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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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這個人嗎?”
    大股東去而複返,  毛掌櫃半邊腦仁疼,忍不住拿了桌上的鼻煙壺,閉著眼睛猛吸一口,  讓辛辣的薄荷香氣醒醒腦子。
    人在屋簷下,  不得不低頭。林姑娘打哪兒來的幾千兩銀子他不知道,  隻知道她現在一句話出口,就能讓他毛掌櫃徹底失業。
    他接過林玉嬋手裏的紙,  又忍不住一笑,表情轉換太快,  那笑容中帶著苦,  他又揉揉太陽穴。
    她完全不懂繪畫,寥寥幾道簡筆,  畫了個大餅似的男人臉,  戴一副眼鏡。鏡片和臉蛋上滿是油光。
    “對對,”毛掌櫃立刻說,  “那個王掌櫃就生這副模樣,比姑娘畫得瘦些……對對,三句話不離風水,也真可笑……”
    按毛掌櫃交代,  德豐行是三個月前出現在上海的。那時林玉嬋正為著容閎的案子忙得團團轉,  完全沒注意到這條市場動向。
    林玉嬋當時的第一反應是:德豐行還沒死透?
    巨型外貿商行沒那麽容易掐死。德豐行隻是被罰款出血五十萬,  賣點產業家當就能補回。齊家還有錢莊,  這虧空不至於把他們一拳打死。
    蘇敏官家以前的興瑞行,  當年遭遇的危機比德豐行嚴重得多。入不敷出、苟延殘喘了好幾年,這才慢慢敗掉的。
    德豐行在廣州混不下去,做出搬遷決定,也在情理之中。
    廣州外貿萎縮得厲害,  不少大商行都來上海開分號,或者舉家遷移,不是稀罕事。
    洋商懶得了解中國國情,收購茶葉時主要靠買辦;而買辦注重效率,挑選供貨商時,主要看資曆。
    大清開埠後,俄商從上海收購茶葉,水路運到天津,然後轉陸路,運到中俄口岸恰克圖,再橫穿亞歐大陸,送至西部大城市。
    這是一條很受歡迎的茶葉貿易路線。路途十分遙遠,因此對茶葉新鮮度的要求也不高——反正路上要放很久。
    所以俄國專供茶葉,選材上可以稍微放鬆一些。但包裝一定要嚴密,裏三層外三層,決不能被西伯利亞的雪給浸透了。
    有這兩樣二線產品,足夠彌補博雅精製茶上缺失的利潤。
    不過林玉嬋不敢常臨徐匯茶號,隻是派趙懷生慣常監督一下,工作效率不免打折扣。新的茶葉生產線尚未帶來財源滾滾。
    不過,起碼不虧錢。
    至於博雅俄國專供的包裝,林玉嬋請來西方列強中的叛徒——海關的維克多·列文先生,設計法語彩繪茶葉罐,撰寫法語廣告詞——此時歐洲法語是通行語言,俄國上流社會以講法語為榮。鄉下大老粗才講俄語。
    半天工費十兩銀子。
    “是這個人嗎?”
    大股東去而複返,毛掌櫃半邊腦仁疼,忍不住拿了桌上的鼻煙壺,閉著眼睛猛吸一口,讓辛辣的薄荷香氣醒醒腦子。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林姑娘打哪兒來的幾千兩銀子他不知道,隻知道她現在一句話出口,就能讓他毛掌櫃徹底失業。
    他接過林玉嬋手裏的紙,又忍不住一笑,表情轉換太快,那笑容中帶著苦,他又揉揉太陽穴。
    她完全不懂繪畫,寥寥幾道簡筆,畫了個大餅似的男人臉,戴一副眼鏡。鏡片和臉蛋上滿是油光。
    “對對,”毛掌櫃立刻說,“那個王掌櫃就生這副模樣,比姑娘畫得瘦些……對對,三句話不離風水,也真可笑……”
    廣州外貿萎縮得厲害,不少大商行都來上海開分號,或者舉家遷移,不是稀罕事。
    洋商懶得了解中國國情,收購茶葉時主要靠買辦;而買辦注重效率,挑選供貨商時,主要看資曆。
    像博雅這樣劍走偏鋒、直接走高端渠道的,畢竟是少數。大多數茶商販茶的路子,還是把貨囤在碼頭,仰人鼻息,等待挑選。
    德豐行擁有過去廣州十三行的老師傅——原廠原裝,絕非假冒——這是極其珍貴的不可再生資源。德豐行的人帶著從廣州運來的茶葉樣品,剛剛出現在上海茶貨碼頭,就被一擁而上的訂購一空。
    當然,此時的德豐行,也失去了原先的倉庫、作坊之類固定資產,留下的隻有少數人手,租了個不起眼的小門麵,無法正常開工。
    於是王全查訪之下,也慧眼識英雄,找到了如日中天的徐匯茶號,和他們開展合作。
    在毛掌櫃眼裏,王全圓滑老練,經驗豐富,馭下有方,手下又有十三行師傅,可比那博雅的小妖女可靠得多。這就慢慢開始欺上瞞下、厚此薄彼,把主要資源給了德豐行。
    毛掌櫃想起林姑娘的籍貫,小心問:“姑娘和這個德豐行……不知有何淵源?”
    廣州老牌茶行德豐行,和上海新興高端茶葉經銷商博雅公司,是針鋒相對的競爭關係。
    碼頭上,別家茶號的貨尚被買辦挑挑揀揀,殺秤吃磅,德豐行的茶葉已經連過三級檢驗通道,直接送上了相熟洋行的商船。
    這競爭力不是一般二般。
    可由於博雅收購徐匯茶號,而德豐行又委托徐匯進行很多加工工作,等於博雅還從競爭對手德豐行那裏賺錢了……
    林玉嬋對這種奇怪的共生關係表示頭疼。
    她對德豐行當然是隻有討厭,沒什麽故人之情。但德豐行既然沒把她這個妹仔給拖死,反而拜她所賜,罰了五十萬兩銀子,弄得一蹶不振,被迫背井離鄉,她覺得自己的氣已經消了大半。
    如果王全能從此誠信經營,不再搞那些昧良心的副業,林玉嬋覺得,自己還是很樂意和德豐行共生的。
    前提是,不能被他們給擠垮了。
    林玉嬋讓毛順娘負責小博雅的篩選和抽檢。她自己單占一間工坊,做得有滋有味。
    大清開埠後,俄商從上海收購茶葉,水路運到天津,然後轉陸路,運到中俄口岸恰克圖,再橫穿亞歐大陸,送至西部大城市。
    這是一條很受歡迎的茶葉貿易路線。路途十分遙遠,因此對茶葉新鮮度的要求也不高——反正路上要放很久。
    所以俄國專供茶葉,選材上可以稍微放鬆一些。但包裝一定要嚴密,裏三層外三層,決不能被西伯利亞的雪給浸透了。
    有這兩樣二線產品,足夠彌補博雅精製茶上缺失的利潤。
    不過林玉嬋不敢常臨徐匯茶號,隻是派趙懷生慣常監督一下,工作效率不免打折扣。新的茶葉生產線尚未帶來財源滾滾。
    不過,起碼不虧錢。
    至於博雅俄國專供的包裝,林玉嬋請來西方列強中的叛徒——海關的維克多·列文先生,設計法語彩繪茶葉罐,撰寫法語廣告詞——此時歐洲法語是通行語言,俄國上流社會以講法語為榮。鄉下大老粗才講俄語。
    半天工費十兩銀子。
    沒辦法,高端翻譯人才稀缺。否則容閎之前也不會輕輕易易月入巨款,任由舊博雅天天虧錢。
    林玉嬋讀了一遍那幾行法語介紹,覺得有些詞也不難猜嘛,跟英語單詞長得差不多。
    要是她有點法語造詣,能省不少錢和時間。
    “林小姐,想不想學法語?”江海關側花園裏,維克多圍著她打轉,心癢難耐地問,“我可以做你的私人教師!學費也可以不要!隻要……”
    “有這時間你不如去土山灣孤兒院做義工。”林玉嬋笑盈盈地回,“我妹妹住在那裏……”
    “你妹妹!你還有妹妹!”維克多驚喜地叫起來,“她叫什麽?——弗洛倫斯?預備修女?天哪她一定很漂亮。”
    “人見人愛。”林玉嬋如實回答,“就是脾氣有點暴躁。可能不會回應你的熱情。”
    “林姑娘,今年是七地海關一起招標——我猜是去年你開的頭?來來來,表格在這裏。”
    茶葉的事情告一段落,眼下大部分業務交給趙懷生——當初林玉嬋剛開始給博雅供應茶葉的時候,常保羅正“失戀”,工作狀態一落千丈,大部分茶葉都是趙懷生負責整理、記錄、保存的,倒讓他成了行家。
    趙懷生孩子一堆,平時收工之後都火速回家,享受天倫之樂。業績上也中規中矩,無功無過。
    不過男人當了爹,總歸更可靠,畢竟不敢亂砸飯碗。
    林玉嬋也就放心把茶葉托付給他。
    現在她要將重心轉移到另一項業務上。
    棉花收獲季到了!
    對於這項商品,她周圍誰都沒經驗。去貨運碼頭觀摩,畢竟隻能看到“終端”行情。
    林玉嬋抽出一整天,請上紅姑念姑,去郊區農田轉一轉。
    紅姑念姑都是農村出身。自梳女沒有家庭拖累,事業上也更靈活,絲棉茶漁都接觸過一些。林玉嬋把兩人請來,大家一塊下鄉學習。
    不看不知道,小船進村才發覺,棉花田太多了!
    現代人總結出一個“孕婦效應”:自己懷孕之後,發現滿大街都是孕婦,說明很多事隻有自己關注之後,才會注意到別人。
    而林玉嬋自從關注了棉花才發現,江南地區的城郊,幾乎種滿了經濟作物,稻田已經很少見了。
    甚至不少江河泥沙衝積而成的灘塗濕地,也都栽種了棉花,蓋了簡陋的農人小屋。
    孟三娘也說,她老家那些田地,原本種稻的,這兩年都鏟了,改為棉桑。
    紅姑望著平坦無邊的棉花田,連聲驚歎:“那咱們每天吃的米穀從哪來?”
    “湖南湖北運來的商品糧唄。”林玉嬋這題會答,笑道,“義興沙船進內陸,每次都帶糧食回來。”
    采完棉鈴,還要軋花,讓棉籽和纖維分離,才成為可以出口的原棉。
    林玉嬋帶著幾個手下,來回跑了十幾畝田,微微出汗的時候,果然在田邊小屋裏看到幾台空置的手工軋花機。
    念姑上去試了試,推斷:“一天能出十幾二十斤花。我做過,累死人。不過一年也就累這三兩月,拿回的錢足夠過年。”
    腆著肚子的工頭踱步來回,敲打女工們不許偷懶:“都給我仔細些著!不許心疼自己的手!我會抽檢!混了雜質洋人不要的!找出一片碎葉,扣你們一斤工錢!……”
    林玉嬋站著看了一會兒,想請個女工來問問行情。打了幾聲招呼,人家壓根不理她。
    每斤棉籽都是錢,誰有工夫跟外人搭話。
    林玉嬋從口袋裏摸出一角銀幣,再次招呼:“大姐……”
    “喂!”突然遠處一聲大喝,“那邊幾個婆娘,你們幹什麽的?”
    那監工注意到幾個陌生女子在棉田旁邊圍觀,丟下手裏棍子,氣勢洶洶走過來。
    紅姑和念姑相互看一眼,不約而同地往後退一步,留一個林玉嬋在原處。
    “妹仔……”
    你行你上!
    林玉嬋硬著頭皮硬上去,“大哥……”
    “誰是你哥?!”監工一副資本家走狗樣,辮子往脖子上一甩,怪叫,“走走走,別擾她們幹活!”
    林玉嬋遞出一角銀幣。
    “大哥,我們就站這看看。”
    “像這樣一畝田,棉鈴軋過,能出多少斤花衣,賣多少價?”
    那工頭懶洋洋道:“我又不管這事。洋人出多少價,我們賣多少價,看年景咯。”
    也就是棉花近年緊俏,洋人互相競爭購買,這才年年賣出高價。普通棉農也許根本不知道市場動向,糊裏糊塗就發財了。
    她還待再問,那工頭忽然看到什麽,撇下林玉嬋等人,帕子擦一把汗,迎上另一側。
    “鄭老爺吉祥!老爺總算來了,快來人,給鄭老爺搬凳子坐!哈哈哈,我們家老爺盼您盼好幾天了,鄭老爺喝茶嗎?請院子裏坐……”
    一輛小騾車停在小路上。下來一個穿長衫的年輕商人,身後跟著個仆役。
    那工頭一溜煙跑過去請安,態度十分恭敬,腦袋幾乎栽進棉花田,如同見到衣食父母。
    林玉嬋:“……”
    反正被人輕視也不是第一回了,她朝紅姑念姑笑笑,提議:“去鄰村看看。”
    三人走過田壟,和那下車的“鄭老爺”擦肩而過。
    工頭正熱情地介紹:“咱們這裏的棉花田,以前請專人育過種,出的棉鈴成熟白亮,老爺肯定滿意……”
    他腰間的太極護身符黑白分明,金絲線在陽光下閃爍微光。
    鄭觀應壓根沒注意她,用心聽著工頭說話,一邊令仆人去摘了幾朵棉鈴,拿在手裏細細看,捏一捏,估算其中水分。
    “我的祥升號,隻收最優。”
    不過呢,其他買辦也不會放下架子,風塵仆仆親自下鄉勞碌。鄭觀應這種又有天分又努力的角色,活該出人頭地。
    崔吟梅禮貌地接待了她。
    “林姑娘,今年是七地海關一起招標——我猜是去年你開的頭?來來來,表格在這裏。”
    一年過得真快。去年此時,林玉嬋為了張茶葉訂單,在走廊裏飛著裙子狂奔,追著赫大人討說法,那副滑稽樣很多海關員工還記得。
    不過她後來奇跡般地拿到了七地海關茶葉訂單,眾人猜什麽的都有,總之不敢再笑話她。
    “今年不會通融了哦。”崔吟梅指著牆上一張布告表格,“看看,投標的已經十多家了。比去年更多一倍呢。”
    林玉嬋快速讀表,認識自己的競爭對手。
    國康行、元亨茶棧、萬記茶行、惠成茶行、大安茶行……
    在一堆吉利店名之中,她看到了——
    德豐行。
    她又想起什麽,懷裏摸出一張黑白相片,背後寫著幾行字,笑嘻嘻指給蘇敏官看。
    “容先生已到香港,來信報平安。”
    不久,紅姑和念姑也已來到碼頭,親切跟蘇敏官打招呼,跳上小船,又跟搖船的夥計客套了幾句。
    “妹仔,上船啦!”
    林玉嬋燦爛一笑,收起明信片,朝蘇敏官揮揮手。
    小船劈開水麵,遠離繁華人煙。
    茶葉的事情告一段落,眼下大部分業務交給趙懷生——當初林玉嬋剛開始給博雅供應茶葉的時候,常保羅正“失戀”,工作狀態一落千丈,大部分茶葉都是趙懷生負責整理、記錄、保存的,倒讓他成了行家。
    趙懷生孩子一堆,平時收工之後都火速回家,享受天倫之樂。業績上也中規中矩,無功無過。
    不過男人當了爹,總歸更可靠,畢竟不敢亂砸飯碗。
    林玉嬋也就放心把茶葉托付給他。
    現在她要將重心轉移到另一項業務上。
    棉花收獲季到了!
    不看不知道,小船進村才發覺,棉花田太多了!
    現代人總結出一個“孕婦效應”:自己懷孕之後,發現滿大街都是孕婦,說明很多事隻有自己關注之後,才會注意到別人。
    而林玉嬋自從關注了棉花才發現,江南地區的城郊,幾乎種滿了經濟作物,稻田已經很少見了。
    甚至不少江河泥沙衝積而成的灘塗濕地,也都栽種了棉花,蓋了簡陋的農人小屋。
    孟三娘也說,她老家那些田地,原本種稻的,這兩年都鏟了,改為棉桑。
    紅姑望著平坦無邊的棉花田,連聲驚歎:“那咱們每天吃的米穀從哪來?”
    “湖南湖北運來的商品糧唄。”林玉嬋這題會答,笑道,“義興沙船進內陸,每次都帶糧食回來。”
    棉花采摘期長達兩三個月。今日是個大晴天,棉田裏已有零星婦女辛勤勞作,采摘早熟的棉鈴。
    棉田歸地主所有,這些辛苦采摘的婦女,都是臨時雇來的勞力。辛苦一天摘到晚,摘出幾十斤棉籽,工錢日結,扣除食宿,也就剩百來銅板。
    采完棉鈴,還要軋花,讓棉籽和纖維分離,才成為可以出口的原棉。
    腆著肚子的工頭踱步來回,敲打女工們不許偷懶:“都給我仔細些著!不許心疼自己的手!我會抽檢!混了雜質洋人不要的!找出一片碎葉,扣你們一斤工錢!……”
    林玉嬋站著看了一會兒,想請個女工來問問行情。打了幾聲招呼,人家壓根不理她。
    每斤棉籽都是錢,誰有工夫跟外人搭話。
    林玉嬋從口袋裏摸出一角銀幣,再次招呼:“大姐……”
    “喂!”突然遠處一聲大喝,“那邊幾個婆娘,你們幹什麽的?”
    那監工注意到幾個陌生女子在棉田旁邊圍觀,丟下手裏棍子,氣勢洶洶走過來。
    紅姑和念姑相互看一眼,不約而同地往後退一步,留一個林玉嬋在原處。
    “妹仔……”
    你行你上!
    林玉嬋硬著頭皮硬上去,“大哥……”
    “誰是你哥?!”監工一副資本家走狗樣,辮子往脖子上一甩,怪叫,“走走走,別擾她們幹活!”
    林玉嬋遞出一角銀幣。
    “大哥,我們就站這看看。”
    監工麵色稍緩,銀幣收起來,哼一聲:“有什麽可看的?”
    林玉嬋心裏後悔呀,一角錢沒讓女工掙著,便宜這工頭了。
    那她也就不客套了,指著棉田問:“有人預定嗎?收購價多少?”
    監工本以為是小家碧玉來農村看熱鬧,沒想到她上來就問行情,猛一下沒聽懂,皺眉看她一眼。
    林玉嬋耐著性子,又問一遍。
    她還待再問,那工頭忽然看到什麽,撇下林玉嬋等人,帕子擦一把汗,迎上另一側。
    “鄭老爺吉祥!老爺總算來了,快來人,給鄭老爺搬凳子坐!哈哈哈,我們家老爺盼您盼好幾天了,鄭老爺喝茶嗎?請院子裏坐……”
    一輛小騾車停在小路上。下來一個穿長衫的年輕商人,身後跟著個仆役。
    那工頭一溜煙跑過去請安,態度十分恭敬,腦袋幾乎栽進棉花田,如同見到衣食父母。
    林玉嬋:“……”
    反正被人輕視也不是第一回了,她朝紅姑念姑笑笑,提議:“去鄰村看看。”
    三人走過田壟,和那下車的“鄭老爺”擦肩而過。
    工頭正熱情地介紹:“咱們這裏的棉花田,以前請專人育過種,出的棉鈴成熟白亮,老爺肯定滿意……”
    林玉嬋突然心裏一跳,放慢腳步。
    這“鄭老爺”她認識!
    他腰間的太極護身符黑白分明,金絲線在陽光下閃爍微光。
    鄭觀應壓根沒注意她,用心聽著工頭說話,一邊令仆人去摘了幾朵棉鈴,拿在手裏細細看,捏一捏,估算其中水分。
    “我的祥升號,隻收最優。”
    不過呢,其他買辦也不會放下架子,風塵仆仆親自下鄉勞碌。鄭觀應這種又有天分又努力的角色,活該出人頭地。
    那工頭也知道鄭老爺是潛在大金主,圍著跳上竄下,派人去請地主,自己化身導遊,叭叭叭說個不停,把這棉花田的種種好處,一口氣介紹了八百字說明文。
    說完才發現,剛才那莫名其妙的幾個姑娘,正站在不遠處,用心聽呢。
    作者有話要說:  租界裏呆太久了。到郊區來放放風。
    鄭觀應: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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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棉花很累的。大家可能聽說過“去新疆摘棉花”這個梗。在棉花收獲季,大批內陸女工坐火車去新疆摘棉花,每公斤棉花就能賺2塊錢,勞苦兩個月,能賺一兩萬,但是特別特別特別苦,很多人幾天就哭著想回家。
    在本文這個年代,摘棉花女工被剝削得更厲害。她們的淚水汗水撐起了長江中下遊的發達棉產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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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說一嘴哈,博雅收購徐匯茶號的步驟是簡化了的,在現代肯定不會這麽簡單,在大清……作者也沒試過,但讀《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的時候有印象,晚清的商業法律很不完善,各種操作很隨意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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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八卦。容閎當做拍照背景的港督府,遠眺維多利亞港。一百多年了位置一直沒變。從那個角度,當時隻能看到層層疊疊的船和遠處的山。但如果容閎今日重返原處,會被各種高樓閃瞎眼。還能看到香港回歸儀式所在的會展中心……不過回歸之後,這裏不叫港督府了,叫禮賓府,住著香港特首林鄭月`娥。
    當然,當時的人,不論是容閎還是敏官,都絕對想不到香港還會有脫離英國統治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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