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第 3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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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硯發動車往回走,月光落在他清俊側臉,勾勒出極致冷淡的線條。

    那年在南方,綁匪是江老爺子親手送進監獄的重刑犯,在監獄蹲了幾十年,出獄後不為錢不為財,隻為打擊報複。

    他成為他幾十年牢獄生涯的泄憤出口,幾天幾夜的非人折磨生死一線,爺爺得知消息一時之間難以接受直接入院。

    江硯住院,進icu,轉普通病房,都是救他的老警察親自照料。老人家站退休前最後一班崗,案子交接完畢才辦理退休手續,前一天來醫院看他的時候製服筆挺,第二天就換了便裝,身邊還跟著個綁小揪揪的小姑娘。

    她隻在第一天看到他的時候是安靜的,黑葡萄似的眼睛一眨不眨,再之後,小話癆本質暴露無遺,叭叭叭像隻行走的小喇叭,吵得他頭疼。

    “哥哥,你受傷了嗎?”

    “哥哥,你還疼嗎?”

    “哥哥,我的糖可以分你一個,就隻能分一個……”

    她獻寶似的攥著糖果盒子,小心翼翼往外倒,兩顆彩色糖果落在他掌心,她趕忙緊張兮兮收回去一個,還要一臉“你看我多大方都請你吃糖了快點誇我”的小表情。

    又小氣,又可愛。

    江硯唇角勾了勾。現在的顧桉依然是這樣,上次哄他吃藥多倒出一顆糖,小臉瞬間皺作一團,可是心疼壞了。

    後來他傷好,被老人家接回自己家裏。某天到了飯點,依舊不見吃飯最積極的小團子回家,江硯出門去找。

    小團子蹲在小河邊,穿明黃色卡通短袖短褲,遠看像塊小蛋撻。小蛋撻圓眼睛一眨不眨,嘴巴呈“哇”形,正在專心致誌看人家釣龍蝦,口水好像都要流出來。

    江硯揉了揉鼻梁,忍著笑看她。

    “那個高冷小哥哥是你們家新來的客人嗎?”

    小團子腦袋搖得像撥浪鼓,因為換牙說話漏風,“不似的不似的!”

    “那是誰,怎麽一直住在你們家?”

    小團子嘿嘿一樂,繃起的小臉圓鼓鼓顯出糯米質地,小嘴叭叭叭振振有詞:“那是我留著給自己當男朋友的!等他長大就給我當男朋友!”

    江硯直接被氣笑,黑著臉一言未發拎起她後衣領,拎小貓似的把顧桉拎回了家……

    江硯和顧楨都不在家,顧桉閑著無聊,決定進行一場徹徹底底的大掃除,顯示自己的溫柔賢惠。

    長發綁成幹淨利落的丸子頭,劉海都用小卡子別了上去,穿上圍裙帶上手套,她個子小,看起來像個被雇傭的童工。

    小童工戴著耳機哼著歌,步伐輕快,從廚房到餐廳再到客廳,邊邊角角都不落下。

    沙發旁邊的茶幾上,還放著江硯昨天翻看的軍事雜誌。

    她站定,突然想起來,她昨天在這兒摸過江硯的頭。

    他頭發觸感和那張冷漠少爺臉完全不搭,很軟,隻是因為短有些刺手指,她碰了一小下,心尖都跟著發癢。

    “顧桉,沒人這樣欺負過我。”

    “你是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

    冷淡肅穆氣場斂起,他看著她,嘴角噙笑,溫柔無辜。

    顧桉不敢順著他的話繼續往下想,怕想太多,怕自作多情。

    她晃晃小腦袋瓜,把那些小心思都晃飛,伸手把他的雜誌和顧楨的筆記刑偵專業書都摞到一起,往沙發旁邊收納架放的時候,有張照片輕飄飄掉出來落在地板。

    201x屆偵查係畢業照。

    照片上全體人員著警服常服,背景是湛湛青空和警院大門。

    那個時候的顧楨肩上隻有一拐,他吊著嘴角看向鏡頭,有些壞有些痞,神態不馴。

    而與他並肩站立的人一張俊臉冷若霜雪,有清晰棱角,眼神幹淨明亮,透過照片少年氣撲麵而來。

    是六年前二十歲的江硯。

    高高瘦瘦,臉又白淨,青澀明朗像一束光。

    顧桉看著那張年輕英俊的臉,心髒砰砰跳,看不夠,不舍得放下。

    他的眉眼五官和之前相比並無變化,隻是照片裏的人帶著二十歲的鋒芒畢現桀驁冷漠,唇角平直抿起,讓人根本無法想象他笑的樣子。

    顧桉從圍裙兜裏拿出手機。

    江硯朋友圈空白一片,沒有一張自己的照片。

    而她在籃球比賽時偷拍的那幾張,也隻有個看不清臉的修長身形。

    之前視頻的時候想要截個圖來著……但總是因為太緊張忘記。

    所以,她一張他的正臉照都沒有。

    顧桉抑製著心跳,緊張得如同期末考試作弊的小朋友。

    手機攝像頭打開,屏幕上是江硯那張清俊的臉,對焦……

    這時耳邊倏地一涼,耳機被摘下。

    他幹淨冷質的聲線取代了小黃人芭娜娜之歌。

    “好看嗎。”

    顧桉一僵,江硯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到她身後,微微彎腰,她為之著迷的那張臉就垂在她肩側。

    全身血液瞬間得到指令一樣往上湧,她的小心髒劇烈跳動,直接要得心髒病。

    怎麽會這麽巧啊!!!

    她剛拿出手機要拍一張他照片,怎麽就被正主抓了個正著!!!

    手機屏幕上還是他二十歲的俊臉,純情貌美讓人心動,顧桉害羞得直想哭,簡直想鑽到沙發底下。

    “嗯?”

    他壓低上身,又靠近了些,清冽又磁性的嗓音撩得她耳朵發麻。

    顧桉臉已經紅得不像話,顧左右而言他,幹巴巴笑著開口:“警察叔叔哪有不好看的呀,當然好看了,這個製服,這個站姿……”

    江硯嘴角噙笑,側頭看她,沒有出聲。

    小姑娘像被定住了似的,低垂著小腦袋不敢看人,淡粉已經從臉頰蔓延至耳廓,她紮著丸子頭,娃娃臉沒有任何遮擋,隻有細細的發絲落在脖頸,毫不設防。

    好像比他三年前再次見她的時候長大了些,暖色燈光下長發柔軟,臉上絨毛清晰可見,翹起的唇角帶著嫣紅色澤。

    “那哪個最好看啊。”

    顧桉一側頭,剛好就撞進他幹淨眼底,江硯劍眉微挑,似乎真的在問她意見。

    她剛才,隻要動作稍微大那麽一點點,鼻梁就要擦過他臉頰。視線從他垂落的睫毛往下,是他挺直的鼻梁,和唇線清晰的嘴唇……

    江硯個子高,站在她身後,從她肩側看她手裏的照。

    明明手背在身後,卻還是……像被他從身後抱在懷裏,鼻腔都是他身上淺淡清甜的薄荷香。

    顧桉氣都喘不順,糯糯開口:“都好看……”

    “是嗎,”他視線落在她手機屏幕,“那你是要拍誰啊。”

    江硯嗓音悅耳無辜,字音咬得慵懶又清晰,劃過耳廓帶起層層細小電流。

    客廳的燈光很暖,他瞳仁也染了溫潤色澤,比窗外月色還要清澈明亮,帶著小鉤子,悄無聲息蠱惑人心。

    這樣近的距離,顧桉僵直著背,緊張得要命,就怕一不注意,人真的就靠近他懷裏。

    臉以可感知的速度熱了起來,她的小朋友脾氣也上來,小小聲嘟囔:“拍一下怎麽啦,我不是沒見過嗎,又覺得有點好看,你不讓拍就算了……”

    嗚嗚嗚為什麽自己丟人的時候總能被他看到呀!

    她偷偷畫他被發現!

    現在偷偷拍他又被發現!

    想想自己行為就是個大寫的花癡!!!

    如果被江硯知道,她覬覦他美色已久,會作何感想……

    她越想越絕望,嘟嘟囔囔半天,江硯都沒有回音,空氣陷入凝滯狀態。

    好半晌,她才攥著小拳頭抬頭。

    卻見那雙漂亮眼睛一眨不眨看著自己,黑而沉,側臉能看到他唇角緩緩勾起的弧度,又壞又溫柔,甚至有些性感。

    而落在耳邊的聲音壓得很低,帶了鼻音,和說不清的寵溺。

    “那你轉身。”

    “哥哥給你看真人。”

    晚上十點,荊市公安局七樓燈火通明。

    前段時間發生的“629殺人案”嫌疑人歸案,所有人連日來緊繃的神經還沒來得及放鬆,專案組卻突然通知召開緊急會議。

    刑偵支隊隊長表情嚴肅,“629殺人案犯罪嫌疑人落網,但是毒品檢測呈陽性,說明這很可能不是一起簡單殺人案,經過初步判斷,可能和五年前711大案脫不了關係。”

    在場所有人全部噤聲,涼意沿著脊椎攀爬而上,寂靜的會議室有人倒抽冷氣。

    “刑偵支隊有過緝毒經驗的,”隊長視線掃過顧楨,“顧楨,組織決定選派你前往西南邊境,三天後出發。”

    顧楨到家已經半夜十一點,不管他多晚回家,電飯煲總在保溫狀態,呼哧呼哧冒著溫馨熱氣。

    顧桉穿著煎蛋睡衣搓著眼睛從小閣樓跑下來,和德牧一起往他身上撲,“哥,你回來了啊,哎?你手裏拿著什麽?”

    顧楨垂眼,把手裏紙袋遞給她。

    “哇,全是我喜歡吃的啊,有哥哥真好!”她美滋滋笑出小虎牙。

    她總是這樣,不管被他懟得多狠,買點好吃的說句好聽的,就能不計前嫌繼續屁顛屁顛跟在他身後。

    “看你這點兒出息。”他手覆在她發頂,顧桉充滿戒備,甚至已經繃緊神經等待那個劇痛無比的腦瓜崩,卻等來顧楨很輕很輕地摸了摸她的頭。

    “我去盛飯,”顧桉抱著好吃的不舍得鬆手,“順便問問江硯哥哥要不要吃夜宵!”

    “等一下。”

    顧桉抬頭,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從顧楨臉上看到類似“溫柔”的神色,“我教你換家裏燈泡。”

    “哈?”顧桉皺眉,歪著腦袋小聲抱怨,“燈太高了,我夠不著,我隻要會點蠟燭就可以了,燈泡壞了不能等你回來換嗎?”

    顧楨抿唇,手垂在身側,低低“嗯”了聲。

    “冰箱放了你喜歡吃的雪糕和冰激淩,但是一次不準吃多。”

    “都說女孩兒得富養,不能委屈自己,不要總是想著節約錢。”

    “還有,追你的那些小男生,如果有心動的,記得讓江硯幫你把把關,不要被人騙。”

    顧桉噠噠噠跑去盛飯,江硯不知道什麽時候從房間出來,看著顧楨若有所思。

    他抽了把椅子在顧楨對麵坐下,還是那張淡漠少爺臉,“哪天出發。”

    顧楨往椅子背上靠,坐姿一貫大爺,笑道:“三天之後。”

    “幫我照顧顧桉,依照咱倆交情,照顧到大學畢業可以吧?”

    “我工資卡一會拿給你,幫我按月給她打錢。”

    “幫我看好了,別讓她被小男孩騙,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江硯抬眸,站在料理台旁邊的小姑娘正在盛飯。

    背對著他倆,肩背單薄,低著頭,看起來還是個小朋友。

    “去多久。”

    “你還不知道嗎。”顧楨唇角輕扯,還是慣常的欠揍語調,“可能能回來,也可能永遠回不來。”

    顧桉聽不到哥哥們在說什麽。

    眼前猝不及防起了霧,變得模糊。

    她和顧楨親兄妹,與生俱來的默契,怎麽會不明白他突如其來的溫柔。

    那年他警校畢業、去西南邊境當緝毒警察之前,帶她去遊樂場玩了所有她想玩項目,沒有半分不耐心,帶她逛街買新衣服,恨不能從十幾歲買到二十歲。

    鼻腔大片酸澀來勢洶洶,顧桉極力忍著眼淚,把飯菜盛好端給顧楨。

    在他抬頭看她之前,裝模作樣打了個嗬欠,非常自然地搓搓眼睛,“哎呀,困得我眼淚都出來了,我去睡覺啦?”

    顧楨沒有抬頭,語氣卻很輕,“快去,多睡點覺還能長個兒。”

    顧桉轉身,忍不住站在樓梯偷偷看顧楨背影。

    他低頭吃飯,肩膀很寬脊背挺直,頭發長了,沒有時間打理,身上是沒來得及換的黑色作訓服。

    他在父母離婚的時候說桉桉不要哭,哥哥會來接你,然後他就真的做到了。

    在別人喝酒吹牛插科打諢的二十多歲,他要想著買房,把她接到身邊讀高中,照顧小朋友一樣照顧她成年,支付她學美術的巨額費用,提前十幾年當了家長。

    明明那麽囂張恣意的一個人,卻沒有一天為自己而活。

    嘴比誰都毒。

    心比誰都軟。

    顧桉帶上閣樓小門,淚如雨下。

    不知道哭了多久,門被敲響。“顧桉,是我。”

    顧桉極力憋著眼淚,忍到眼圈兒通紅,“江硯哥哥……”

    她吸吸鼻子,怕自己一開口就帶上哭腔,誰知道說著說著,眼淚還是吧嗒吧嗒掉下來:“我哥他、他是不是會很危險……會不會回不來……我該怎麽辦……”

    她還不到十九歲。

    害怕到除了哭沒有別的辦法。

    那雙笑得彎彎的眼,現在凝滿水汽。

    她淚眼朦朧看他,看起來脆弱易碎。

    “乖,不要哭。”他伸手給她擦眼淚,拿出畢生耐心一般,從眼角到臉頰,直到瓷白的小娃娃臉變得幹幹淨淨。

    顧桉抽抽搭搭打著小哭嗝,看起來可憐極了。

    江硯俯身和她平視,像之前的無數次那樣,天邊朗月大概也不敵他此時眉眼溫柔。

    “或許,顧楨可以不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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