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字數:7303   加入書籤

A+A-




    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臨行莫言語,歸時驚雀飛。

    “娘。”古鴻自然是心中有愧,看到自己娘已經逐漸老去,而自己又是不辭而別的理虧心理作祟,所以麵對著自己的娘親,古鴻自然不敢抬眼看自己的娘親,隻是張嘴說了一聲。

    一時間,好似離愁之緒上湧,古鴻娘親眼中含著淚光,默默看著古鴻,便是在蘇州南門的城門口站立,人們熟識古鴻,或多或少都還是有人駐足觀瞧,查雪柔、薛憶霜以及紅雀也是如此,她們坐在馬背之上,不發一語,但是也被這時的情景所打動,誰沒有個母親,縱使薛憶霜、縱使紅雀這等自幼無父母的孩子,也曾有對於父母溫馨的短暫記憶,她們是向往的、是羨慕的,更別提也同樣是離家而出的查雪柔了,她們默默看著這一切,都明白此時此刻不該由她們發出任何話語。

    “啊!”隻聽一聲慘叫傳來,眾人這才回過神來,隻見得古鴻的娘親出手甚是迅捷精準,一把便揪住了古鴻的耳朵,弄得古鴻發出一聲慘叫,隨即便聽得古鴻娘親劈頭蓋臉一頓責罵:“臭小子,能耐了你,第二次了啊,要不是我警覺,又讓你給跑了,說!這次又要幹什麽去?”

    “娘!娘!鬆手,疼!”古鴻被揪著耳朵,好似自己再怎麽厲害再怎麽快捷剛猛,也無法奈何自己的娘親,這便也是一種孝吧,無論自己是多麽高強的高手,在父母麵前,便還是那一個需要父母保護的孩子,所以古鴻不是不能反抗,而是不反抗,就這麽被揪著耳朵,在眾目睽睽之下求饒著,“我隻是去一趟嘉興辦點事,過些天就回來。”

    “去嘉興辦事?”古鴻娘親揪著古鴻的耳朵不撒手,嘴中說道,“你會有什麽正事嗎?胡攪蠻扯的一筐子破事當正事,你都帶自己未來媳婦兒過來了還沒個正形的,將來靠什麽養活家裏,啊?”

    聽聞此言,古鴻被揪著耳朵自然不能多做多大反應,但卻是把薛憶霜嚇得不輕,因為昨日白天她已經與古鴻娘親見過麵了,雖沒有挑明關係,但是那言行舉止無不默認了這層的關係,而現在當著查雪柔的麵古鴻娘親便是說出了這番話語,倒是當真叫薛憶霜有點措手不及,所以下意識偷偷看向查雪柔,隻見得查雪柔也是好似一愣,見薛憶霜扭頭看自己,不由得心生誤會,以為古鴻娘親所說的便是自己,所以才會引起薛憶霜側目,這一誤會不但使查雪柔沒有起到任何的懷疑,反而有些嬌羞地躲開了薛憶霜的眼神朝另一邊看去。

    誤會,便是一層接著一層,薛憶霜見查雪柔臉色微紅扭過了頭去,心道是查雪柔怕會不會猜到了什麽,所以暗自生氣不願理會自己,頓時心頭也是五味雜陳,可是現在說也不是,做也不是,弄得當場最心煩的成了薛憶霜。

    而此時的古鴻,依舊被自己娘親揪得齜牙咧嘴,隻得不住懇求道:“娘,這麽多人,你先放開我,先放開我成嗎?”

    孩子雖說在娘親眼中永遠都是孩子,無論多少年紀,但是作為父母的還是當知道一些輕重,古鴻已經十九了,再過一年待到弱冠便是真正的大人了,不得不承認,他也的確大了,有些顏麵還是要給的,不能因為自己是娘親就有恃無恐,這對將來孩子在城中立足尤為不妥,所以古鴻娘親在看了看周圍偷笑著看向這邊的人群以後,便對著周圍得人喊了一句:“看什麽看?沒見過老娘管兒子?”之後,便也撤了手。

    周圍的人自然也是知道古鴻娘親的彪悍,可是也沒有多少聞言就離去的,而是依舊好似看好戲一般地看著這邊,隻見得古鴻揉了揉自己的耳朵,對著自己娘親說道:“娘,我是真有事,這不就是怕您擔心,所以才不辭而別的。”

    “怕我擔心就不辭而別?你是怎麽想的?”這話對於一個母親來說顯然是不能接受的,隻聽古鴻的娘親說道,“我怎麽會不擔心,自從你離開那一天起,我無時不刻在擔心,告訴你,直到昨天看到你跟人動手,我更加擔心,城裏的人都說你出息,能文能武了,但我還不知道你嗎?你就是個直腸子,也不知道隨了誰?”

    “還不是隨了你。”古鴻心中默念,卻沒敢說出來,隻是嘴裏說道:“但是我這件事情事關重大,娘,你放心,辦完這件事後,我一定回來,去張大人那兒領了職務,再也不離開了。”

    古鴻的執拗乃是遺傳自自己的娘親,做娘的也自然知道古鴻的這個毛病,所以自小到大也拿他這個毛病毫無辦法,可是現如今他突然這一轉變,倒是更加加重了古鴻娘親心頭的不安,隻聽得她語氣頓時放緩,對著古鴻問道:“孩子,你老實告訴我,此次的事情,是不是與雪月派的事有關?”

    “您……”古鴻聞言,頓時不由得一愣,心道自己娘親怎麽知道雪月派滅門一事,但是剛一開口,便被娘親接口說道:“今天一大早,張大人就派人來家中尋你,告訴了我這件事,可是我們趕到客棧之時,你已經走了,所以我才追了上來,現如今,分頭去其他幾個城門的官差們應該也快知道這個消息趕來了,你快些說,不然的話,我怕你也走不了了。”

    所謂的走不了,當然不會是張大人會懷疑古鴻之類的,但是畢竟古鴻是雪月派的弟子一事也是人盡皆知,如今雪月派慘遭滅門,眾多弟子更是死相淒慘,縱使有“江湖規”在,可這麽大一樁命案,朝廷也不能完全置之不理,除非可以絕對地確定這就是江湖恩怨,不然的話,一定也要徹查到底,而古鴻作為門派中唯一的幸存者,自然會被張大人叫去過堂,而且作為張大人比較信任之人,古鴻還很有可能被強製留下協助調查,這麽一來二去,若古鴻真有什麽要緊的事在身,還真是被耽擱了。

    在這一方麵,古鴻自然心中比自己的娘親更加清楚,他不怕過堂對峙,他擔心的,自然還是那幫家夥對於迷蝶穀的不利,所為防範於未然,應當也是這個道理,所以在想了一陣以後,古鴻還是點頭說道:“是的,而且他們接下來可能會對我一個好友的門派不利,所以,我務必趕去提前告知,讓他們做好防範的措施。”

    古鴻娘親聞言,心頭也是一緊,畢竟牽扯那麽大一樁命案,對方不說人有多少,武功恐怕也差不到哪裏去,可出奇的是,古鴻的娘親並沒有多少地阻攔,隻是意味深長地說道:“好吧,江湖道義,我並不阻攔你,所以你去吧,但是答應娘,凡是不要冒險,這件事你能脫身還是盡量脫身,明白嗎?”

    “人家也早已把我列為敵人了。”古鴻心中不由暗探一聲,但是卻也依舊沒敢說出來,隻是微微點了點頭,對著自己的娘親感恩地說道:“娘,謝謝您。”

    隻見得古鴻娘親聞言伸出了手來,弄得古鴻下意識就是一閃,生怕自己娘親又要揪自己的耳朵,可是不想古鴻娘親的手並未向之前那般地迅捷,隻是慢慢伸向古鴻,待到古鴻回過了神不再躲避後,才慢慢摸到了他的頭上,對著古鴻說道:“你終究是長大了,一些事情娘也不能一直一味阻攔,娘相信你的判斷。”

    古鴻聽得心中莫名起了一絲酸楚,自己娘倒地還是自己的娘,可能她已經隱約覺得此事不像古鴻說得這般輕描淡寫了,但是依舊沒有說破,此時此刻,古鴻才隱約覺得,自己的娘才是背後那個默默支持自己的人,眼中熱淚頓時翻湧,便是剛要滑落,就先跪倒在地,屈身並足,俯身下拜道:“娘,孩兒去了,您多保重。”

    古鴻說罷就是接連三個響頭,擲地有聲,便是發自內心對於自己娘親的謝意以及歉意,隻待磕完三個響頭以後,留著紅腫的印子起身,才見得娘親居然也滑落了兩行熱淚,她慢慢將古鴻扶起,隨即說道:“走吧,天氣轉涼,記得多穿衣服,娘出門得急,沒有帶你秋天的衣服,這些你先拿著。”說罷,隻見得古鴻娘親從腰間取出一定約莫五兩的銀子塞在古鴻手裏。

    古鴻手握這塊銀子,心中的感傷徒然又增加許多,但是他也沒有歸還,縱使自己身上的銀兩還是這些銀兩的數十倍,但是卻不能將,因為這是一位母親對於自己孩子的關愛,所以古鴻隻是將那塊銀子攥在手中,咬著牙點了點頭。

    古鴻娘親見得古鴻點頭,便輕輕拍了拍他說道:“注意安全,早去早回,娘在家等你。”說罷,又朝著遠處的薛憶霜喊道,“姑娘,等你和我家這傻兒子一起回來。”

    顯然,古鴻娘親是在對薛憶霜說,但是尷尬的是她一時之間竟忘了薛憶霜的姓氏,手臂都揚起了又不得不喊,為防止自己在未來兒媳麵前出醜,她便下意識喊了一句“姑娘”,這反正也沒錯吧。

    但又是這麽一錯打錯著,薛憶霜與查雪柔再度冒出兩個不同的想法,薛憶霜則是又心頭一顫,不由得是狂跳不已,而查雪柔卻下意識看向古鴻那邊,顯然,此時的古鴻不想方才被自己娘親牽製,有了活動空間自然也是擔憂地扭頭看向二人,眼瞧著二人那不一樣的神情,頓時也是心頭一緊,便不再敢看,於是便又深施一禮拜別娘親,上馬隨著眾人離去。

    留得自己的娘親在身後揮手道別:“臭小子,早點回來!”

    離別淚匆匆,相望於門前,這一幕便是古鴻沒有能想象得到的,在他眼裏,自己娘親自然是一直反對他涉足江湖的,但是不想此時此刻支持自己的竟然還是自己的娘親,不由得讓他心中默默暗自許下諾言:“我一定會活著回來的,我一定會讓你們這群家夥得到應有的教訓的。”

    而望著古鴻等四人離去的身影,古鴻娘親又看了看周圍依舊在圍觀的人群,不由厲聲大罵一聲:“還沒看夠嗎?不幹活了?”

    這一嗓子,真是驚天動地,而且好似還帶有一股威懾力,雖然不強,但是也叫人隱約覺得胸口一悶,一時間也就都紛紛離去,隻留得古鴻的娘親自己在原地看著那已經模糊的身影說道:“我這個不義之人,竟生出這樣重情重義的兒子,祁姑姑,看來,當年我棄門之罪,終於能有所慰藉了,待到來日下了地下遇見,還望你能多多包容。”說罷,她便也不再逗留,轉身往家中走去。

    而古鴻等人,出了城後,也沒有就此加快行程,可能是還在方才那一幕離別之緒當中沒有自拔吧,隻聽得紅雀忽而開口說道:“古公子當真是有個好娘親啊。”

    古鴻聞言,不由會心一笑,隨即歎了口氣說道:“是啊,這倒也是意料之外,我本來還以為,要和娘親解釋許久呢,這樣也好,心中的不安還是放下了,看來老天還是待我不薄,叫我沒機會做一個不孝之子。”

    古鴻這番自嘲弄得紅雀捂嘴偷笑,但是另外那兩位則沒有反應,似乎都有心事一般,隻見得薛憶霜好似不為所動,還時不時偷眼望向查雪柔,而查雪柔則好似欲言又止,想了半天還是沒有說出話來。

    古鴻眼瞧著兩人自從啟程之後便沒有開口說過話,查雪柔雖然平日也不多言,可是也不至於一句話都不說,更甚則是就連薛憶霜都沒有話語,這完全不似往日那個咋咋呼呼的小丫頭的作風,於是,不明一切的古鴻不由問道:“你們這是怎麽了?”

    “你傻啊?”薛憶霜心中暗罵一聲,隨即又搖頭暗示一句:“你娘可是當真發覺你長大了。”

    薛憶霜這話確實也是暗示得有些不明顯,因為她怕再多說一點又要叫查雪柔產生懷疑,而自己與古鴻明明決定到了迷蝶穀就告訴查雪柔,可說到底薛憶霜心中還是害怕,始終是不敢開這個口,所以說了這麽一句,後麵要說的,也就盡數咽回。

    這叫古鴻這樣的不解風情、不通暗示的人怎麽能夠理解?隻見得他撓了撓頭,一副莫名其妙的樣子說道:“是,是吧?也是吧,我娘就是這個脾氣,話說,我還覺得我挺像她的。”

    “你胡說八道些什麽?”薛憶霜聞言,當即明白古鴻定然是沒有聽懂自己話中的意思,心中暗罵的同時便也不再囉嗦,而是策馬一聲,試探性對著查雪柔說道:“查姐姐,你怎麽也不說話?”

    隻見得查雪柔聞言好似方才回過神來一般,看著薛憶霜勉強露出一笑說道:“沒什麽啊,我隻是想,接下來回了迷蝶穀的事,心中總有些不安。”

    “不安?怎麽了?”古鴻聽得查雪柔這麽說,又當她是在擔憂離仇別苑之事,於是便關切問道,“你是覺得有什麽不妥之處嗎?”

    查雪柔聞言,忽而慌忙搖了搖頭,又看向古鴻,好似有些無奈地歎了口氣,隨即又扭過頭去,不再言語。

    她們這一係列舉動,弄得古鴻是莫名其妙,當真不想竟也隻是女兒家的心思罷了,也就是古鴻娘親臨行之前對她們說的而已,叫兩人各自懷揣著些許的心事,薛憶霜則是怕這麽就讓查雪柔知道會惹她惱怒,而查雪柔是想著古鴻莫不是直接告訴了自己的娘親,那自己回去又該怎麽跟爹娘以及爺爺說呢?

    就是這麽一言不發,眾人行了約莫半個多時辰,方才覺得似乎好像一直都是在閑庭信步,完全沒有了要急著回去的意思,這便才慢慢發現似乎不妥,於是隻聽得查雪柔說道:“這是怎麽了?走得好似也太慢了,大家快馬加鞭吧。”

    “對對。”古鴻這也才回過神來,要說這去迷蝶穀通報之事當真才是重中之重,故而也就沒好意思再想別的,於是也是趕忙說道,“那我們快些把,紅雀姑娘,你可能跟上?”

    紅雀聞言則是點了點頭,隨即說道:“應當可以。”

    古鴻聽紅雀的確認,便點了點頭,此時他的騎術已經十分嫻熟,雖然還是不如常年騎馬的查雪柔那般的熟練,可是借由自身靈巧的輕功依襯,便是也能馬踏飛燕怡然自得,故而也就點了點頭,一鞭子策馬,狂奔起來。

    晝夜策馬,竟在第二日太陽剛剛上山之際,已然趕到了嘉興城中,望著那朝陽的光芒映照的煙雨樓,古鴻不由得心生感慨,真想不到,兜了這麽大半圈子,居然還是回到了這個地方,此時此刻,眼看著這熟悉的一幕,心中又是無限感慨。

    他之前所說托人照顧紅雀,那個人自是韓大夫,可是不想,當他推門而入之際,韓大夫已然不見蹤影,隻見得幾個弟子的靈位依舊,可是香火不在,桌上也落了一層灰燼,好似許久沒有住人了。

    “韓大夫出去了?”古鴻見狀不由問道。

    而查雪柔此時方才想起道:“是了,韓爺爺之前好似也提及他要出門遠遊散心,我倒把此事給忘了。”

    “那怎麽辦?”想到此處的古鴻心中不由得一急,又看向紅雀,有些不知所措起來,倒是此時紅雀忽而開口道:“沒關係的,倘若可以,我便在此住上一些時日,待你們回來即可。”

    “那就委屈紅雀姑娘了。”古鴻聞言,想了想後便還是這般說道。

    紅雀聞言一愣,其實她所想的是,可能這是天意,天意要助自己隨著古鴻等人一同入那迷蝶穀,可是她又怎能想到,古鴻此時卻答應得那麽幹脆,但是話已至此,自己也不能再多說什麽,隻能不甘地故作溫婉,輕輕施禮道:“那就多謝古公子了。”

    隨即,隻見得古鴻擦了擦桌上的灰燼,為幾個牌位點上新的香燭,隨即拜道:“諸位打擾,還望保佑古鴻此次化險為夷。”

    查雪柔與薛憶霜也同樣上香禱告,隨後便交代了一些安全事宜與紅雀,便辭行離了醫館,直奔迷蝶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