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第 23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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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敏官在津海關盤桓數日,  海關職員皆以為他是赫德的貴客。大家集思廣益,你一言我一語,頃刻間幫赫德做出了一個輻射多地的人脈圖。
    裕盛氣得臥病。病中,  李鴻章遣人秘密來訪,談了一個時辰。
    第二日,  裕盛入朝請罪,主動承認“文祥和洋人私相授受、在洋行存有巨款”之事實為誤會,是他的手下辦事不利,  用別處撿的廢信冒功請賞,  此人眼下已經被送去議罪。他自己修養欠缺,急於嘩眾取寵,  以致未加審核,當眾讓文祥下不來台,理應親自向文祥賠禮道歉。
    蘇敏官微笑:“那您最好提前打好解釋的草稿,  為什麽會雇一個通緝犯做您的貼身隨從。”
    赫德冷笑:“海關又不執法。你慌什麽。”
    這個神秘的中國行商似乎有著天生的親和力,即便明知對方是在綁架自己、以牟私利,  赫德也不由對他產生些微共情,  生出一些英雄惜英雄的微妙善意。
    “你也聽到了。李鴻章什麽都不肯保證。漂亮話倒是說了一堆。”赫德說,  “這不奇怪。參倒裕盛對他而言沒有任何好處。從道德和情感上他都是油鹽不進,我盡力了……”
    “不。李鴻章已經給你指了一條明路。”全程竊聽對話的蘇敏官立刻反駁,“可惜你沒收到那個暗示。他於是沒堅持。”
    赫德驚訝,想了半天,才道:“難道是那個鐵廠?——不,李鴻章知道的,我不可能幫他。海關不是搖錢樹,今年的財務年已經結束了,所有結餘稅款都已早早劃分了用途——主要是戰爭賠款和軍需。倘若無端挪用,  會引發一係列無法預料的後果……”
    蘇敏官隻好收攏手臂,輕而易舉地壓住了她的搏鬥欲。雙手放不開,隻能用舌尖一點點安撫這個在荊棘裏滾了一圈、渾身紮了刺的姑娘。
    直到她終於平靜下來,側著腦袋,順從的伏在他胸前,輕輕抽噎著,不說話。
    他才低聲道:“總之別擔心。你走出刑部之後就是自由人,沒案底,名聲、產業、人脈、還有那九品誥封,一概都在……”
    林玉嬋心頭飄飄忽忽的,依然覺得像在夢裏。
    她小聲補充:“案底還是會有?縱火、城內鳴槍、劫持朝廷命官……除非寶良不報案。”
    蘇敏官輕輕吻她額頭,說:“寶良不會報案的。”
    他的聲音帶著寒氣,好像一枚冰刀,在她心裏刮了一下。
    不等她問,他馬上又說:“對了,我五日前從上海出發,你的經理們已經開始年底盤賬。沒有你監督,做得也還算勉強合格。”
    林玉嬋笑一笑。蘇敏官眼裏的“勉強合格”,套入博雅標準,已經屬於非常優秀,應該發獎金。
    她親他臉頰,很聽話的不多問。感到他手指一下下捋著自己耳根,整個人前所未有的放鬆,突然感到疲憊萬分。
    這個窄窄的箱子她能呆一年。
    “對了,”她聽著他的心跳,呢喃,“那個說相聲的馮師傅,從你這拿了多少錢……”
    沒聽見回答。也許蘇敏官說了,但他的聲音在她腦海裏已經渙散。她一句話說完,眼皮一合,趴在他身上不省人事。
    她像一塊頑石落入大海,被溫暖的浪花裹著,慢慢地往下沉,往下沉,一直到黑暗的深處,化作一團濃烈的糖。
    ……
    靜靜的不知過了多久辰光。又是一陣飄忽的失重感。駝隊終於停了下來。外麵天色已經開始暗淡。
    蘇敏官也不覺睡熟,倚在幾包藥材上閉目安歇。聽到近在咫尺的陌生人聲,他立刻睜眼,又搖搖林玉嬋的身子。
    聽那駱駝把式跟別人的對話,駝隊已經來到通州城,此時正在城外休整。駝伕正一個個卸下駱駝身上的重擔,讓它們好好歇一夜。
    蘇敏官微微冷笑,著看他。
    赫德莫名心頭一顫,才想起來,自己麵前的中國人不是什麽華夷友好榜樣,隻是個不擇手段的綁架犯。這幾天的友好相處,並沒有讓他放鬆手裏的槍。
    赫德昂然道:“信不信由你。如果要擠出二十萬兩富餘銀子,至少要等到明年年中……而且就算海關有這個錢,我也不會拿它來填補到自己的私事裏去。這是我從接手粵海關開始就製定的原則。不是我不關心林小姐——這麽說,就算被陷害下獄的是我自己,我也不會動用海關款項來脫身。這是我的底線,抱歉,你現在可以開槍了。”
    他舉起手,眉骨壓得低低,威嚴的麵色下,殘餘著理想主義者的風發意氣。
    出乎意料,綁架犯並沒有大發雷霆。
    林玉嬋大口吸一口新鮮空氣,摸摸那載了他倆一路的功臣駱駝腦袋。它剛剛吃完草料,精神抖擻地張著大眼,好奇地跟她對視。
    蘇敏官迅速扒拉下駱駝身上的雜七雜八,隻留韁繩和氈布。駱駝背上的毛被壓了一天,蔫蔫地朝一邊歪著,還挺通順,好像用梳子攏過。
    林玉嬋有點遲疑:“這行嗎……”
    說話間,被他一把撈上駱駝背,放在雙峰之間,右手抓起一條軟鞭。
    孤兒院鬧時疫、民眾打砸、釀成危機——起因是天災,不是人為。她決心進京也不是被誰攛掇的。如果有人整她,不會是在這一步。
    她把那幾天的行程拋出腦海。
    然後,靠馮一侃幫忙,為文祥夫人解決家事,進而拜訪到文祥——這一步也很正常,全是她自己主觀能動,隨機應變采取的行動。沒有旁人幹涉。
    贈送文祥的洋貨被太後看到,太後對贈禮之人感興趣,提出接見——從這一步起,事態脫離她的掌控。
    就說那個洋務代表恭親王奕,一生也有幾起幾落,並非始終坐在那領頭羊的位置上。
    一開始慈禧的態度很正常,逗她捧她,籍此表示自己對洋務事業的開放心態。
    她回憶當時在圓明園,自己一次次超常發揮,還因著同為禧借題發揮,談到了女子掌家的敏感話題……
    如果她有什麽錯,那就是表現太好了。
    林玉嬋用餐巾抹嘴,同樣表示沒空。
    西洋機器早晚越來越普及。她也許是第一個摘桃子的,但她不會是唯一的一個。
    遠處鍾聲敲響十一點。毛順娘到了午休時間。她伸手招呼另一個師傅頂替,自己解開頭巾,洗了手,笑嘻嘻地出來。
    看到一堆人圍觀,她又嚇得進回去。還是不習慣在公眾麵前露臉。
    眾人又是一陣驚歎:“嘩,輪班倒,不用停工!像洋人紗廠一樣!”
    機器不吃飯,相當於一個無限勞力。頻繁開關還費燃料呢。。
    有人試探著問:“喂,老板娘,你們這製茶葉的機器,是從洋人手裏買的?洋人也肯賣?”
    他的官印、護照、支票簿,全都被這人客氣地收走。赫德十分確信,如果現在蘇敏官把他丟進海裏,成為一具無名浮屍,再過十年領事館都查不到他的身份。
    每個人都有軟肋。赫德不怕死,但他害怕壯誌未酬,害怕默默無聞地消失,害怕那些辛苦打下的地基宏圖,被無知的庸人一把毀掉。
    林玉嬋當然叫冤,他們就裝模作樣地恫嚇兩句,根本不聽她解釋。
    大清官場效率如此。案情進展太快不行,須得日拱一卒,慢慢的來,才顯得刑部有事幹。
    有兩次,來詢問的官差色迷迷地盯著她看,還想動手動腳。被官媒人使個眼色製止了。
    林玉嬋想,大概是文祥幫她說了話。
    但文祥也隻能幫她到這了。她這案子要想柳暗花明,多半得把裕盛熬死再說。
    “沒錯,裕盛跟我不對付。我手裏也有他的把柄。”李鴻章慢慢吸著水煙,說,“但那時我人微言輕,當時沒計較,現在呢,得饒人處且饒人,也就算了。就算現在參他又能怎樣,太後過生日,大喜的日子,你給她老人家找不痛快?”
    他據理力爭:“可是裕盛汙蔑你們借洋務而賣國,要扼殺你們所有西化自強的努力……”
    “清者自清。任何人在時局中都有他自己的位置。”李鴻章反正沒被直接牽連進來,絲毫不覺危機,反而耐心給洋鬼子上課,“有些位置終究會是我們的。急不得。燥不得。你看到這盆景裏的水沒有?它自上而下,緩緩流淌,順應自然規律。你不能強求它逆水而上,這樣會打亂很多事……”
    知道赫德性子急,李鴻章故意說話慢條斯理,果然,洋人臉上的耐性慢慢變薄變淡,明顯欲言又止。
    李鴻章收回信,開始說閑話:“說到這個洋炮局,鷺賓可曾去過?——沒去過也無妨,小得很。我去考察過,廠裏用的都是中國式的泥爐、磨、銼、旋等手工具,工匠也都是鄉野村夫,隻能照貓畫虎,造一些最簡單的土炮彈。清臣畢竟是軍醫出身,造軍需還是外行……不過我也更是外行,哈哈,不懂……”
    赫德有點莫名其妙,不知李鴻章為何突然聊起別的。不過他作為總理衙門的編外“顧問”,隨時有義務聆聽中國官員們關於洋務的問題。
    他小心措辭:“都是從零開始。不懂可以慢慢探索。”
    “練兵以製器為先。要是能有個完整的西式鐵廠就好了。上海就有現成的好幾個,可惜個個都把我拒之門外。”李鴻章歎道,“洋商忌憚我們,不肯出讓。要麽就獅子大開口——就那個旗記鐵廠,要價二十萬兩銀子。嗬,他知道這錢能賑濟多少災民、給兵勇裝備多少子彈嗎?張口就來……談不攏,算啦,這事急不得……”
    “科爾先生的旗記鐵廠我去過,設備齊全,確實值這個價。”赫德忍不住說,“李大人,你的預算是多少?”
    李鴻章笑而不語,把赫德看得心裏發燥,半天,他才說:“我哪有什麽預算。我的預算都拿去給太後準備生日賀禮了。話說鷺賓,你不妨也準備著點兒,回頭我幫你一並送上去,也讓兩宮太後看看你的忠心。”
    赫德趕緊應了:“謝李大人提點。”
    “我不明白,蘇先生,為什麽你不肯自己求見李鴻章,他又不是不見白丁……非要裝我的隨從,萬一讓他發現了我怎麽解釋?你又不是通緝犯,那麽怕羞……”
    除了接受聞訊,其餘的時間也不能閑著。看守的婆子想讓她做女工,結果發現她手笨,別人做三件她做一件;想讓她洗衣服,又嫌她身量弱,最後找出幾個大筐,丟給她。
    “誰要你掏錢。”
    蘇敏官一句話把他噎回去。摩挲衣擺下的槍,凜冽而沉默,呼出的氣息似刀鋒,宛若一幅水彩畫中走出的哀兵。
    然後一邊一個,去“拉架”,一個捂她的嘴,一個按她的腳!
    這裏又不是正式牢房,關的都是沒家沒業的孤女,她們的清白一文不值。一牆之隔就是刑部,偶爾會有官差老爺付幾個錢,進來找找樂子,也是官媒人賺外快的機會。
    箱子裏堆著些幹藥材,幹燥的泥土味和淡淡的藥味徘徊不去。
    忽然,蘇敏官胸膛微微起伏,輕輕笑起來。
    她收斂著力氣,慢慢幫他把那麻布批單扯掉,發現裏麵的喇嘛坎肩根本就是掛上去的——他兩隻手銬在一起,沒法真穿。
    林玉嬋止不住低聲傻笑,沒笑幾下,耳畔溫熱,他低下頭,和她交頸纏綿。
    駝隊下了一個小小的土坡。她全身一飄,被那瞬間的失重感拋了一下。
    咣當。
    林玉嬋怒不可遏,便忘了哭,再次用力吮下去,滿意地聽到一聲輕抽氣,黑黑的看不清他神色,但至少一定在皺眉。
    大風刮過,木箱和油氈布碰撞,發出啪啪的輕聲。
    林玉嬋忍不住笑,小聲解釋:“他們都有經驗了。”
    馮一侃接著說:“那個洋炮局總辦的太太是您的朋友不是?這朋友交得真值,上來就問我要不要闖京劫獄。倒給我嚇一跳……不過洋人那裏就不太順了。報館不收中國人的投稿,連門都不讓我進。我求爺爺告奶奶,把那信留門房,也不知會不會讓人當垃圾扔了。總稅務司的人也把我往外趕,你相識的那位洋官不在上海,他們說無能為力。”
    林玉嬋點點頭。本來就是“飽和式救援”,不期望每條線都能接上。
    “那……”
    “阿妹,走!”
    林玉嬋驚奇地發現,駱駝竟然是能跑的!
    而且跑得飛快,不亞於小汽車!
    她一瞬間頭重腳輕,五髒六腑全都懸空吊了起來,差點被甩下去,驚叫道:“喂,這個你沒學過!”
    通州是京杭運河終點,人來人往的十分熱鬧,進出的駝隊幾十個。一頭駱駝脫韁放風,沒人注意到這邊的小小風波。
    和馬不一樣,馬兒奔跑之時,前雙蹄和後雙蹄同時著地,坐在上麵前後搖晃,好似乘風破浪;而駱駝不一樣,左雙蹄和右雙蹄同時著地,左右擺動,錯落有致,好像遊樂園的過山車。
    蘇敏官憑經驗和本能,一發啟動,那駱駝就跑出了自己的風格和水平,不聽他話了!
    鄉間的土路坑坑窪窪。駱駝的大掌如履平地,頃刻間超了兩輛馬車、一頭小毛驢,一個騎馬的官差。那駱駝忽然見到一隻烏鴉,來了興致,橫衝直撞地追起來。
    林玉嬋隻能緊緊抓住駱駝背上一撮毛。好在駱駝寬大穩當,隻要夾緊了,也不太容易掉下去。
    兩人漸漸掌握訣竅,用韁繩抽打駱駝身側來轉彎。
    大清時的華北鄉下,饑荒、瘟疫和戰亂連綿,很少見到江南一樣人煙稠密的村莊。一頭發瘋的駱駝沿著潮白河古驛道奔跑,沿途隻有幾個人注意到,喊兩聲,但那駱駝一陣風似的跑走了,也沒人追得上。
    入冬的華北大地凜冽蕭索,兩側的田地毛躁荒蕪,野貓野狗在路邊紮堆,孤墳枯井點綴著低矮的山丘古道。蒼白的夕陽把那個奔跑的影子拉得長長的。
    這不是個太光彩的辦法,說出來多少難以啟齒,因此當時馮一侃替她傳話時,林玉嬋並沒有對馮一侃明言,而是扭扭捏捏地寫了個小條子,托他帶給蘇敏官。
    以蘇敏官的反應能力,應當能意會。
    可是陰差陽錯,馮一侃到達上海之時,蘇敏官已經啟程來津。這一句小小的暗示,就這麽跟他錯過了。
    林玉嬋忍不住想,要是他知曉了這個劍走偏鋒的辦法,會不會後悔白花十萬兩?
    蘇敏官用手捋一捋客房的門窗桌椅,對衛生狀況還算滿意。又讓小廝搬來柴炭,燃起壁爐,一室升溫。
    林玉嬋踩在厚厚的手工地毯上,從後麵抱住他,默默掉眼淚。
    林玉嬋越聽越煩躁,一時間好像有點靈魂出竅,飄在這小小牢院的上方,冷漠地看著寶良下跪的畫麵定格,看著他一張嘴開合,樣的表情。
    維克多不敢真惹老太太生氣,隻好躬身相送,然後優雅一轉身:“林小姐……”
    所以,便宜坊需要發展自己的獨特優勢,要讓有錢客人們舍得為這個優勢付錢。
    “喂,別亂動。”
    解開麻繩,掀開油氈布,搬下一個個箱子麻袋……
    忽然,一個駝伕驚訝地叫了一聲。本來該是個半空的箱子,他一用力竟然沒拉動!
    一頭駱駝負重四百斤,背上多兩個人的重量,對它來說根本小意思。
    可是對人來說就很不一樣了。
    駝伕一愣神的工夫,箱子蓋突然掀開,駝伕隻見一道灰影竄出,緊接著嘴被人捂住,後腦勺微微一痛,軟綿綿暈了過去。
    “糊燈籠會不會?一天五十件,做不完別吃飯!”
    沒過幾天,林玉嬋這個“打外國官司”的“壯舉”,也潤物無聲地在商界傳開了。
    “嗐,”馮一侃忽然歎口氣,“你家蘇老弟太麻利,我到上海義興的時候,他剛登船走……”
    林玉嬋心裏不知是釋然還是失望。寫給蘇敏官的那兩個字,看來是被馮一侃直接送到了義興,跟他擦身而過……
    林玉嬋吃上兩個月來的頭一頓肉——不是湯裏漂的油點葷腥,不是用來提味的內髒下水,而是一整隻新宰的雞!
    還是米其林三星間諜做的!
    燉在濃鬱的湯裏,鮮白的肉,酥爛的骨,嫩得入口即化。
    她再也顧不得形象,連皮帶骨狼吞虎咽,明明肚子脹得難受,還是舍不得放過一口。
    林玉嬋越聽越煩躁,一時間好像有點靈魂出竅,飄在這小小牢院的上方,冷漠地看著寶良下跪的畫麵定格,看著他一張嘴開合,做出各種各樣的表情。
    仿佛一根細細的火線穿過她四肢百骸。她一瞬間又有暴力衝動。
    有人要把事鬧大!
    寶良聽她這麽一問,麵露難色,警惕地看看周圍,然後壓下帽簷,悄聲說:“恭親王攬權納賄,徇私驕盈,目無君上,我阿瑪被幾個翰林院的人說動,想試著通過這件案子,把那鬼子六給參倒……”
    “……洋務派的滑鐵盧?——中國官場內訌,與外國洋行交好竟被用作攻擊手段……”
    洋人還算給麵子。林玉嬋偷送去報館的爆料求救信,不知為何被改頭換麵,以一個自由記者的名義,掐頭去尾登了一小段,看得出修改嫁接的痕跡。
    內容麽,基本上忽略了她的倒黴冤情,而聚焦在了更加宏觀的層麵——頑固派和洋務派的明爭暗鬥上。
    林玉嬋忍不住放聲大叫。
    等到天擦黑,路邊人漸漸多起來,有了地攤和茶鋪、棧房和貨倉。天津口音的客商風風火火地來去,驢車獨輪車堵成一團。
    騎著駱駝太拉風。蘇敏官叫停了駱駝,跳下來,又把林玉嬋接了下來,拍拍那駱駝腦袋。
    駱駝識路,自覺向後轉,揚著小船一般的蹄子撒歡奔走。
    林玉嬋還沒站穩腿腳,驀地有人趕到身邊,粗聲說話:“喂,老大,怎麽去了一天才回來?喏,你的槍。”
    小棚子是租給往來客商船戶,用來打尖休息的,裏頭不太幹淨,但有鍋有灶,算個自助民宿。
    洪春魁打招呼就正常多了,言簡意賅:“林姑娘,瘦了。吃苦了?多吃點。這裏安全,好好休整幾日。”
    天津就這麽一家涉外旅館,不僅是洋人開會辦公之所,許多官員下榻、華洋磋商、乃至條約簽訂,都選在此處。小廝侍從都訓練得口風嚴謹,深諳西式服務精神,不該問的一概不問,倒是個藏身跑路的最佳去處。
    這一個月來,蘇敏官津滬兩地來回跑,對天津港熟悉得如數家珍,知道去哪兒最安全。
    林玉嬋還沉浸在難以言說的愧疚感中,渾渾噩噩的,被蘇敏官又從懷裏掏了一錠銀子,讓人準備客房和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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