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 8 章
字數:7130 加入書籤
暴雨初歇,室內冷白燈光兜頭而下,籠著那抹清瘦頎長的身影。他指尖有些涼,一觸即放,輕地像是她錯覺。
顧桉手指無意識揪著手裏的小毯子,他明明說的是“好奇寶寶”,可她的小腦袋瓜自動過濾了下——
就隻剩下寶寶、寶寶、寶寶……
手指無意識揪著手裏的小毯子,她突然就有些不敢抬頭看他。
“怕狗嗎。”江硯冷淡出聲。
“嗯?”顧桉仰起小臉,她瞳仁很黑,一眨不眨看人的時候,懵懵懂懂,乖巧無辜。
“不怕!”她搖頭,腦袋上的小揪揪也跟著晃,“我喜歡狗狗,尤其是大的!”
江硯輕揚眉,“那過來鎖門。”
“噢……”顧桉慢吞吞跟上去。
門帶上前,顧桉扶著門把手,從門後麵探出個小腦袋,小小聲和江硯道別,“哥哥再見!”
江硯“嗯”了聲,雙手插兜下樓。
顧楨不在家,他一個陌生男人住在這裏不合適。
到底是有多害怕,才會在門鈴響起時對著空氣喊“哥哥”給自己壯膽。
可是關他什麽事。
她是顧楨妹妹,又不是他江硯的妹妹。
他皺眉,隱隱煩躁又開始有萌芽跡象。
一直到11樓東戶燈關掉,那輛黑色越野車才發動,駛出小區大門。
翌日,清晨。
閣樓窗外暴雨洗過天幕,像極宮崎駿漫畫裏的畫麵,白雲如同觸手可及的棉花糖。
顧桉迷迷糊糊,但依然記得自己有很重要的事,她起身拿起手機,看到紅紅的小圈一。
昨天睡前給顧楨發的信息,在今天淩晨有了回音:
【本來腦子就笨,不要胡思亂想,你哥好著呢。】
七上八下的小心髒這才找到落腳點,顧桉往後一仰舒舒服服倒進蓬鬆柔軟的棉被,卻不知道哥哥現在又在經曆著什麽。
顧楨剛工作的前三年,幾乎音訊全無,她每天提心吊膽。那時候外婆尚且在世,老人信佛,總會為哥哥念幾句祈求平安。
顧桉一軲轆爬起來。
今天一定要出趟門。
她打開冰箱,剛要把昨天剩下的飯菜放到微波爐“叮”一下,轉頭就瞧見江硯從外麵進來,手裏精致食盒隨意放到餐桌。
他穿一身沒有圖案的黑色運動服,拉鏈拉到領口擋住白皙下頜,黑發落在額頭,眉宇幹淨鼻梁高挺,像個剛跑完步回來的年輕大學生。
腳邊一隻黑黃相間的德牧,威風凜凜,目光卻很溫和。
顧桉和德牧大眼瞪小眼片刻,終於沒忍住“哇”了一聲。
她仰著小臉看看他,又悄悄打量麵前的大型犬,唇角彎彎翹起,小虎牙冒出個尖兒,天真稚氣。
所以,她喜歡?
江硯嘴角輕揚,骨節分明的手指給德牧一下一下順著毛,那張臉哪還有慣常示人的冷漠。
顧桉眼睛一眨不眨跟著德牧轉,“你從哪裏牽來的呀?好帥好帥!”
“收養的。”江硯冰冷的聲線緩和,睫毛低垂下來,長而溫柔。
“從哪兒收養的呀?”
顧桉攥拳,這麽威風的崽崽,要收養就收養一籮筐!一大籮筐!
“他爸爸是一隻緝毒功勳犬,服役五年立功無數,”他漆黑眼底像是籠著一層薄霧,看不清情緒,“在一次執行任務時,幫一個剛上班的毛頭小子擋了一顆子彈,犧牲了。”
顧桉吃過早飯,又蹲到德牧旁邊,毫不怕生,“崽崽,姐姐要出趟門,回來給你帶什麽好吃的呀?”
德牧崽崽嗷嗚一聲作為回應,顧桉摸摸它腦袋,心都萌化了,恨不能把所有好東西都捧到它麵前。
她穿牛油果圖案衛衣,牛仔褲帆布鞋,從玄關掛鉤取下自己的菠蘿斜挎包,看起來像個行走的小菠蘿。
“你要去哪兒。”
小菠蘿板著娃娃臉,認真道:“我要去寺廟上香。”
江硯麵無表情,一張俊臉又冷又酷。
十一假期景區人擠人,想想就頭疼。
我可不給你當保鏢。
寺廟建在山上。
顧桉爬了不知道多少級台階,到最後,小腿像是綁了沙袋,恨不得手腳並用。
而身旁的大帥哥,氣定神閑一步兩個台階,雙手插兜,閑適得像是遛彎的帥氣大爺。就是表情好像不太開心,一臉“我想揍人”。
應該買個鳥籠子給他提著的,顧桉心想,偷偷偏過臉笑出小虎牙。
顧桉站在寺院門口,回頭問江硯:“哥哥,你沒有什麽願望嗎?”
江硯淡淡道,“我是無神論者。”
他想實現的隻有他自己可以。
有一分光發一分熱,其他不奢求。
“噢!”顧桉平日裏走路蹦蹦躂躂,此時規規矩矩,就連小虎牙都含蓄矜持地藏了起來,如假包換的小小淑女。
她個子很矮,從身後看過去更是,虔誠認真地上香。
她有要說給神佛的心願嗎。
考試順利,或者是,高考考個好大學?
過了一會兒,顧桉出來了。
步子歡快,像是了了一樁很大的心事。
“求了什麽。”江硯漫不經心問道。
“希望你和哥哥歲歲平安,萬事勝意!”
她倒背著手,歪著腦袋看他,眸光認真。
江硯視線停留在她臉頰,微微怔住。
爺爺帶兵打仗一輩子,早就生死看淡,最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是“誰先怕死誰先死。”
“啊,我還有句話忘了說,怎麽辦?”她懊惱。
“什麽話。”
顧桉轉身站定,她抿了抿唇,用商議的語氣小小聲說:“如果您能答應我,我以後一定多多做好事,如果有必要……還可以不喝奶茶不吃珍珠……”
她說完,又認認真真鞠了個躬,這才轉過身朝他勾勾手指:“我們快點走啦,崽崽自己在家害怕。”
她邁著小短腿噔噔噔開始下山。
江硯看著她小小背影,牙齒咬住下唇,低頭笑了。
很久以後,江硯槍林彈雨生死一線,昔日無所謂掛在嘴邊的“死”字變得具體時,他才發現自己是怕的。
怕再也見不到他的小姑娘。
深山裏陽光下,她眉眼如畫,偏偏繃著一張娃娃臉嚴肅得要命:
“希望你和哥哥歲歲平安,萬事勝意!”
顧桉拿出手機地圖,從山腳下到洲際佳苑有直達公交車,“我們不要打車啦!”
這邊停車不方便,江硯來的路上打車花了很多錢,能買好多好多杯奶茶,想想就肉疼。
江硯挑眉:“難不成走回去?”
“不走不走,”顧桉搖頭,怕大少爺不同意,直接拉住他手腕往公交車站走,“我們坐公交車吧,還能看看沿路風景呢!”
但凡認識江硯的人,都知道這哥們雖皮相絕佳,但人冷嘴毒脾氣差,還有輕度潔癖,以及對於不必要的肢體接觸零容忍。
這樣的人怎麽會當警察?就應該生活在真空玻璃房間裏,當個高高在上的闊少爺。
刑偵支隊各位曾在背後默默探討過,江硯每次不得已和犯罪分子近身肉搏,都下手利索穩準狠,肯定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討厭肢體接觸。
如果被江硯同事同學看到,大少爺被人抓著手腕往前走,大概要不約而同替顧桉同學倒抽一口冷氣,因為很可能下個瞬間,這個可可愛愛的小姑娘就要被扔出去。
江硯垂眼,小姑娘細白的手指隔著那層運動服布料,握在他手腕上。
他眼皮垂著冷淡的弧度,耳根卻泛起一抹薄紅,因皮膚冷白而格外清晰。
“公交車來啦!”
顧桉嗷嗚一聲,從山上下來的遊客聚成一堆,差點就要把公交車撐破肚皮。
車上人擠人,站都快要沒地兒站,顧桉敏感察覺大少爺那張冷若霜雪的俊臉終於帶了情緒——不開心、不高興、想跳車。
有些愧疚,又覺得好玩,像個小男孩。
江硯個高腿長,一隻手毫不費力抓著扶手,一隻手撐在顧桉身側的座椅,不動聲色把她和周邊喧囂隔開。
正是十一出行高峰,返程又在下班時間,原本一小時的車程,一個半小時還沒到,好在後半程乘客下得差不多,有位子坐。
顧桉爬山、下山走了兩個多小時,現在腿酸軟、眼皮沉,混沌的小腦袋瓜一點一點。
猛地碰到什麽,她驚醒——
眼前是他幹淨鬢角,和白皙耳側,鼻尖還有他身上淡淡的薄荷味道。
視線相撞,顧桉瞬間坐直,臉也跟著漲得通紅,像個做錯事的小朋友,目光躲閃不敢看人:“不好意思呀……”
江硯抿唇看窗外,“沒事。”
顧桉困得撐不住,神智已經有些迷糊,怕再把腦袋擱到人家肩膀上,趕緊把身體側向車窗那一邊。
她迷迷糊糊剛要睡著,人行橫道躥出一隻流浪狗,公共汽車一個緊急刹車腦袋“哐當”撞到車玻璃上。
顧桉真的太困了。昨天大姨媽疼,家裏停電害怕,又等不到顧楨微信,失眠到天蒙蒙亮。
她伸手揉揉腦袋,嘴角可憐兮兮癟下去,隻是沒多會兒,又睡過去了。
秋日午後的陽光溫溫柔柔落在她身上,臉頰小絨毛清晰可見,圓鼓鼓的像個小團子。
小團子腦袋一點一點,眼看著就要再次撞上車窗。
江硯冷著臉,伸出手。
顧桉因為神經緊繃睡眠很淺。
腦袋怎麽不晃啦?
呀……怎麽辦怎麽辦……好像又把腦袋擱人家肩膀上去了!
不過……他肩膀靠著真舒服,身上的味道清冽幹淨。
不想起來。
她依然記得刑偵支隊各位是怎麽形容江硯的,性冷淡、少爺脾氣、潔癖患者,即使追他的女生能繞轄區三圈,也從沒見過誰近得了他身。
就在顧桉強迫自己睜開眼醒過來、順便措辭跟人家表示不好意思、全身神經都緊繃著的時候……
身側的人不動聲色調整坐姿,有隻手輕輕把她腦袋按在自己肩上。
耳邊聲線幹淨慣常冷漠,卻因為壓低溫柔得像耳語。
“乖,睡吧。”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