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第 21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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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翡倫……”
    這是林玉嬋的第一反應。
    “太太,  翡倫挺過來了。你別急。”郭氏跪在地上,仰頭安慰她,“不過你送來的另外一小囡,  那個黃大腳,她、她命不好……”
    林玉嬋咬著嘴唇,  眼眶驟濕,重重點點頭。
    古代人命如草芥,  隨便一個傷風感冒都能要人命。她以為自己已經習慣了天天推在街上的運屍車。
    她驟然轉向德肋撒嬤嬤,嚴厲質問:“為什麽沒告訴我?”
    德肋撒嬤嬤麵如死灰,小聲解釋:“我、沒想到那麽嚴重……不像讓太太你擔心……”
    孩子們都在生病,孤兒院工廠無法正常運轉。德肋撒嬤嬤唯恐林玉嬋停發薪水,  於是上報一切正常。想著等疫情過去,  再讓孩子們加班補上便是。
    反正如今還沒到棉花收貨季,  工作不忙,  博雅也不常派人來監督。德肋撒嬤嬤隻因一點貪念,  便沒有如實向林玉嬋匯報。
    林玉嬋狠狠瞪她一眼,  覺得讓她枷兩天也不冤。
    她問:“孩子們現在怎麽樣了?”
    奧爾黛西小姐指著門口的封條,氣得話不成句:“你說怎麽樣了!這是你們中國人幹出的好事!”
    林玉嬋不計較她氣頭上的話,  撥開圍觀人群,近前看那封條。
    上海道台親封。時間是三天前。
    她伸手入懷,  顫抖著摸了好幾次,  才摸出來幾角小錢,  賠笑對官差說:“麻煩把這幾個女子的枷鬆一鬆。那個戴頭巾的是我舊鄰居——長班老爺,這孤兒院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
    通過官差、奧爾黛西小姐和德肋撒嬤嬤的話,  算是勉強還原了這三天裏的變故。
    前陣子天氣炎熱,暴雨連連,孤兒院爆發霍亂,  幾天內死了十幾個孩子。運屍的小車進進出出,逃不過附近居民的眼睛。
    教會辦孤兒院雖是善事,但也有教士仗勢欺人,貶低中國神佛,惹人生厭;再加上《天津條約》的“寬容條款”,不僅賦予教會特權,連帶著庇護信教的中國人。於是有地痞流氓混入教會,橫行鄉裏,更加引發本地人的反感。
    平時,懦弱的民眾見到教士繞著走。可是這一次,親眼看到孤兒院“虐死”眾多孩童。有人跟蹤至墳地,挖出那小小的屍首,發現有一具已被野狗咬壞,身體不全,形狀淒慘。
    “洋人挖小孩心肝”的謠言再次爆發。好事者稍微煽風點火,立刻點燃百姓對教會的多年不滿。
    百姓衝入孤兒院,看到一屋子一屋子的病童,義憤填膺,當場動了手,把幾個修女嬤嬤打得鼻青臉腫,扭送見官。正在附近做彌撒的郎懷仁主教和幾個外國教士也被人打傷,匆忙跳牆逃出,眼下正藏在法國領事館養傷。
    新上任的上海道台丁日昌性格剛毅,決心厲行鏟除積弊,也早就對各種洋人特權不滿,對鬧事民眾采取縱容默許的態度,算是狠狠扇一下教會的臉。
    “哼,”幾個官差冷笑,“洋和尚有條約護著,上頭不追究也就罷了。這幾個毒婦可是黃皮膚黑頭發,咱可不能輕易放過。枷上幾天示眾,告慰那些枉死的孩子不冤吧?”
    林玉嬋不肯走,堅持問:“那,裏麵的孩子呢?”
    “都染了疫病,不能放出來!——反正裏頭大的照顧小的,每天扔點米進去,死不了!等過幾日,請個先生驅驅鬼,再想辦法打發便是!”
    林玉嬋:“怎麽打發?發送官賣麽?”
    官差冷笑,默認了她的猜測。
    一牆之隔的孤兒院裏,隱約出來微弱的哭聲。
    官差趕人:“哎,太太,還有這個洋夫人,這兒沒你們事兒,院子裏有瘴氣,熱鬧看過就散了吧!”
    什麽瘴氣。林玉嬋知道,多半隻是飲用水被汙染而已。
    她把奧爾黛西小姐扯遠,低聲說:“這事得找法國領館!讓他們給朝廷遞照會!趕緊把裏麵的孩子接出來救治再說!”
    頂著個“列強”的威名,平時不幹好事,現在也該起來幹活,幹涉一下大清國內政了!
    “我去找過。”奧爾黛西小姐急得團團轉,“孤兒院是法國教士辦的,英領館不管。法國領事在休假,秘書說這事不著急……這群該死的吃幹飯的蠢貨,平時有個商業糾紛,他們到得比誰都快。如今活生生的孩子被悶在樓裏患病,他們卻有工夫休假!”
    林玉嬋驚呆:“他們不管這事?”
    奧爾黛西小姐連聲咒罵:“上帝詛咒這群懶惰的官僚騙子!”
    林玉嬋臉色嚴峻,心中升起一個不得了的猜測:“上海道有意控製事態,沒讓洋人傷亡。這事鬧不大。但領館又不肯吃啞巴虧。如果……如果這裏的孩子再死上幾個,或是中國修女嬤嬤被衙門虐殺幾個,演變成流血教案,到時他們便可大張旗鼓,開著軍艦去抗議。這新任的上海道非下台不可,也許還會有巨額賠償。”
    奧爾黛西小姐臉色一變:“你是說……英國人法國人,他們在等事情鬧大?上帝,他們難道會眼睜睜看著中國孩子病死?”
    她帶著一腔善良的熱忱,萬裏迢迢來傳播福音,卻不知許多衣冠楚楚的同胞,做著和她一樣的事,內心裏打的卻是另一套算盤。
    林玉嬋掏出包裏所有的幾十塊銀元——原是準備捐給孩子們做飯費的——找到官差頭領,低聲下氣地給了出去。
    “老爺明鑒,那些信教的雖然可惡,但裏麵孩子是無辜的。民女認識幾個女大夫,請老爺行個方便,先進去看看那些孩子,送點藥再說。”
    官差在孤兒院外麵守了幾天,聽著裏頭此起彼伏的孩童哭聲,人心肉長,其實也不好過。
    隻是上官沒下令,民間傳言裏頭有外國瘟鬼,誰都不敢進去而已。
    見林玉嬋是年輕女流,也鬧不出事,商議片刻,收了錢。
    還好心提醒:“送藥可以,小心染病。”
    林玉嬋飛快請奧爾黛西小姐出麵,去臨近幾家教會醫院請了幾個中國護士,帶一些藥。
    半個鍾頭,來了六七人。
    官差搖搖頭,一臉看死人的表情,打開後門,把這幾人放了進去。
    護士們緊張萬分,用布蒙麵。
    林玉嬋在生物課上學過,霍亂是飲用汙染水源造成的消化道傳染病,不通過空氣傳播。但看著身邊護士如臨大敵的樣子,也用手帕蒙了鼻子。
    剛係好手帕,猛地身後有人叫:“林姑娘!恩公!”
    一臉雀斑的小女孩黃鵠蹣跚跑過來,哭著抱住她的腰。
    幾個護士大叫:“喂,別碰她!”
    林玉嬋鼻子一酸,用力將黃鵠摟住。
    “她沒病,不會傳染我。”
    黃鵠嗚嗚大哭。
    對她來說,孤兒院裏雖然粗米布衣,但有玩伴,有保姆,沒有喜怒無常的爺爺,是她小小一生中難得的歡愉時光。不料歡快沒幾個月,暴民闖進,胡亂打砸,她也挨了好幾下打。後來那些嬤嬤保姆更是全被抓走,黃鵠想,我又被拋棄了嗎?
    她死死摟著林玉嬋不鬆手,肩膀聳動,哭得變音,指著身後的一座大棚。
    那是博雅公司的棉花加工廠房。已經被憤怒的百姓砸得稀碎。庫存的一點棉花不翼而飛,木質軋花機全都肢解,被人拿回家當柴燒。
    林玉嬋抿著嘴唇,努力扯出一個笑。
    “人沒事就行。”
    又問黃鵠:“有幾個生病的?”
    黃鵠抽抽搭搭地指著一間宿舍。
    孤兒院人手不足,孩子們諸事自理。這幾日沒了大人,倒是沒亂。
    黃鵠自幼撐起一個家,鍛煉得十分早熟。雖然是孤兒院的新生,但幾個月下來,也算個十項全能。她組織幾個大點的女孩擔起照顧的責任,給小孩子煮食喂飯。生病的孩子集中在一起看護,眼下都躺在那宿舍裏。
    為了照顧省事,幼童全都光屁股。空氣裏彌漫著一股淡淡的臭味。
    死去的孩子早已被運走掩埋。角落裏幾個空床,上麵豎著一個小小十字架,孩子們在底下放了玩具和野花。
    林翡倫發著燒,終於沒力氣打人,乖乖被林玉嬋抱起來。
    “乖。你當初掉糞坑裏都沒事。”林玉嬋貼一貼她火熱的小臉,柔聲說,“不許給我陰溝裏翻船。”
    林翡倫蔫答答的咿呀幾聲。
    幾個護士分頭去檢查病童狀況,鬆口氣:“都沒有性命之憂。”
    霍亂潛伏期短,發病猛烈,有時幾個鍾頭就能致命。但若並非重症,挺過最初的腹瀉,就進入無害的恢複期。
    最嚴重的疫情已經過去了。這些活著的、躺在床上的病童,大多隻是脫水發燒,虛弱得哭不出眼淚。
    但若沒有大人照料,病菌隨時會卷土重來。
    此時已有英國醫生發現,霍亂也許由汙水引起。林玉嬋和護士商議過後,召集幾個大童,吩咐將孤兒院內的水井封閉,廚房廁所徹底清潔,被汙染的衣物用品焚燒丟棄,告誡她們飲食之前徹底洗手。然後分發藥品肥皂,囑咐一些照顧病人的細節。
    “我會爭取活動關節,讓官老爺盡快把嬤嬤保姆放出來,水車會每天來送水。”林玉嬋將翡倫放回床上,對孤兒們說,“這幾天你們堅持一下。不管是喝水還是做飯,一律要燒開三分鍾。”
    有的孩子不知道分鍾的概念,林玉嬋又改口:“數兩百下。”
    “可是,”一個十一二歲女孩滿臉懼怕,“官府要把教士嬤嬤趕走,把我們賣到別人家裏去。”
    黃鵠也點點頭,低聲說:“不是我們胡思亂想。我們親口聽到外麵官老爺議論。
    林玉嬋沉默。要是孤兒院辦不下去,這些孩子如何處理?
    在毫無人權的大清朝,“發賣”似乎是再正常不過的選擇。
    原本就是平民不要的孩子,對官府來說,更是毫無價值。
    她迅速估算一下最差的結果:如果她全盤接手,費用……
    估計會把博雅拖垮。博雅畢竟沒有教會闊氣。
    幾個護士好言安慰:“洋大人會想辦法的。你們別急。”
    林玉嬋點點頭,無甚底氣附和:“我會跟洋人一起想辦法。”
    “太過分了。”奧爾黛西小姐回到府上,命令女仆收拾衣裙,“等那幫西裝革履的官僚們行動起來,這些孩子起碼得死四分之一。露娜,比上海道台高一級的官員是誰?我要去直接去找他。”
    林玉嬋微微一驚,“兩江總督曾國藩……不過報紙上說,他剛剛出發去山東剿撚。”
    由於民憤強烈,孤兒院的嬤嬤保姆被收入監牢,一時放不出。而英法領事館不肯退讓解決問題,反倒暗搓搓盼著鬧出人命,以此訛詐清政府。一整個孤兒院的孩子,夾在新任上海道台的尊嚴和列強的傲慢中間,成了人質。
    林玉嬋:“奧爾黛西小姐,你別衝動。”
    領事館的洋人可以隨意拜訪大清官員,對後者頤指氣使——因為他們都是乘著軍艦、帶著洋槍隊去的。
    奧爾黛西小姐手中並沒有軍艦和洋槍。但她毫不氣餒。
    “那麽我直接去北京——我和直隸北境代牧區的主教大人是多年相識。我要直接去找總理衙門!我不管什麽英國法國的麵子,我要讓他們先赦免這些可憐的修女、保姆和兒童再說!”
    林玉嬋敬佩地看著這位年過五旬的高瘦老太太。她說話的時候,後背挺得筆直,硬質的高領陷入脖頸的皮膚,給她的聲線添加了一抹堅毅。
    但她不得不再次潑冷水,給奧爾黛西小姐的滿腔怒火降溫。
    “去北京路程遠,路上不安全……”
    一個女仆遞上便條。奧爾黛西小姐接過一讀,滿意地點點頭。
    “那個海關的小夥子——叫什麽來著,對了,羅伯特。他要去北京述職。明天就出發,搭乘寶順洋行的輪船‘水妖號’,三天就能到天津。”奧爾黛西小姐指指一套白瓷茶具,命令女仆包好,“他已答應給我留個艙位。上帝保佑他。”
    林玉嬋結結巴巴:“可是你沒門路……”
    奧爾黛西小姐和藹地一笑,眼角眯起幾道紋。
    “好了露娜,”她拍拍林玉嬋肩膀,“上帝不允許我袖手旁觀。祂會指給我一條路的。”
    “阿妹,你的信我已看過。總體措辭都合適。但這一句……你一定也請了別人幫你潤色,不妨商量一下,是否要避諱……”
    義興茶館雅間裏,蘇敏官提一支筆,在信紙草稿上圈出幾個字。
    林玉嬋沒接,低下頭,下了很久的決心,才小聲開口。
    “我不想給文祥夫人寫信了。”她看著蘇敏官驚詫的雙眼,一字字說,“我想直接上京。”
    蘇敏官眉毛挑高,放下筆。
    “沒必要吧?文祥夫人並沒有要求你……”
    “孤兒院出事了。”
    林玉嬋說完幾個字,忽然忍不住哽咽,輕輕捂住半邊臉。
    後背一熱。蘇敏官站起來,從後麵抱住她。
    “嗯?”他聲音依舊冷靜,“怎麽了?”
    林玉嬋放平心境,詳細跟他說了今早的見聞。
    “上海道的意思,為平民憤,孤兒院要解散,孩子要發賣,以後不準教士涉足收養棄嬰之事。”她轉述在場官差的話,猜測著官老爺的意願,“英美領館意在拖延,等清廷自己讓步賠禮,或是事態鬧大,送給他們談判的砝碼。奧爾黛西小姐所幸沒被牽涉進去,她打算繞過上海道,直接請總理衙門解決。”
    蘇敏官微微蹙眉:“那你?”
    “她的隨身通譯染疫在家,她一個人,和華人交流不便。況且她是洋教士,孤身一人和官府打交道,隻怕被人懷疑另有所圖。”林玉嬋很快地說,“而文祥在總理衙門任職,赫德說他開明寬厚,架子不大。我可以用答複信件的名義,上京拜見文祥夫人,順便和奧爾黛西小姐一起,為孤兒院孩子請命。應該比她一個人上京亂闖,成功的機會大一些。”
    她不等蘇敏官出言評論,又搶著說:“生意都安排好了,像上次出差一樣。大夥都商量過了。這是積德的事,都催我盡快去呢。”
    她靠在他胸前,回頭向上看,乖巧眨眨眼,好像在等待他的意見。
    蘇敏官低頭,嗅到她發間皂角香氣。又托起她一尾發梢,手指一撚,微濕。
    “怎麽,”他無奈一笑,“水妖號的頭等艙,沒有條件給你洗頭發?”
    林玉嬋:“……”
    他一眼看出來,她去意已決,頭發都提前洗好了,就不是來征求意見的。
    林玉嬋有點不好意思,小聲問:“你去過北京。有什麽需要我特別注意的嗎?”
    話音未落,忽然有人篤篤敲門。
    她忙站起身。
    船運生意最近愈發不好做,大夥都在外麵爭單子。鋪麵裏常年冷清無人。
    沒想到剛放肆一會兒,就來人了。
    “老大,”石鵬的聲音,“安餘船行的老板說,看在同鄉麵子上,給咱們開價八千兩。但是要至少一半現銀。現在人在茶樓,等你過去回個話。”
    蘇敏官猶豫一瞬,朝外麵說:“接受。不過今天不行。煩他等明日。”
    林玉嬋暫時忘記自己的私事,眼睛睜溜圓,有點不相信,將蘇敏官從頭到腳打量一番。
    “收購?”她笑問。
    蘇敏官嘴角一翹,收起桌上茶水信件,帶她回自己房。
    “都是華商兄弟,洋人發難,有人退了,我不能退,總得幫襯一把。”
    說得十分大義無私,簡直能入選感動大清年度人物。
    洋人船商搞價格戰,意在拖垮以義興為首的華人船運龍頭。但大魚小魚互相打架,先遭殃的一般都是小蝦米。
    義興還在硬撐,有些競爭力不強的小船商先撐不住,紛紛破產倒閉。甚至有幾個經營不善的小型洋行,跟著大洋行燒錢降價,結果錢燒完了,低頭一看,底褲精光,隻能黯然退出角鬥場。
    義興趁機出手偷襲,低價收購出局者的資產,悄悄壯大。
    當然,要做得避人耳目,不能讓洋商醒過味來。
    蘇敏官關上門,回身將林玉嬋抱住。
    “對不起。”他親親她額頭,“不能陪你去。”
    林玉嬋忙道:“當然不用你陪著啦!船行要緊,你現在是走鋼絲,洋商都在盯著你呢。”
    蘇敏官微笑:“不是這個原因。京師是天子腳下,我……比較膽小。”
    林玉嬋看著他那滿不在乎的眉眼,忽然感覺到一陣無法形容的孤寂。金秋燦爛,空氣中暑氣尤在,唯有他的笑意顯得清涼。
    他有著一顆翱翔江海的心,但終究是不自由的。
    林玉嬋想了想,小聲問:“那我……”
    “你沒問題。”蘇敏官扯過椅子,坐下磨墨,“不過以防你健忘,我現在幫你懷念一下你的亡夫。”
    林玉嬋帶著三分好笑,認真看他運筆如飛。
    “武功堂蘇氏,籍貫廣東梅州,祖蔭候選兵馬司正指揮加三品花翎頂戴——買的。乾隆五十六年,遷居……”
    陳年落灰的厚家譜,被他從垃圾堆裏撿起來,煞有介事地抖落一遍。
    “……你是孤女,家世記不得,從小許配他們家的獨子小少爺……”
    林玉嬋打個噴嚏,忍不住說:“門不當戶不對,這家老爺也太隨便了。”
    “衝喜嘛。”蘇敏官毫無壓力地瞎編,“反正在當年的案件卷宗裏,小白少爺年幼夭折,不在發配名單上。”
    這是他背著家裏偷偷去投天地會,組織上給他操作出來的一番結果。也是他在那個奢靡腐朽的牢籠裏奮力自救,得到的頭一樣回報。
    “……祖父三代,直係旁係,都寫在此處。這是你亡夫的生辰八字。你既然守到現在,情比金堅,這些自然不會忘。萬一別人問起來,得能脫口而出。”
    他滿意地看著自己那遒麗舒展的墨寶,吹幹紙麵,折起來,遞給身邊的小姑娘。
    見她欣然接過,他忽然臉紅,警告一句:“這不是庚帖啊,就是個備忘錄……”
    林玉嬋一時沒反應過來:“庚帖是什麽?”
    蘇敏官:“……”
    不理她,另取一張紙,換了小楷紫毫,沉吟片刻,慢慢寫出一行名字和地址。
    “洪門山堂林立,各支態度不同,在北方各省基本都不成氣候。”蘇敏官說,“去年,我在天津衛發現一個尚存的聯絡點,是個茶館。不過他們跟兩廣關係淡薄,點頭之交而已。你去了,別想茶水免單,最多讓你免費聽場相聲。”
    林玉嬋抿嘴一笑,將紙條也收好,記下“八角茶館”的名字。
    她挽住他胳膊,笑道:“陪我上街買點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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