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第 179 章

字數:9794   加入書籤

A+A-


    林玉嬋不答,  熱鍋上的螞蟻似的左顧右盼。庫房裏男人們進進出出,有人還在張羅著收拾地上的茶屑泡水喝。她聽著水壺咕嘟咕嘟的聲音,愈發不能忍。
    她有點後悔了,  王掌櫃這招殺手鐧,  明明是逼她趕緊回府裏縮著。這個時代可沒有街頭公廁,哪個女性在家宅外頭一呆呆一天的?
    更可氣的是,  蘇敏官還在趁人之危地盤問她:“我看王掌櫃對你態度惡劣,他跟你到底有何恩怨?你告訴我,我或許能幫你找個方便的去處。”
    林玉嬋滿臉通紅,不過腦子就交底兒了:“我、那個王掌櫃買我是為了送給齊少爺誰知少爺變卦不要我了我不想被賣掉這才死乞白賴地纏著王掌櫃讓他許我在茶行幫工做苦力不過他還沒鬆嘴……”
    蘇敏官嘴角一翹,  拍一下她肩膀,轉身出了庫房。
    林玉嬋一個激靈,跟上。
    還不忘急中生智地解釋:“少爺您這可不算幫我,  我要是憋壞了就沒人帶你看茶了,  所以算互惠互利……”
    蘇敏官快步穿過大街,  沿著一段凹凸的石階徑直向下,  頃刻間來到水邊碼頭。岸邊房屋沿一字排開,  擁擠而錯落有致。碼頭上曬著連串的漁網,水麵上大小帆船林立,  隨著波浪輕輕撞擊,  微風送來一陣陣腥味。
    碼頭空地上盡是漁民自建的簡陋屋院。蘇敏官敲了兩下門。
    院子裏三五個貧家少婦,  圍著碎布圍裙,正在曬魚。
    廣東氣候濕熱,  海裏捕撈的鮮魚容易腐敗,  因此海魚上岸後多半要立刻加工醃曬。一般漁家都是男人清早出海打漁,日出時返回,便是完成了一天的工作。剩下的加工、販賣,  都由女人完成。
    但這屋院裏卻沒看到男人,隻有那三五個女子,倒像個車間工廠。
    “嗨呀,敏官少爺?”一個腰間係了條紅帶的少婦驚訝地站起來,“不是說去北邊做生意嗎,怎麽沒走?”
    “還有點事沒收尾。”  蘇敏官簡略道,指指林玉嬋,“紅姑,借用一下你家茅廁。”
    紅姑一句話沒多問,爽朗招呼林玉嬋:“妹仔,這邊!”
    漁家的所謂“茅廁”出乎意料的幹淨。相鄰碼頭,下通珠江,汩汩活水,非常環保。
    林玉嬋“絕處逢生”,覺得身上輕了兩三斤。
    紅姑還大方地表示:“妹仔,你是敏官少爺的朋友?以後有什麽需要,隨時來這兒解決!”
    林玉嬋對蘇敏官的敬仰之情如滔滔江水綿延不絕,一邊蹦蹦跳跳一邊好奇:“你們怎麽都認識這個……嗯,敏官少爺?”
    紅姑晃著油亮的發髻,笑道:“上下九誰人不識小敏官?唉,說起來是個苦命的孩子。他老豆是過去十三行大商人,可憐破產了,他自小就在街市上打雜幫工,吃了不少苦,也時常照顧我們生意。我們這些認識的,叫他一聲少爺,也是玩笑。其實在上下九混生活的,誰又容易呢!”
    林玉嬋點點頭,沒想到小白少爺這看似離奇的履曆,竟然真沒什麽水分。
    她問:“那他如今……”
    他如今在怡和洋行做事,紅姑知道嗎?
    她剛問出個開頭,猛然覺得身邊氣壓降低。蘇敏官走來門口,打個響指,打斷了林玉嬋和紅姑的攀談。
    他給了林玉嬋一個警告的眼神,“再帶我回倉庫看看。”
    這回林玉嬋身輕如燕,跑跑跳跳精神抖擻,把倉庫裏上上下下跟蘇敏官介紹了個遍,連帶自己一個上午的觀察,通通交底。
    “……這些都是毛茶,德豐行有專門的采辦到鄉下去收茶農的茶,收購價當然是機密,隻有賬房詹先生知道……洋商來買茶通常是派買辦,我一上午見到兩三個。每天茶市有個開盤價,就寫在那個小木板上……”
    蘇敏官大多數時候沉默,雙眼沒閑著,像一雙吸力極強的磁鐵,將倉庫每一個角落慢慢掃視過去。
    “精製茶葉的地方在哪?”他忽然問。
    “那道小門後麵。”林玉嬋答,“不過德豐行對他們的製茶手藝很寶貝,這道門基本上不開,進出都要登記……”
    她左看右看,總覺得蘇敏官不像個正經買辦,驀然心裏又跳出個念頭,又小聲問出一句不該問的:“敏官少爺,你不會是來偷師的?”
    “偷師?我還覺得齊崇禮是從我家偷師的呢。”蘇敏官冷笑,“你再多嘴,我就不在你們掌櫃麵前誇你了。”
    林玉嬋心中微微一凜。
    她今天忍辱負重、累死累活一天,就是為了讓王全覺得她還有利用價值,不至於把她當贈品,隨便賣給窮光棍。
    蘇敏官敏感地注意到了這一點,於是很委婉地要挾了一下。
    林玉嬋卸貨之後滿身輕鬆,又起了個挺荒謬的念頭,輕聲說:“其實我跟那掌櫃的沒什麽交情道義……其實我挺討厭他……少爺您要是樂意,十五兩銀子就能把我買走。我一定對新老板忠心不二……“
    蘇敏官怔了怔,忽然莞爾,摸摸自己下巴。
    “買你做甚?伺候我?”
    林玉嬋:“……”
    “抱歉,現在沒閑錢。”
    兩千斤茶葉都不帶眨眼的要買,十五兩銀子一個妹仔沒閑錢。顯然他在1863年到來之前,不打算再做一件好事。
    林玉嬋無話可說。她必須幫蘇敏官談下這門生意。
    王全王掌櫃正托著鼻子上的眼鏡,聚精會神地侍弄櫃台角落一套金桔盆景,嘴裏喃喃道:“這幫憨仔也不知道修剪,枯枝戳出來是要壞風水的……”
    他猛然看到林玉嬋活蹦亂跳地回來,驚得剪刀差點掉了。
    “你……”
    這丫頭憋到現在,還沒尿褲子?
    林玉嬋不計前嫌地一笑,扶著門等蘇敏官進來。
    “掌櫃的,您好啊。”
    蘇敏官開門見山。
    “掌櫃的,你們的毛茶我看了,太濕。我的買家要的是精製過的細茶,不能有煙味。”
    王全怔了一怔,拿起櫃台上一杯茶呷了,掩飾著驚訝。
    如今生意不好做。自從洋人跟官府簽了條約,“一口通商”變成“五口通商”,來廣州的洋商就越來越少。王全不明白,就算十三行沒了,他廣州的各路商家,那也是從大清龍興之際就開始浮沉商海,跟洋人打了幾百年交道,竟比不上什麽寧波、上海?那種鄉野地帶,碼頭能泊幾艘船,能有幾個人懂洋文、懂洋人的規矩?怎麽洋大人就偏偏趨之若鶩,寧可多開兩天船,也要到那裏去做買賣呢?
    王全斷定,洋人啊,空有堅船利炮,就是腦子不好使。
    總之,客人少了,也變得挑剔了。今日蘇少爺頭一次光顧就透露了購買意向,實屬難得。
    “好說好說,”王全神清氣爽地回道,“敝號的貨您大可放心,質量上絕對穩定,不似小商號那般一天一個樣……”
    蘇敏官打斷:“我要親眼看你們炒茶。”
    王全:“這……”
    毛茶是茶販從鄉下收來的,質量高低一覽無餘,賣到哪個茶行的價錢都不會差太多。但洋人喝的是精製茶,需要茶行專門雇人精煉。
    這裏麵的學問就大了。火候、容器、篩檢方式稍有差別,精製出來的茶葉就是天壤之別。
    德豐行販茶的競爭力所在,便是收羅了一批十三行時代的老師傅,自己養著,專司其事,精製茶葉的過程也從不向外界透露。
    更別提,洋人也是人以群分。就說飲茶,英國人有英國人的喜好,俄國人有俄國人的喜好。就連那英國人之間,也分什麽蘇格蘭、倫敦、威爾士……德豐行的製茶師傅們對此都輕車熟路,總能拿出最對洋人口味的貨品。
    王全搖搖頭,笑道:“這少爺您就不知道了。敝號製茶之術嚴格保密。去年阿薩姆公司曾出了天價銀子,我們老爺都不曾鬆口分毫。您看……”
    他覷了覷蘇敏官的臉色。年輕人在廣州商界混生活,初生牛犢不怕虎,亂提要求亂壓價,他見得多了,並不以為忤。
    他給個台階:“……要不,每一步製出來的樣茶,小的讓人送去給您過目?”
    蘇敏官權衡了一下,點點頭。
    “那好。”他指指林玉嬋,“下次還讓她接待。”
    這是把她當茶行夥計了。十三行時代傳下來的通例,每個客戶都指派一個單獨的夥計全程接待,喚作通事——若是尊貴大客,就由掌櫃的親自跟從——若生意談成,通事自有提成。若不幸搞黃了單子,諸如茶水果子之類的前期支出也由通事自掏腰包。
    王全無可奈何,給了林玉嬋一記白眼,隨後笑模笑樣地把蘇敏官送出去。
    “回見回見,少爺下次再來,派人提前說一聲。”
    王全回到店麵,低聲命令一個夥計:“去查查那個蘇少爺,是不是洋人派來探咱們底細的。”
    王掌櫃也是一頭老薑,即便心裏懷疑蘇敏官是競爭對手來踩點,當麵一點沒露破綻,殷勤得感人肺腑。
    “掌櫃的?”林玉嬋提醒,“留我有好處?”
    王全也不知道她在哪解決的茅廁問題,煩躁地翻開賬本對賬,冷哼道:“傻瓜!人家看著你稀奇,逗著玩玩,你還當真了?你懂什麽叫做生意?我德豐行要是真留個女人幫工,陰氣煞人,氣運全漏光!”
    店麵內幾個夥計都笑了,輕蔑地看著林玉嬋,好像看一條死皮賴臉的流浪狗。
    一個膀大腰圓的夥計忽然說:“掌櫃的,做生意自然不能有女人,但咱們店裏倒是還可以養個縫衣服的。你瞧我這身衫子,都破好幾個口了,家裏也沒婆娘,到外頭補還得花錢……”
    另一夥計也笑道:“掌櫃的,小的們平日在店裏站得累了,就想有個婆娘給揉揉腿腳——姑娘,你會捶腿嗎?”
    王全拍板:“叫老二的徒弟以後不用掃地了,那都不是男人幹的活,這幾個月委屈他了——妹仔,以後你每天來掃地,知足了!”
    他頷首看著林玉嬋,等著她感恩戴德。
    林玉嬋:“我……”
    看看周圍人的神態,她壓住一肚子話,惜字如金地說:“可以。”
    她手裏的那點“少爺要為青樓姑娘贖身,掌櫃的湊趣胡鬧”的籌碼,分量實在有限,能讓王全王掌櫃對她說一個“留”字已是僥幸。真把這大資本家惹毛了,把她弄死輕而易舉,就算鬧到老爺那去最多也就是一頓罵。
    能擺脫癮君子爹,能避免被賣到山溝溝裏去,她已經謝天謝地,讓她幹啥都行。
    王全思忖片刻。他給自己找個這個燙手山芋,貌似也隻能暫時怎麽處理。以茶行的名義招一個掃地丫頭,既不算“女人插手生意壞風水”,齊府那邊也不會有什麽異議。
    隨後又想,十五兩銀子買個掃地丫頭還是貴了點。等蘇少爺的這筆生意做完,再找個買主把她打發出去。
    眼看林玉嬋已經找到掃帚開始幹活,王全又想起什麽,指點:“對了,這地板上油汙多,走起來腳滑,你給我想辦法擦幹淨。櫃台是上家留下來的,幾十年沒動了,你給好好擦擦。牆麵的黴看到沒有?還有貨架,這兩日鬧曱甴,你給清理了——你手指頭細,伸進給我縫裏一個個的掏!”
    “太特麽苦了……我要去傳教……”
    扛了大半天的箱子,肩膀都磨出了水泡,又在店麵了彎著腰搞衛生搞到天黑,隻擦了一半油汙的地板。林玉嬋全身散架,幾乎是爬回宿舍的。
    狹小的耳房裏,她像具死屍一樣趴在通鋪上,感覺自己每根骨頭上都掛了秤砣,一寸也不能動彈。
    花錢買來的妹仔,自然要往死裏用。也幸虧她腳大,否則今日腿要斷了。
    路是自己選的,哭著也要走完。
    當然傳教也未必有多好。今日聽人閑談,一個剛皈依的中國教徒跑到鄉下去宣講,被人亂棍打死了,凶手被鄉賢聯名保下,連板子都沒挨。
    她記得上輩子看過一檔綜藝節目,讓那些自以為“隻要努力就能逆天改命”的富豪隱姓埋名,到貧民窟體驗窮人的生活。雄心壯誌的富翁們很快發現,每天超負荷體力工作之後,大腦完全麻木,隻想倒頭就睡,哪有心思做什麽職業規劃、儲蓄理財……
    現在她也體會到了這種麻木的狀態。她原本還在思考“做茶行包身工隻是邁出第一步,要想徹底獲得自由和溫飽,還需要……”
    精神恍惚,什麽念頭都閃不動,隻能複讀機似的安慰自己:“又多活一天。”
    秋蘭和小鳳攜手收工進房,脫了鞋,小鳳把林玉嬋的那雙鞋踢得遠遠的。
    兩人嘀嘀咕咕。
    “不是說了要把她配人嗎?怎麽還在這住?”
    小鳳原本以為來了個無依無靠的大腳妹,可以讓自己好好的欺負一下。誰知她把一切命令都當耳旁風,也不幫忙倒夜壺,也不給她洗紮腳布,宛如一個癡呆。小鳳就沒見過如此不知好歹的姑娘,想跟她動手,無奈小腳伶仃,快走都困難,真打起來也不是她對手。
    小鳳斜眼看林玉嬋的床鋪,道:“她不幹呀。我聽七太太說,老爺在佛山的田莊裏有個老長工,賣了一輩子命,上個月為了保護莊稼摔斷了腿。七太太心善,許諾要給他配個妹仔傳宗接代。房裏的那幾個舍不得遣走,正好來個新的,配給那長工正好,人家也不嫌棄她的腳——誰知她死活不願,不知心裏怎麽想的呢。”
    她的聲音有點大,秋蘭不免尷尬,朝林玉嬋的方向瞥了一眼。
    但秋蘭也忍不住附和小鳳,輕聲說:“咱們這些做下人的,哪個不是盼著做夠了年份,能出去嫁人生仔,好歹有個自己的家。她不樂意,那是一時糊塗,過陣子就會想通……”
    小鳳恍然大悟:“我聽說了。她不知怎麽攀上王掌櫃,跑到老爺的商鋪裏掃地……哦不,不是掃地,什麽都做!”
    瞟一眼林玉嬋懸在床板外的腳丫,誇張地表示驚訝:“就她那麽大腳板,誰看得上呀!你說,她不安安心心留在府裏,非要往商鋪那種男人成堆的地方湊,是個什麽意思?”
    林玉嬋本來裝睡。她覺得小鳳她們裹個小腳,這輩子已經算是殘疾,自己一個健康人不妨讓著點兒,反正小鳳也就是過過嘴癮,給自己卑微的地位找一點優越感。
    但這丫頭舌頭太長,擾她休息。
    她打起精神,翻身起來燒水喝。水滾後,丟一撮茶葉,托腮等著。
    她被王全吆來喝去的清理衛生。貨架的角落裏有不少灑出來的茶葉渣,她撿些幹淨的,不聲不響的據為己有,沒一點心理負擔。
    廣東人喜飲茶,從高官到泥腿子都能一天喝幾杯。至於幹粗活的妹仔,每天隻能分幾碗刷鍋水一般的劣質茶水,用來提神。
    而德豐茶行出售的茶葉是上品中的上品,雖然隻是陳年舊渣,但也是渣渣中的王者,一時間滿屋清香。
    秋蘭很快聞到了香氣,訝異道:“好香的茶!”
    林玉嬋大大方方:“秋蘭姐,你來喝。”
    秋蘭扭捏了一下,禁不住那香氣誘惑,舀了一碗,喝一大口。
    “這是洋人才喝得起的茶!”
    小鳳使勁嗅了嗅鼻子,擰著眉毛,喝道:“她又在挑撥離間!秋蘭,不許喝!誰知道她在裏麵放了什麽料!——啊,是了,她偷茶葉!她偷老爺家的茶葉!”
    林玉嬋吹著茶湯,麵不改色:“王掌櫃賞的。”
    反正小鳳出不得府,也沒機會確認。
    林玉嬋笑眯眯邀請:“小鳳姐,你也來喝點茶?”
    小鳳一怔,想說“誰要你的破茶”,沒說出來。
    德豐行的茶葉金貴,妹仔們互相吵架的時候,經常會罵人身價賤,“你才值老爺幾兩茶?”
    這喝上一口,得值一頓飯?大腳妹也真財大氣粗!
    而且說是“王掌櫃賞的”。小鳳雖然不信,但萬一是真的呢,等於她就有靠山了。
    兩相結合,小鳳對這個大腳妹,忽然失去了欺負她的興趣。
    正猶豫,林玉嬋又笑道:“你箱子裏的吃食太油了,放冷了又膩,喝點茶解膩,別客氣。”
    小鳳沒聽完半句,雷劈了似的跳起來,心咚咚跳,下意識擋在自己的衣箱前麵。
    “你……你說什……你點知……”
    林玉嬋觀察了這麽多天,發現小鳳雖然明著嫌棄別人嘴饞,但她自己每日都會從廚房搜刮剩飯剩菜,用油紙包著,藏在衣擺下麵帶回來,夜裏餓了時,和秋蘭分著當夜宵。
    就藏在她床頭的衣箱裏。
    這當然算偷吃。主人家的剩飯,隻有賞賜了奴婢才能享用。但有時太太們不願意賞太多——還得喂狗呢。
    但小鳳和秋蘭之間顯然有默契,有夜宵大家一塊吃,悶聲誰也不告訴。如此很久了。
    所以小鳳在偷帶食物回屋時,也就沒那麽警覺。況且林玉嬋總是裝睡裝聾裝癡,小鳳根本沒把她放在心上。
    請記住本書首發域名:.101nove.com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