管用多久?”
    還是那麽要強。蘇敏官笑看她一眼,待要再給她出餿主意,驀地腦海裏閃過“錢色交易”四個字,微微臉熱。
    他咳嗽一聲,擺譜:“你打算怎麽辦?我是三成股東,我有權知曉。”
    林玉嬋沉吟許久,慢慢說:“我想……管你借樣東西。”
    “什麽?”
    她有些緊張地一笑,倒轉筷子,柄端輕輕點在他的掌心。
    “你的手。”
    兩周後。
    “徐匯茶號”的大門扇上,雙銅錢標誌依舊掛著,表明自己所屬的勢力範圍。
    近來會務繁多,天地會和周邊幫派偶有碰撞,船行浦東時,和那裏的清幫殘餘據說也起了摩擦,差點招來官府。
    蘇敏官決定提高會費。商鋪會員每年銀元一塊,個人費用增加到兩角。相比以前的楚南雲,依舊是白菜價,服務質量全上海灘最佳。因此大家紛紛愉快續約。
    林玉嬋推開那扇門。
    夥計們都認識她,連忙拱手。
    還沒等林玉嬋開口,毛掌櫃頂著個光腦殼,從後堂小步跑來,遣走夥計。
    “姑娘,”毛掌櫃居然是一副興師問罪的口氣,微微下垂的眼角氣哼哼地繃緊,質問道,“敝號與姑娘合作經年,小人一直以誠相待,不曾欺瞞;可姑娘卻為何要立陰陽合同,把小人當猴兒耍?做生意講究誠信為本,姑娘縱然是‘同鄉會’成員,今日也得說清楚,再考慮繼續合作的事!”
    林玉嬋上來就被懟,一頭霧水。
    不過經驗告訴她,對於不明就裏的指責,辯解就等於承認。萬一人家是詐你呢?
    她沒接這茬,微微一笑,懷裏摸出個小紅包。
    “聽聞令郎娶婦,我來湊個份子。別的待會再說。恭喜。”
    毛掌櫃一怔,略有愧色,臉色軟了些。
    “姑娘這是何必呢……”他尷尬笑,收了紅包,“小門小戶的,家裏坐不下,也沒請您,姑娘別介懷哈。”
    林玉嬋問:“張師傅和陳師傅呢?休假也該回來了?”
    毛掌櫃見她居然不回應自己方才責備的話,一時間有點不知該怎麽開口。
    “他們啊,最近讓別的客戶要走了,”他終於說了實話,兩手一攤很無奈,“沒辦法,人家要得早,而且是大行,而且……”
    林玉嬋笑問:“生意又擴大了?”
    毛掌櫃眼中微含得意:“過去合夥的同鄉,回家養老了。新股東大手筆,再注三成資,我們考慮開分號呢。”
    雖然說話點頭哈腰,但那態度可是嘚瑟得很。那意思是,我們徐匯茶號如今可不是小本生意,算中等商鋪啦!
    毛掌櫃說完,底氣略增,皮笑肉不笑,從櫃台後麵拿出樣東西。
    “姑娘還是先解釋一下,為何要和小女一同騙我。”
    一方白手帕,疊成憨憨的小兔子形狀,放在櫃台縫隙裏,已經擠壓得有些變形,腦袋耷拉著,顯得垂頭喪氣。
    林玉嬋呼吸一緊。
    “玉兔基金”。
    當初毛順娘找她哭訴,說辛辛苦苦幫忙篩茶葉掙的錢,本來打算存著做嫁妝,結果都被她爹拿走,為了給她哥哥說個體麵的媳婦。
    林玉嬋不願得罪毛掌櫃,更不想和整個社會習俗作對,於是和順娘共同約定,對外宣稱砍毛順娘一半工資。實際這一半,林玉嬋給存著,稱作“玉兔基金”。毛順娘何時需要,憑手帕兔子來取。
    反正女人雇傭女人,也沒寫進合約,隨便她暗箱操作。
    不過林玉嬋當時警告毛順娘,如果此事泄密,她不管兜底,“玉兔基金”清零,全送給毛掌櫃。
    當時也是敲打一下毛順娘,提醒她嚴格保密。
    不過眼下看來……
    小囡的嘴不夠嚴啊。
    林玉嬋心裏罵兩句,臉上不動聲色,笑道:“小囡有孝心,這不是上供了嗎?掌櫃的應該高興才是。”
    “孝心?”毛掌櫃氣得腦袋帶靜電,頭上幾根毛憤而飄蕩,頗有些怒發衝冠的豪氣,“不打兩頓她還不肯說!這吃裏扒外的小東西,我供她吃供她穿,還任她跑來茶號裏玩鬧,天底下哪還有這麽開明的爹?——她倒好,一點不知感恩,還敢私藏零花錢!林姑娘,你居然也幫她——哼,怪道你倆這麽好關係,每次出去吃小籠,我還道姑娘家有的聊,誰料都是一起算計我!小囡明年就出嫁,這麽大膽子,以後怎麽辦!”
    他這話一口氣說完,氣得方言加重,林玉嬋隻聽了個囫圇。但大概意思也知道:是怪她把毛順娘帶壞了。
    小囡也不是不謹慎。是被嚴刑逼供出來的。
    毛掌櫃業務精通,待人接物也很是圓滑,講信用,守禮節,是標準的紳士商人。
    可惜這些美德,並沒有用到自家人身上。
    林玉嬋微微冷笑。
    “毛掌櫃,據我所知,令郎娶婦,從下聘到婚禮,花銷巨大,以致你還賣了一半茶號的股份,才換來一個好兒媳——小囡私存的這十幾兩銀子,根本是毛毛雨,你計較那麽多做啥。”
    毛掌櫃:“這不是十幾兩銀子的事!她忤逆父母……”
    林玉嬋:“掌櫃的,博雅重組後,業務內容和以前不一樣。博雅精製茶隻維持最低產量,我需要用你的渠道和銷路,完成不同檔次的……”
    毛掌櫃:“……”
    這姑娘跟他雞同鴨講,各說各的!
    他今天鼓著一肚子氣來興師問罪,想著如果林姑娘認錯態度好,那就考慮跟她繼續合作;否則幹脆一拍兩散。他徐匯茶號如今也擴張了,也攀上其他大客戶,不稀罕她一個。
    同鄉會又怎樣?雙方好聚好散,他就算盡責了。同鄉會也管不著他的商業決策。
    他幹脆不講話了,撓著自己光頭,冷淡地說:“姑娘說的太複雜,小的不懂。您找別家。”
    林玉嬋微笑:“我還要求,小囡出麵做監督。工錢寫在合約裏,這次您不要再搶她的。”
    毛掌櫃:“……”
    林玉嬋冷下臉,驀然提高聲音:“毛掌櫃,你可以不同意。今天就給我卷鋪蓋走人,我另尋新掌櫃便是。上海灘不乏能人,我用個年輕些的,還能少發點薪水呢。”
    毛掌櫃張著嘴,揉揉眼,撓撓頭,好像聽到夢話。
    片刻後,他笑了。
    小姑娘還學會威脅人了。平日裏沉著冷靜看來都是裝的,這一著急,才顯出真實水平。
    “嘿嘿。”毛掌櫃不慌不忙地擦拭櫃台上的存錢罐,像哄熊孩子似的,笑眯眯地說,“姑娘要換徐匯茶號的掌櫃,小的就算同意,我們的股東也未必答應啊。要不姑娘寫信去問問?”
    林玉嬋微微一笑。
    “毛掌櫃,您為了令郎娶媳,套現自己五成股份,轉讓給您的同鄉合夥人。而你那位同鄉上個月養老去了,全部股份轉讓給另一富商,人家還多注了三成資。我猜,這位富商,便是貴號目前的大股東了?敢問他姓甚名誰,怎麽找呢?”
    毛掌櫃嗤的一笑,帶著逗傻子的心情,說:“人家在外頭忙生意,跟我們是書信往來,銀票寄得可爽快。說是姓蘇……”
    他忽然詭異停頓,直覺哪裏不對勁。
    “好巧。”林玉嬋從包裏掏出一遝書信,甩在櫃台上,“您也許忘了,我的官方身份證件上,恰好姓蘇。平日裏您都是順口叫我娘家姓,也許忘了。”
    毛掌櫃手一抖,嘩啦一聲,存錢罐掉地上,銅板砸到小腳趾,痛得他嘴歪眼斜。
    “你……不可能……他是男的呀……你不是沒有兄弟……”
    他撲上櫃台,難以置信地看著那一遝轉讓合約。張張帶著他自己的簽字畫押。
    可……可那文書上的“蘇老板”字跡,輕快漂亮,老練成熟,明明是個年輕才俊,完全不是林玉嬋平時跟他簽合約時、那工工整整的學童字體啊!
    徐匯茶號的那位同鄉合夥人,一直是個甩手掌櫃,手上好幾家投資的店鋪,一個個哪管得過來。
    沒想到,這老鄉急於將股份脫手,見到銀票就昏頭。對方提出難以分`身,不如全程書信商議,他竟然就同意了,沒提出見一麵!
    而毛掌櫃呢,以前我行我素慣了,隻埋首於賬本利潤當中,以為這新股東同樣是甩手掌櫃,巴不得他全權放手,也沒想到將那人的身份多問一句,跟他聊一聊店鋪的發展路線什麽的。
    隻看了轉讓文書,覺得無懈可擊。見那新股東額外注資,真金白銀,毛掌櫃還沾沾自喜呢。
    傳統中國商鋪,本就沒有嚴格的營運手續,轉讓轉賣很容易。隻要有指印花押,那誰也賴不得。
    林玉嬋等毛掌櫃將這信息消化得差不多,才淡淡道:“如今我所在的博雅商貿有限公司,占徐匯茶號的超過八成股份。掌櫃的,您自己的份額不到兩成,也就沒有話事權。您的掌櫃合約明年就要續了。我很看重您的專業素養,願給您提薪半成。條件是……”
    -
    “搞掂!”
    林玉嬋衝進小籠包鋪子,風風火火甩下兩個字,笑意滿滿。
    蘇敏官推開空竹屜,故作失望:“我白來了。誤工費麻煩結一下。”
    她從包裏摸出一罐特級安化茶,拍在他眼前的桌上:“標價十兩。借花獻佛,你別嫌棄。”
    收購徐匯茶號的事,林玉嬋悄沒聲忙活十幾天,今日一朝功成,上門接管。
    她預料到毛掌櫃不好對付,也許會拒絕承認這次轉讓,鬧大了事,平添麻煩。因此她不敢盲目自信,提前把蘇老板帶來備著,萬一自己鎮不住,請他過去刷個臉。
    還好,毛掌櫃震驚之餘,理智尚存,懂得給自己盤算。
    覆水難收,茶號東家既然換人,他作為一個職業素養合格的掌櫃,就該兢兢業業替新東家幹活,順帶把自己剩下那點股份給炒高點。
    在抱怨了半小時後,毛掌櫃黯然接受現實,取鑰匙開抽屜,交付所有賬冊,把所有夥計師傅叫出來,讓林玉嬋訓了話。
    毛掌櫃在茶號做事多年,經驗和人脈都是頂尖。林玉嬋也不想臨陣換將,平白亂軍心,因此暫時將他留著,給個年後加薪的胡蘿卜,以觀後效。
    過去林玉嬋在博雅洋行,隻是個毛茶和加工商之間的中間商,除了技術沒什麽拿得出手的。而現在,她終於能像過去德豐行那樣,流暢地操作整個茶葉生產鏈——雖然還沒法做到從茶樹到港口全程跟蹤,但最起碼,徐匯茶號的師傅、客戶、渠道、場地,都可以歸她使用。
    除了利潤腰斬的博雅精製茶,更能推出不同檔次和完成度的其他茶葉產品,做到利潤渠道多樣化,抗風險能力大大增加。
    而且不會被人掣肘,半途使絆子。
    “而且他同意讓他女兒出來工作了!”林玉嬋興奮地小聲說,“我威脅說,要麽父女一塊兒掙錢,要麽兩人同卷鋪蓋。還是銀子管用。他隻要求小囡要有單獨的工作間,不許和男師傅混一起,賺錢跟他五五分——我就答應了。你是沒看到他的臉色,嘻嘻!”
    蘇敏官看著她笑靨如花,故意挑刺:“那小姑娘的婆家也同意?”
    “她親家公是上海縣的師爺,上次幫容先生遞個消息,已經從我這賺了不少錢。後來容先生出獄做官,又登門謝過一次,把那師爺感動得什麽似的,就盼著攀上貴人,以後飛黃騰達呢!他兒媳婦過門之前打個工?小意思啦。”
    林玉嬋總結道:“其實很多人看似頑固,其實不過是因為,他們的立場是有價格的。”
    蘇敏官聽她敘述完畢,居然挑不出大毛病,不由得對她刮目相看。
    有朝一日,居然能聽到小姑娘給他上人生指導課。
    簡直造反了……
    不過他喜歡。
    他笑道:“我要是知道我那三千兩銀子會被你拿來幹這個,咱們的對賭協議就該換幾個條款。”
    “晚啦。”林玉嬋得便宜賣乖,湊近他耳邊,悄聲說,“小少爺,要搶博雅,難度加倍哦。”
    蘇敏官心想她還挺入戲,嘴上跟她抬杠:“我看看徐匯茶號的賬。說不定一堆爛坑呢。”
    “才不會。”林玉嬋嗤之以鼻,“你沒看到他們店裏裝潢得多靚!”
    蘇敏官又是不以為然:“外表光鮮都是撐門麵,誰知道內裏是不是……”
    林玉嬋笑著翻開新繳獲的賬本,追問:“是什麽呀?”
    她嘴角一咧,做一個笑嘻嘻的口型——
    西門慶嗎?
    蘇敏官眉梢微紅,搶過賬本,警告地瞪她一眼。
    徐匯茶號賬目繁多,她隻拿來總賬,打算回去抄錄一下重點,作為存檔。然後找個適當時機,派個自己人空降過來——常保羅還在度蜜月,趙懷生比較合適。
    總賬內容不多,隻有一些大客戶名錄、繳稅備忘、月度盈餘、庫存總結之類。
    蘇敏官隻翻幾頁,就不得不爽快承認,這對賭協議,林玉嬋的贏麵確實又加一分。
    他忽然笑容轉淡,臉上血色褪去三分。
    “阿妹,”他目光中寒意一閃,說,“我好像知道,毛掌櫃扣著不給你的那些熟練師傅,都讓他派給誰了。”
    他指著賬冊上的某一行。
    林玉嬋湊過去,瞳孔微微一縮。
    上個月成交過的最大客戶,白紙黑字記在總賬上,赫然四個字:
    廣州德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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