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第 21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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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下沒有白給的午餐。對付這等奸猾之徒林玉嬋已經有充分的經驗。他越是大方,  她越該警惕。
    “給個數。”
    蘇敏官低低一笑,另一隻手解開她胸前一顆琵琶扣,肆無忌憚探進去。指節輕抵她皮膚,  感到一顆跳動劇烈的心髒。
    林玉嬋打個激靈,  揚起巴掌作勢扇他。
    被他抽出衣襟內袋小荷包,打開來數數,裏頭十塊零錢。
    “那麽,  公平交易。”蘇敏官取了銀幣,  放開她,  轉身藏住臉上緋雲,  微笑道,  “銀元十塊,算是轉讓費。”
    品牌是他家祖傳的沒錯。換成他老祖老爹,  寧可丟了命,都不肯丟這個名。
    然而家門不幸,  這位敏官三世天生往歪了長,對於祖傳的東西,從來都是棄如敝屣,  拿著都嫌燙手。
    今日廢物利用,  十塊錢就當潤筆費。
    沒什麽見不得人的陰謀和算計。純粹是興之所至,  好像給她一塊糖。
    墨跡幹透,林玉嬋伸出食指尖,  輕點“興瑞”兩個字,  仿佛觸到曆史的塵埃。
    她仿佛看到了三十年前的廣州港。那時還沒有鴉片戰爭,沒有條約開埠。人們按照舊秩序,井然有序地重複著千年前的生活。壟斷外貿的十三行官商是唯一獲準和外夷交往的一批人。他們就是這個帝國伸得最遠的觸角。
    那時候,十三行會館還沒有被大火燒盡,  整齊的門廊上插著萬國旗。一艘艘巨型帆船緩緩入港,卸下無數白銀,換回一箱箱珍貴的茶。那時候,大清國是唯一一個茶葉出口國。紅毛水手們嗬護地捧著那些木箱,仿佛捧著全世界最貴重的的珠寶。
    在那些木箱側麵,一排排,一列列,都印著“興瑞”兩個字。
    外國人不明白它的意義,然而單憑這兩個字的形狀,就能讓他們嗅到財富的味道,讓他們趨之若鶩,從舒適的莊園和城堡出發,駛入險惡的黑色海洋,踏上前途未卜的征程……
    她這時才真正反應過來,輕聲尖叫,撲到蘇敏官懷裏,小小的跳起來。
    “我可以用!我可以用!你不要我要!我、我是蘇家小寡婦,家門不幸,家業全靠我發揚光大哈哈哈……”
    她胡言亂語一陣,珍而重之地將宣紙卷好,轉身開門,打算跟員工們宣布這個天降大餅。
    蘇敏官按住這個亂跳亂躥的小爆竹,提醒:“扣子。”
    她低頭,臉色激紅,手忙腳亂把敞開的衣襟係回去。
    一停頓的工夫,被他一把攬回去。
    “還真就十元錢打發我?”他又好氣又好笑,故意磨牙,“連個謝字也沒有?”
    林玉嬋腆著臉說:“我這是幫你甩掉曆史包袱……唔……”
    被他輕輕咬住嘴唇,輕車熟路,把那個“謝”字討了回來。
    “興瑞的牌子不許砸了。”他壓著逐漸深重的呼吸,沉沉的聲音在她耳邊研磨,“做得不好,我有權收回。”
    林玉嬋聽著這句似曾相識的囑托,驀然想起容閎,氣得擰他後背,感覺自己就是個品牌托孤專業戶,大清茶界第一工具人。
    她氣喘籲籲回敬:“公平交易,買定離手,你管不著……”
    “我們家一無是處,就這一樣東西還拿得出手。”蘇敏官咬她耳珠,“你舍得,你就砸。”
    她甩頭:“那還隨隨便便的給我?”
    她不走心地懟了一句,倏然意識到什麽,頭腦轟隆隆的發熱,仿佛千萬根琴弦在她耳邊撩撥。
    富可敵國的外貿巨擘早已分崩離析。蘇家僅剩的一點商業價值,都在這兩個字上。
    他沉著氣,懷著一腔奇特的執拗,一直在耐心等著。等了兩年多,直到她把茶葉做得稍微像樣,勉強配得上這個百年的招牌。
    她忽然想問,我何德何能呢?
    蘇敏官克製地占了她一點便宜,抽回手,又低聲笑,親下她額頭,回答了她上一句話。
    “因為你能做得比我好。林姑娘,別讓我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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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機製茶,來來,嚐個新鮮。”
    寶順洋行見習買辦鄭觀應,今年包攬好幾種大宗商品。在茶貨市場上,又見到了這個心雄膽大的姑娘。
    快一年過去,小姑娘翅膀更硬,居然直接找到他辦公室,依然讓他一看見就頭疼。
    鄭觀應摩挲腰間的太極魚護身符,困惑地心想,她怎麽還沒破產呢?
    不僅沒破產。近來異軍突起的那個什麽“商會”,貌似有她一份。鄭觀應此時名下已有好幾家店鋪,他想,哪天派個掌櫃去入會,打探一下她到底在搞什麽名堂。
    不過她帶來的茶看起來挺不錯。鄭觀應有業績目標在身,也就耐著性子,嚐了一口。
    跟那大名鼎鼎的博雅精製茶相比,的確有細微差別。
    以中國人的舌頭,他覺得也算不上太驚豔。然而冥冥中的直覺告訴他,這味道就是洋人喜歡的那款。
    馬口罐密封良好,按照他們博雅以前的特色,由孤兒院小孩手繪花鳥,描著金邊。不同的是,這次的包裝重新設計過,裝飾風格比以往低調內斂,商標是成熟穩重的“興瑞”二字。
    再撥弄幹茶,沒有雜質和粗梗,篩選得的確細致,讓人看著就賞心悅目。
    “怎麽樣?”林玉嬋躍躍欲試地問。
    鄭觀應惜字如金,一句話不講,轉身從櫃台上取出另一罐樣茶,撂在她麵前。
    林玉嬋認出,這是一家高端茶行的樣品。打開看一看,色香俱全,形態均勻,一看就是上品。
    鄭觀應的意思很明顯:比不上。
    茶葉這東西,隻要基本品質過關,其餘什麽香味口感很大程度在於主觀判斷。鄭觀應這是告訴她,我說比不上,就是比不上。
    林玉嬋不氣餒,笑道:“機製茶勝在質量穩定,絕無摻雜粗茶水濕充數。另外,幹淨衛生,機器每天清理,沒有經過髒手髒腳吐沫星子。可以派人去茶廠隨意抽檢。”
    鄭觀應正拈一顆話梅吃,聞言嘴角輕輕一抽。
    都知道傳統製茶手藝如此,用手揉用腳碾都是常規操作,但……能別說出來嗎姑奶奶?!
    林玉嬋:“今年疫病流行,茶葉幹淨一點,總歸放心。”
    鄭觀應側目,看了一眼她手中的茶葉,蒼白的臉上閃過微微驚訝之色。
    朝他推銷貨物的華商數不清,沒人從這個角度自誇過。
    他抽出一張訂貨單,朝她丟過去。
    “先拿一百斤,傭金照舊。”
    這是他今日對她說的第一句話。
    林玉嬋忙道:“今年茶葉豐收,我們有……”
    鄭觀應朝她禮貌拱手,自己低頭算賬。
    林玉嬋氣餒。說好的百年老字號呢?就這待遇?
    還得從頭開始,一點點打出信譽……
    人在屋簷下,她提筆蘸墨。
    忽然,一陣篤篤皮鞋聲。鄭觀應撂下賬冊,和屋內幾個辦事員一塊站起來。
    寶順洋行老板顛地大班,邁著四方步前來視察。
    顛地大班一把年紀,以走私鴉片發家,當年差點被林則徐給砍了,如今雙手仍有枷痕。現在他年紀漸長,幹不動走私,遂金盆洗手,業務換成了生絲和茶葉,當然還有最近炙手可熱的輪運,打算順順當當地做到退休養老。
    他巡視一圈辦公室,對這個陌生的中國小姑娘皺起了眉頭。
    林玉嬋對這種蔑視的眼神已經很熟悉了,深吸口氣,開啟自保應戰狀態。
    可顛地大班卻沒說話,目光一轉,落在她麵前的茶葉罐上。
    隨後,仿佛一陣風吹來,吹開了他那半閉著的眼睛。他臉色一變,從兜裏摸出眼鏡,小跑過來,抓過馬口罐,上下左右,看個仔細。
    “廣州十三行裏那個興瑞行?”他用標準的粵語問,“不是冒用?”
    林玉嬋點點頭,也換粵語,介紹:“雖然唔係原班人馬,但……”
    顛地大班眯起老花眼,倒出一手心的茶葉,聞了好一陣,滿臉的皺紋都舒展了。
    “你有多少?”
    林玉嬋心想,你還沒問我是誰呢……
    “庫存一千斤。”她飛快地說,“下一批毛茶月尾運來。”
    顛地大班拍一拍鄭觀應肩膀。
    “都要。”
    鄭觀應眼睛瞪大,一張麵癱臉上現出罕見的驚愕之情。
    “這個,這……”
    顛地大班滿麵笑容:“下一批也要。把大安茶棧的訂單推掉。”
    林玉嬋咬緊嘴唇,繃住那快要溢出來的笑容,用筆杆戳戳鄭大佬衣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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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興瑞”品牌重出江湖,改頭換麵,工藝仍是十三行秘方,製作流程卻大部分交給蒸汽機,成為大清第一家機械化精製外銷茶。
    林玉嬋搖著扇子,數著桌上那積壓如山的訂單,嘴角都快翹上天。
    不僅是她。茶貨經理老趙,以及他手下的人,一個個進入了史無前例的拚命狀態——他們的工薪和業績掛鉤,這在當時的外貿商鋪裏還不多見。大家仿佛看到一塊塊銀元在朝自己招手,集體自發996,忙得連飯都站著吃。
    老趙再也不趁工作時間給孩子批功課了。直接請了個先生去家裏教,自己專心掙錢,每天算盤打得劈啪響。
    技術總監毛順娘分身乏術,拐帶了幾位嬸嫂閨蜜,培訓之後一同上工,毛掌櫃居然都舍不得管——這都是銀子啊!
    誰能想到,簡簡單單“興瑞”兩個字,在老牌洋行心中,分量那麽大!
    難怪蘇敏官不肯輕易授權。
    林玉嬋核著待收賬目,一邊想,雖然蘇老板沒求回報,但她也不能白占這個便宜。興瑞品牌的茶葉銷售額,還得給他分個一兩成,意思意思。
    華人船商跟洋商死拚惡戰,義興今年巨額虧損是肯定的。總不能讓他吃土。
    門口有人叫:“長途信!”。
    林玉嬋環顧四周。居然沒人去取。
    員工們都熱火朝天忙製茶。老趙埋首算訂單,抬起腦袋猶豫片刻,又低下頭。
    林玉嬋啞然失笑,深感博雅要完。
    真是世風日下。容閎的越洋信都拽不回大家賺錢的心。
    她提起裙子,跑出去收信。
    出乎意料,這封長途信,並不是來自容閎。
    而是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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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玉嬋好奇滿滿,用小刀拆開這一封陌生的信箋,看到一個意想不到的名字。
    文祥夫人潘氏,向她問好。
    自從兩年以前,因著林翡倫的收養事件,和大潘小潘夫人結緣,間接遊說文祥,促成了上海廣方言館的落成,林玉嬋就把這兩位夫人當成自己的福星。雖然人家可能隻把她當個解悶的劉姥姥,但她不敢怠慢,逢年過節都遞賀帖,通報一下翡倫的近況。
    在大清朝生活,不管是為官還是做商,禮數都不可缺。自容閎時代起,博雅的賬麵上就專門留有公款,支出這些迎來送往的書信費用。
    這些禮節性的賀帖,她也不指望讓官夫人看到。多半是府裏統一收拆,她也從沒接到過回信。
    今日收到有一品夫人鈐印的信,還是破天荒頭一遭。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林玉嬋心中咚咚跳,目光逡巡在最右邊抬頭,鼓起勇氣往下讀——
    她鬆口氣。
    首先,小潘夫人對兩年前那個棄嬰念念不忘,近來又沉迷西洋照相術,托她姐姐向林玉嬋索要一張林翡倫的近照。
    這個不難。林玉嬋尋思,等下次去孤兒院時,托洋教士給照一張便是。
    其次,文祥夫人在信裏表示,聽說林玉嬋對外夷之事十分熟稔,於是來信問了不少洋務方麵的事,讓她盡快回信解答。
    林玉嬋吃了一驚:“讓我?”
    第一反應是,朝廷裏沒人了?輪到文祥夫人來招攬洋務人才了?
    隨後更是奇怪:“她怎麽知道我在做外貿?”
    老趙終於算完賬,湊過來,細讀這封京城官夫人來信,嘖嘖稱奇。
    “啊,是容先生引薦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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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閎在美國安頓下來之後,往大清寄回的信件,不止林玉嬋收到的那一封。
    他還同時發了兩封信,分別寄給他的伯樂曾國藩,以及京城總理衙門,通報在美訂購機器一事的進展、預計送達的時間、以及請求朝廷做好準備,提供合適的廠房安置這些機械雲雲。
    由於機器定製在細節上十分複雜,涉及許多專有名詞和概念,容閎隻怕朝廷衙門裏無人能懂,軍國大事也不好委托洋人,因此在信中提到,上海博雅公司現任總經理林小姐,英文不錯,人也可靠,必要時可找她答疑解惑。
    曾國藩當時還在忙著殺太平軍,這信被他擱置一旁;另一封寄到總理衙門的信,就落到了文祥手裏。
    文祥看著“公司”、“總經理”、“林小姐”幾個詞,一個比一個陌生,不知道這幾個概念能如何捆綁到一起。他覺得,大概是容閎這假洋鬼子母語退化,才寫出不知所雲。
    好在容閎為求穩妥,寫信用的是中英雙語。文祥趕緊找來京師同文館的優秀畢業生,解讀信中的英文——
    更加雲中霧裏。氣得文祥當場想把那個學校給砸了。
    文祥回家發牢騷。好在家有賢妻,聞言立刻推斷出來:
    “啊,是個做生意的小寡婦。我去上海時見過。”
    再一看姓名,文祥夫婦更驚訝——這不是最近那個打洋人官司的女訟師麽!
    不少洋務派官員都訂《北華捷報》,以窺洋人動向。這個“民女打洋官司”的趣事,也作為飯後談資,被津津樂道地議論過幾天。
    兩相結合,就有了文祥夫人這麽一封信。表麵上是官夫人屈尊問候民女,其實暗含著文祥的意思。
    文祥是少見的開明的洋務派大臣,可惜見識有限,活了幾十年,沒去過江南,沒見過大海。聽說上海有這麽個奇女子,當即令自己夫人給她寫了一封私人信箋,詢問洋場風貌,以及洋人法庭的律法規則之事。
    ……
    林玉嬋從信中弄明白前因後果,興奮得微微手顫。
    這算是“出圈”了!
    雖然她對名氣並不太看重。因著身份性別原因,很多時候還刻意低調,唯恐“人怕出名豬怕壯”。
    但是……能間接跟這個帝國的核心政務人員對話,甚至能影響一些他對於洋務事業的看法……這個機會絕對不能錯過。
    老趙也在旁邊跟著激動:“林姑娘,你這是上輩子積德了!容先生蹉跎半生,才等到一個官老爺召詢的機會。你才多大,就能被京官知曉名姓……這下好了,咱們博雅要發財了!林姑娘,先冒昧請示一下,明年犬子能不能來做學徒……我今年的獎金花紅能不能增持為股份……”
    林玉嬋覺得好笑:“怎麽就飛黃騰達了,官夫人又不給咱們投錢。”
    老趙拍腿:“這封信豈是白寫的?你回了信,解了他們的惑,人家官老爺能一毛不拔?多寒酸!銀子賞賜是最起碼的吧?若是再有個賜字、題個匾,往咱們大廳裏那麽一掛……啊呀呀,就算什麽都沒有,人家的親筆墨跡也可以直接裱起來……”
    趙懷生對人情世故的拿捏一向很準確。作為博雅資深元老,“傳統文人”和“新派知識分子”兩種身份,在他身上自如切換。
    林玉嬋偷偷一笑,強迫自己忽略他那些誇張的遐想,扯張紙,開始打回信的草稿。
    ……
    她在信中詳細提到了如今華商的競爭困境。如果這封信真能到達文祥手裏,並且對他有所觸動,能促成推行一些照顧民族資產階級的政策,那麽不僅是她,整個上海港、甚至全部條約港口的外貿商人,都能因此受益。
    寫完信,不忙寄。還得請些文化人過目,確保每字每詞,每個筆畫,都是合乎禮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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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日,博雅員工自覺加班。林玉嬋忙裏偷閑,例行去土山灣孤兒院。
    上車之前,不忘懷裏揣一包糖。
    免得每次都被蘇敏官邀買人心。林翡倫快兩歲,對林玉嬋這個救命恩人上手就打,反倒追著蘇敏官跑,一副有糖就是爹的狗腿樣。
    馬車忽然停了。外頭車夫惶恐問道:“太太,您給的地址沒錯?土山灣洋人孤兒院?”
    孤兒院旁有個剪刀鋪。林玉嬋聽到熟悉的鐵片脆響,探頭說:“沒錯呀……”
    她的聲音噎在嗓子眼兒,看著街對麵的小院,突然全身冰涼。
    孤兒院裏沒有往常的嬉鬧讀書聲。門口橫七豎八地貼著官府封條。
    林玉嬋跳下車奔過去:“德肋撒嬤嬤!”
    上個月來時還好好的啊!
    一臉市儈氣的德肋撒嬤嬤,此時滿麵灰敗,衣冠不整,戴著枷,跪在地上,腦後插個標,上書“妖婦”。
    還有其他幾個黑衣嬤嬤保姆,都被當街枷著。
    “冤枉啊!”德肋撒嬤嬤沙啞哭喊,“民女冤枉,民女不曾害人啊!上帝明鑒,我們一直規規矩矩的啊……是了,民女信上帝,有法條保護,不能枷我……”
    過往行人朝她們吐唾沫,厭惡地叱罵:“你們這些妖婆,洋鬼子走狗,喪盡天良,早該都抓了!我們不懂法條,我們隻知道你們不是人!不得好死!”
    保姆郭氏大膽分辯:“那幾個囡囡是得疫病死的!不是我們……”
    “啐!”一個官差踢了她一腳,“還狡辯!有人親眼看到你們挖小孩心肝!你們等著,早晚上頭下令,把你們跟你們洋主子一道砍了!——都是中國人,誰給你們的膽子做這種喪盡天良的事,半夜老天爺就該降雷劈死你們!老妖婆!”
    女教士奧爾黛西小姐帶著兩個女仆匆匆趕到,正和另一隊官差憤怒地抗辯:“她們不是壞人,你們快放了!”
    奧爾黛西小姐的通譯大概也染了疫,並沒有跟在她身邊。
    官差聽不懂英文,直接亮刀:“再聒噪,把你也枷上!”
    圍觀路人指指點點,幸災樂禍。
    林玉嬋眼前一黑,一時間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洋人孤兒院挖小孩心肝入藥”這種謠言,辟了多少次了,奈何信眾一茬接著一茬。別說現在,就是放在幾十年後,照樣有人信。
    可是剛才郭氏說什麽,有小孩死了……
    “上個月,徐家匯這裏流行霍亂。孤兒院也未能幸免。”奧爾黛西小姐看到林玉嬋,哽咽說道,“我也是後來才知道,十三個可憐的小天使,已經回到了上帝的懷抱……”
    林玉嬋猶如胸口被人重錘,指尖一下子發抖。懷裏一包糖嘩啦掉下地,撒得到處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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