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第 175 章
字數:11283 加入書籤
馬清臣低頭看看這不講禮數的中國姑娘, 皺眉說:“請你離開。我家發生了不幸的事……”
“所以你更該陪著你的太太,陪她度過難關啊。”林玉嬋生怕他聽不懂,也不再照顧馬清臣的自尊心, 直接飆英文,“這是你作為一個丈夫最應該做的。你結婚了,你的婚姻是神聖的。不管你的妻子是何種族, 你現在最該做的是陪在她身邊。”
基督徒對於“神聖婚姻”很是看重。馬清臣腦子也亂,一時被這個小姑娘懟得無話。
但隨即而來的,是更深層的憤怒。一個中國女人,不知從哪學了流利的英文, 就覺得跟他平起平坐,敢開口教訓?
馬清臣:“我……事已至此, 無法挽回,我總得做點什麽,不是嗎?”
他說完,向她擠出一個“別來煩我”的客氣微笑。
林玉嬋心裏盤算得快。這一晚上的酒會讓她看出來, 這不過是一樁各取所需的華夷聯姻。馬清臣娶了個中國姑娘,愛情的成分估計占比很小。他大概打著如意算盤,等郜德文的爹降清以後,做了朝廷大官, 他就成了大官的女婿, 方便他在大清朝飛黃騰達。
正經大清官員根本不屑於把女兒嫁給洋人。馬清臣另辟蹊徑,在郜德文身上下了注。
然後, 洋人出麵調停,唆使郜德文的父親倒戈投降,勸說清軍給降將高官厚祿。
誰知清軍不按常理出牌。反手就把這三心二意的太平軍“納王”給殺了!
嶽父被殺,作為苦主的馬清臣, 此刻有兩種可能的心態。
第一,覺得對不起自己的太太。害她父親喪命,自己也有責任。
第二,“做高官女婿”的夢想破滅。郜德文對於他,再無利用價值。
從馬清臣聽到噩耗,那一瞬間的表現來看,林玉嬋覺得他的心態傾向於後者。
餘光一看,維克多身邊圍了幾個帥哥美女,在朝自己擠眉弄眼,打著手勢,意思大概是讓她別跟酒會主人吵起來,過來享受生活。
林玉嬋朝維克多擺擺手,表示沒空。
盡管多認識點人,可能對自己的生意大有裨益。但郜德文這姑娘太倒黴了。林玉嬋沒法撇下她不管。
畢竟,這滿屋子洋人,不論男女,都無法和她真正共情,體會不到一個驟然失去親人、失去所有根基倚靠的中國女子,如何麵對那瞬間渺茫起來的前途。
就在十分鍾前,她還信心滿滿地要給洋人“立規矩”,要想辦法讓丈夫尊重自己。
而現在,尊重是更不可能了。看馬清臣的神色,恨不得立馬把這失敗的投資當包袱給甩了。
“你該陪著你的妻子。”林玉嬋毫不退讓,再一次給馬清臣上課,“不僅如此,我勸你給你的嶽父戴孝,具體規格和時限,隨便谘詢一個中國學者就行。在大清,體麵人最注重的就是禮和孝,選拔官員時這兩條標準比才幹能力更重要。你做到這兩點,人人都會尊敬你,就算是中國皇帝也會對你豎大拇指的。”
尤其是她從郜德文的角度提出的,將被殺降將作為烈士好好撫恤、善待他們家人的提議……
如果真的能促成,那正如林小姐所言,中英雙方都承他的情。
他忍不住說:“林小姐,我以為我的海關是最鍛煉人的去處。沒想到你做了兩年生意,腦子比之前更靈活。”
林玉嬋心道過獎。總不能告訴赫德,說我這一晚上都在思考怎麽把你弄出漢口……
如果急報而來的不是殺降事件,而是其他什麽輿情,她大概也會絞盡腦汁,攛掇赫德參與一下。
放在中國官員身上,這種攛掇行徑可謂大大的無禮,隻能換來一句“放肆”。
但赫德嘛……
他就像一台裝足了燃料的戰車,時刻準備殺出一片新地盤。
赫德轉身,輕聲對郜德文說了一句再見,然後接過仆人手裏的大衣。
“我其實也有此意。本來還擔心是否太僭越。”他邊套袖子邊說,“但介於林小姐以往的預感一向比較準確,且那些中國官員一貫不會對我擺太臭的臉,我覺得去跑一趟蘇州,除了時間,也不會損失什麽。再見!”
林玉嬋忙道:“哎,不成功別怪我……”
也不知赫德聽沒聽見。隻聽到皮鞋踩在木質樓梯上,發出篤篤回音。
還留在酒會上的客人們竊竊私語。總稅務司大人再次成為談論的焦點。
至於馬清臣,他已經被這一連串的變故繞暈了,又或許是被赫德懟得有點懵,隻能吩咐丫環收拾房間,管家準備茶水,自己跟賓客們告罪,提前結束這個開不下去的酒會。
“林小姐,拜托你照料一下我的妻子。我的漢語水平有限,我想此刻她更需要中國女性的陪伴。”
自己的“家事”被赫德攬走,馬清臣總算且顧眼下,對驟然失怙的妻子生出憐憫和愧疚。
郜德文從眩暈中蘇醒,總算能有片刻安靜,找個空屋子,大哭一場。
所有的家人親友都沒了。自己的封號地位也沒了。眼下她孤身一人,身邊隻有個貌合神離的洋人丈夫。
林玉嬋吩咐丫環給她燒水洗臉,脫下硬邦邦的會客的衣裙,換了素衣。
如果從旁觀者冷血的角度,林玉嬋覺得,自己現在應該建議郜德文抓緊手頭的資源,趕緊把洋人丈夫綁緊在身邊,好好經營婚姻,生他一二三四個小孩,以保障自己日後的生存無憂。
但是……莫說這不符合她自己的價值觀。就算她真想這麽建議,在戰爭中成長起來的女俠郜德文估計也不會聽。
她隻能低聲說:“我沒什麽能幫忙的……人死不能複生,你別做傻事,如果以後跟他過不下去,盡管來上海找我。”
郜德文眼帶淚痕,微微驚訝,看著她。
這個偶然結識的林姑娘,跟自己沒說幾句話,就如此推心置腹地伸出了援助之手。郜德文在戰火和內訌中成長,短短二十年生命中遭到不止一次背叛,本能告訴她,初次見麵的人,誰都不能太信任。
但……郜德文轉念又想,這無權無勢一個小姑娘,又能怎麽害她呢?
她用手指沾樟腦油,抹在額角提神,鎮靜著自己那即將分崩離析的情緒。
“多謝你。”她朝林玉嬋點點頭,疲憊地說,“我……我沒有家了,但我還不至於尋死覓活。如果哪日清臣真要休妻,我的嫁妝也夠我用一輩子。不瞞你說,如今我比他有錢呢。”
林玉嬋聽到“嫁妝”二字,心弦撥動,立刻說:“嫁妝一定要攥緊,別讓你的丈夫把它們都用了!”
郜德文再次驚訝地打量這個姑娘,終於忍俊不禁,帶淚痕的眼角輕微地彎了一彎。
“你還挺懂。謝啦。”
林玉嬋見她情緒穩定下來,再看看天色,禮貌告辭。
出門才覺出肚子餓。好好一場高端酒會,她隻喝了兩杯洋酒,一口飯沒來得及吃,也虧得有那苕麵窩墊肚子,否則此時肯定路都走不直。
漢口租界內大街空曠,新豎立的煤油路燈亮著微弱的橙光。漢口本地閑雜華人已經趕了個幹淨,隻剩三三兩兩的優雅紳士,走在高大的西式建築群中,顯得安全而靜謐。
幾個同樣離開酒會的洋人小夥子跟她搭訕:“中國小姐,你住哪?我們送你。”
巡捕來來去去,目光不時往她這個華人麵孔上瞄。不用想也知道,若她真的一路獨行,難免被當成什麽特殊職業者。
林玉嬋於是點頭。
方才茶樓裏談生意時,那首飾小販果然去而複返,跟他一唱一和地攪渾水,把那幾個友商架得高高的,省了他不少事。而且小販精明,特地又帶了另一批沒那麽俗豔的首飾。蘇敏官略略一看,還真有幾樣入眼。
夜色下,蘇敏官的半邊臉被路燈照成暖色,他眼裏閃過一絲愉快的困惑,看看碼頭外一池黑水,又看看麵前的長衫姑娘。
“你也許還不知,赫德移駕了。我親眼看到他的座輪從這裏出發,走得很急。”他輕聲說,“地方衙門巴不得送走這尊大神,馬上取消了戒嚴哨卡,現在正收工。阿妹,方才酒會裏發生什麽了?”
林玉嬋輕輕抽一口氣,眼中慢慢顯出驚喜的神采。
什麽叫行動力,這就叫行動力啊!
抓賊是次要。那憨憨姑娘可親口說她丟了銀子。是了!她剛才腕上還戴著個銀鐲子,現在袖口空蕩蕩,沒了!
這姑娘窮不了,丟的銀子也不會是小數目;到時奪來還給她,少個十兩二十兩的,她肯定也不敢討要。
這是官兵們多年的職業經驗,已經滲透進血液,形成本能。腦子都不用想,一雙腿已經飛速倒換,去追那不識好歹的財神賊。
隻可惜,毛賊輕功卓越,在漢口老城區裏閃轉騰挪,府署、鼓樓,官署,書院,寺廟……全都遛了個遍,最後靜悄悄消失在空氣當中,隻留一眾官兵彎腰捂肚,互相埋怨。
……
林玉嬋三兩步攀上舷梯。
汽燈下,蘇敏官麵色潮紅,微微喘息。她笑著遞個手帕給他擦汗。
蘇敏官含笑看她一眼,把鐲子重新戴上她手腕。
她不滿足:“小少爺,退贓啦。”
蘇敏官輕輕白她一眼。她穿著小號的絲綢男衫,戴著他的帽子,佩著他的腰帶香囊,腕上掛著他送的手鐲……
把他的家當都穿身上了,還叫他還錢?
他餘光一掃,嚴肅叫道:“春魁。”
這洪春魁也真是讓人頭疼。說他無能,人家號令過千軍萬馬,取過不少清軍將領首級;說他辦事牢靠,幾次三番,最後關頭馬失前蹄,差點折在不起眼的細節上,還得讓別的機靈人替他收尾。
歸根結底,是這老哥習慣了大格局敘事,而在日常細微之處,有點不拘小節。
人無完人。最起碼逃民已經平安走了。露娜船上的定時`炸彈一個個卸掉,蘇敏官覺得身上輕了兩三斤。
洪春魁已經候在旁邊。對於自己的日常掉鏈子,表示深切的反省。
“小的在。舵主大恩,如今功成,小的以前有得罪過您老人家的地方,如今任憑處置,決不食言。”
她問:“你不和你的同伴們一起走,打算留下了?”
“如果舵主賞臉。”洪春魁不卑不亢地答,“義興已將上下遊官兵打點妥當,這條逃脫路線已經證實安全。如果隻用一次,未免可惜。春魁鬥膽提議,下次申漢航線依然可以夾帶軍民兄弟,按照這次的規矩,一百兩銀子一條命,不虧兄弟們的。”
林玉嬋輕輕抽口氣。
洪春魁也真敢想!
蘇敏官也微微驚訝,隨後拂袖往艙裏走。
“照你這麽說,城內難民有貧有富,你統一定價一百兩,大有賺差價的空間。春魁兄弟,我很喜歡這個提議,但我手下兄弟未必答應。”
洪春魁連忙追上,解釋道:“兄弟沒有這個想法!隻想救多一命是一命,至於金錢交易……”
他頓了頓,沒好意思說出口:之所以提錢,還不是看出你們這群船老板唯利是圖,白擔風險是一定不肯的,這才投其所好,提一句而已。反正江寧城內的物價已經貴到離譜,這點救命錢不夠換幾斤老鼠肉。真等城破之日,性命都沒有,要錢何用。
他換了個說法:“那也是給兄弟們疏通關節,賄賂上下,彌補輪船的客票損失。我們雖然沒出息,但也不至於白白拖累你們。”
長期困守孤城之人,看銀子不如一碗飯親,萬貫家財也買不來自由。洪春魁還沒完全擺脫這種心態,因此今日偷渡之事一成,就大膽蹬鼻子上臉,提出繼續合作。
蘇敏官停住腳步。
“既如此,大夥開會商議一下。”他還是保持著平淡的語氣,忽然回頭看一眼林玉嬋,“白羽扇姑娘,一起議事麽?”
一晚上緊急磋商的結果,船上義興成員一致同意,若局勢允許,在輪船正常客運的同時,從江寧夾帶難民出城,並收取適當酬勞,彌補成本和風險。
此外,被營救出城的難民,都要加入義興網絡,日後不管在哪落腳,都得互相幫扶。
這種“又收錢又做好事”的機會不常有。蘇敏官拍板以後,大夥興致勃勃,拉著洪春魁喝酒。
“洪兄弟,以後你跟著我們老板混,強似自己小打小鬧的闖江湖!咱們是不像太平軍兄弟那樣,轟轟烈烈造反殺官,可我們做事也對得起良心,你以後就知道了!”
洪春魁笑笑,開始是不信的。蘇敏官是兩廣舵主,栽在他手裏不冤枉;然而看船上其他人,也都是普通百姓的臉譜,高矮胖瘦都有,不似傳言中那些世代反清的煞神。
不過三兩酒下肚,洪春魁就將這些腹誹拋到九霄雲外。久違的自由感籠罩著他。這裏沒有那個喜怒無常、抬手就能殺人的天王,也沒有清軍那隨時落下的、懾人的火炮。隻有一群奮發的、努力生活下去的普通人,讓他隱約想起十三年前,自己背井離鄉參加太平軍時,那一支熱情而充滿希望的隊伍。
“……唔,不錯。”
林玉嬋的心思還纏繞在郜德文和蘇州慘劇之上,蘇敏官輕聲叫了她好幾次,才回過神來。
“嗯?什麽不錯?”
一低頭,發現腕上多了個手鐲。簡單輕巧的銀鐲子,掐絲細如發,嵌合處是兩瓣小青梅,開口和安全鏈藏在裏麵。
方才茶樓裏談生意時,那首飾小販果然去而複返,跟他一唱一和地攪渾水,把那幾個友商架得高高的,省了他不少事。而且小販精明,特地又帶了另一批沒那麽俗豔的首飾。蘇敏官略略一看,還真有幾樣入眼。
於是跟幾位友商一道破費,也選了件最別致素淡的,拿去討他的paramour歡心。
林玉嬋心跳加速,忘記手鐲,驚訝地回頭看了一眼。
夜色下,蘇敏官的半邊臉被路燈照成暖色,他眼裏閃過一絲愉快的困惑,看看碼頭外一池黑水,又看看麵前的長衫姑娘。
“你也許還不知,赫德移駕了。我親眼看到他的座輪從這裏出發,走得很急。”他輕聲說,“地方衙門巴不得送走這尊大神,馬上取消了戒嚴哨卡,現在正收工。阿妹,方才酒會裏發生什麽了?”
林玉嬋輕輕抽一口氣,眼中慢慢顯出驚喜的神采。
什麽叫行動力,這就叫行動力啊!
不管是赫德還是蘇敏官,都是隨機應變、雷厲風行。機會來時,絕不會拖延浪費。
宵禁快到,街上急急走著不少歸家的路人。間或傳來零星的叫賣聲。
不能在這場合跟他細講酒會變故,隻能簡單地說:“赫德去蘇州……”
一句話沒說完,忽然看到輪船甲板上放下軟梯,魚貫下來一群人。他們肩上都挑著空擔子,再尋常不過的百姓打扮。
洪春魁帶著厚厚的毛皮帽子,踩著路障留下的凹坑,手裏棍子虛揮一下,大聲呼喝:“都走快點!運個煤磨磨唧唧的,馬上就宵禁!被兵勇當賊人捉了,我不保你們!……”
洪春魁說著正宗漢口方言。不知情的路人聽了,隻會以為這隊人是當地苦力,往輪船運送水煤物資的。
輪船上所有乘客已經接受檢查,登記下船。理論上露娜眼下是空的。
為了讓這些南京偷渡客離開,隻能臨時做這麽一出戲。
等“苦力”們順利出到城外,趕在宵禁換班、城防鬆懈之時,用拉貨牛車分頭送到鄉野,開啟他們的第二次人生。
林玉嬋緊張得心跳加速,側頭看一眼。
蘇敏官的瞳仁中閃著微弱的燈火之光,神色如路人般冷漠,眼神卻犀利地注視著每個路人的一舉一動。
他側頭,回給她一個從容不迫的笑容,表示一切已經安排妥當。
她剛放下心,忽然看到,一個落了單的執勤營官紮好褲子,搖搖晃晃從牆角走出來,先是打量了一下她,無意間朝那些“苦力”看了一眼。
“咦?……”
林玉嬋心髒一下子揪緊。可別讓他發現,這些“苦力”都是女人和小孩!
出於職業本能,營官吆喝一聲,打算上前去問兩句。
林玉嬋感到蘇敏官攥緊了她的手,隨後,他低頭,飛快地輕聲說了幾個字。
碼頭外麵大街上響起驚慌的女聲:“搶劫啦!抓賊啊!快追啊——”
營官一驚,迅速回頭,一個明眸皓齒的男裝姑娘花容失色,原地跺腳大喊。
一個矯捷的黑影閃進巷子口。
那姑娘急得語無倫次,撫著自己手腕,朝那營官喊:“錢,錢,銀子!鐲子!……”
營官霎時打了雞血,叫道:“姑娘莫慌!老子叫人來抓賊!”
說著拔腿就跑。
抓賊是次要。那憨憨姑娘可親口說她丟了銀子。是了!她剛才腕上還戴著個銀鐲子,現在袖口空蕩蕩,沒了!
隻可惜,毛賊輕功卓越,在漢口老城區裏閃轉騰挪,府署、鼓樓,官署,書院,寺廟……全都遛了個遍,最後靜悄悄消失在空氣當中,隻留一眾官兵彎腰捂肚,互相埋怨。
……
林玉嬋三兩步攀上舷梯。
汽燈下,蘇敏官麵色潮紅,微微喘息。她笑著遞個手帕給他擦汗。
蘇敏官含笑看她一眼,把鐲子重新戴上她手腕。
她不滿足:“小少爺,退贓啦。”
蘇敏官輕輕白她一眼。她穿著小號的絲綢男衫,戴著他的帽子,佩著他的腰帶香囊,腕上掛著他送的手鐲……
把他的家當都穿身上了,還叫他還錢?
他餘光一掃,嚴肅叫道:“春魁。”
這洪春魁也真是讓人頭疼。說他無能,人家號令過千軍萬馬,取過不少清軍將領首級;說他辦事牢靠,幾次三番,最後關頭馬失前蹄,差點折在不起眼的細節上,還得讓別的機靈人替他收尾。
歸根結底,是這老哥習慣了大格局敘事,而在日常細微之處,有點不拘小節。
人無完人。最起碼逃民已經平安走了。露娜船上的定時`炸彈一個個卸掉,蘇敏官覺得身上輕了兩三斤。
洪春魁已經候在旁邊。對於自己的日常,表示深切的反省。
“小的在。舵主大恩,如今功成,小的以前有得罪過您老人家的地方,如今任憑處置,決不食言。”
蘇敏官嘴角浮起輕微的冷笑,尖刻地回一句:“有本事別當著林姑娘的麵說這話。”
明明知道林姑娘心軟,肯定不會說出“那你去死”的話,這態度表得一點誠意都沒有。
洪春魁老臉一紅,摸摸長出毛茬的腦殼,訕訕一笑,朝林玉嬋一揖到地。
於是洪春魁留在船上。他說得各路方言,是個很理想的間諜人選。此外大約是守孤城之時寂寞難耐,練出一手好廚藝,被人推舉做了船上首席大廚,成為米其林三星間諜。
忙完這一切,時間已近午夜。蘇敏官這才有機會回艙落腳,把自己鼓搗清爽,一天的疲憊當頭壓下。
林玉嬋將早些時候的酒會變故細細和他說了。郜德文的婚姻變故是私事,她略講幾句。蘇州殺降之事是大事,估計不出幾天,就會傳遍長江沿岸,引爆一波涉外輿情。
蘇州是江寧門戶。此城一下,接下來就是無錫、常州、蘇南各地。太平天國眼看瓦解,他這個收錢救命的生意看來也做不了幾個月。
而現在,眼看那個從少年時就熟悉的政治格局一點點重塑,大清重新回複完整,那衝擊力還是很強烈的。
請記住本書首發域名:.101nove.com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