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章打小就看出這孩子有出息(感謝兄弟們的月票和打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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琤琮穀內,某處蜿蜒曲曲的泉澗兩側,散布著不少歇息的墨池學子。
靠近杏林的一塊青石板處,有兩位學子,一坐一站,二人間的氣氛有些沉默。
趙戎等了片刻,感覺氛圍有些嚴肅,他濃眉一揚,下一秒便從鋪滿秋黃杏葉的青石上跳下。
趙戎拍了拍袍子,抖了些葉子下來,然後嗖的一聲,蹲在了地上,歪頭看著表情微愣的顧抑武,勾了勾手。
顧抑武左右看了看周圍,見周圍大多數學子都在打量著這邊,麵色有些躊躇。
趙戎輕墊著腳尖,兩隻手肘撐在膝蓋上,感覺這個姿勢舒服多了,要是再端碗飯……
“咳咳。”
他咳嗽兩聲,不過手也沒閑著,折了根顆粒飽滿的狗尾草,拔出青嫩的根莖,咬在白牙間,叼著。
在站著的顧抑武還在猶豫之時,蹲著完全沒有先生樣叼趙戎突然腦海裏閃過一些兒時的畫麵,那時候他也是這樣叼著狗尾草,青君和芊兒提著裙擺緊緊的跟在後麵,唇齒間也咬著趙戎給她們摘的狗尾草,那是在乾京城外公爵府的農莊裏,田間全是比他們還高的稻橞。
趙戎喜歡摘這些顆粒飽滿的狗尾巴草,去掉根部,悄悄塞進青君和芊兒的荷包裏,之後她們伸手進去抓東西,便會立馬小手一縮,臉蛋煞白,嬌呼一聲,以為是什麽毛毛蟲,每到此時,也是他笑的最開心的時候。
不過隨後,也當然是免不了被兩個短腿小蘿莉追著‘喂’粉錘吃……
記得那時候,他太頑皮,褲子膝蓋處的布料經常不知不覺就會磨破,等會了府後,又是一頓來自娘親的‘毒打’,所以那時,記得每回帶青君出去玩時,她跟在屁股後麵說過最多的一句話,也是趙戎至今耳熟能詳的是:
“戎…戎兒哥…慢點,呼呼,輕些…輕些,戎兒哥你動作輕些……不然又磨破了。”
小青君的稚嫩童音依舊回蕩耳畔。
趙戎眯又低頭看了看膝蓋,忽怔,他伸手摸了摸裏褲的膝蓋處,發現這兩個膝蓋處的布料,比其他處的厚上不少。
全身上下的秋衣都是青君織的,難不成娘子是怕他又在地上爬了爬去的玩樂給磨破了?隻是現在了沒了娘親,就是她來操心這些了……
趙戎眼角抽搐了一下,咬著狗尾巴草,吸著氣。
就在他心裏思量著下次見青君,要不要讓她也好好嚐嚐膝蓋被磨破的滋味時,顧抑武咬了咬牙,掀起衣袍,也蹲了下來。
於是,一個書藝課代理先生,一個學堂的一堂之長,兩個漢子蹲在了一起,背身眾人,似乎是湊著耳朵說悄悄話,一時之間,這一幕吸引了所有正義堂學子們的視線,漸漸的,看向二人的眼神也變的古怪了些。
莫非……顧老大和趙小先生有一腿?
“喏。”青石旁,趙戎遞了根狗尾草過去。
顧抑武接過,猶豫片刻,也咬在了嘴裏。
趙戎瞅了他眼。
顧抑武感覺這蹲下來聊天的姿勢雖然剛開始有些羞恥,但是放開後,感覺卻是出奇的好,氣氛輕鬆多了,像是距離近了些。
他想了想,小聲回答道:“其實也沒想太多,雖然之前我沒見過趙兄你,但是你作為率性堂學子,最了解你的應該是本堂之人,而一向注重率性堂學子學業的魚學長又沒有反對……”
顧抑武頓了頓,看了眼趙戎,後者輕輕點頭,表情平靜。
顧抑武忽開口,“而且,在下雖然是個粗人,但是看人一向很準,當時第一次見麵,我一眼就看出趙兄不是尋常之輩。”
他眉頭聚攏,定睛掃視一番側目看來的趙戎,語氣認真,“趙兄骨骼輕奇非俗流,風輕雲淡之像,定是腹有詩書氣自華,至於氣質一說,不管趙兄信不信,在下自有一套看人的標準,趙兄的氣質……”
顧抑武麵色嚴肅,凝視趙戎,緩緩點頭,沒有多說,給了他一個眼神。
都在不言之中。
趙戎嘴裏叼著的狗尾草一歪,眼神怔怔的看了一會兒身前這個濃眉大眼的實誠漢子,他抿嘴輕嗆了幾聲,伸手摘下狗尾草,舔了舔嘴唇。
蹲在地上的趙戎身子後挪了挪,偏開了會兒目光,隨後他重新叼起狗尾草,抬頭看向顧抑武,目露感慨之色。
打小就看出這孩子長大有出息,果不其然。
二人對視一會兒。
顧抑武見趙戎沒反應,繼續開口,“現在看來,在下的判斷沒錯,趙兄確實非同尋常,教字的方法有些…有些讓人出乎意料,不過……”
他看了看左右琤琮穀內的風景,點頭道:“像趙兄說的,除了了‘工學’之外,就是‘領悟’,將書法的道於天地萬象聯係在一起,通過出來多看多想來領悟,這想法在下之前聞所未聞,我覺得趙兄此法定是極妙的。”
趙戎盯著他,跟著點頭,在等待某個轉折,這是他的經驗。
果然,下一刻,顧抑武突然撓頭憨笑道:
“但是,咳,想必是趙兄的想法太過超前,咱們這些學子本就比別的學堂學子笨些,特別是魚學長的率性堂,所以要不趙兄給咱們再點悟幾句,領咱們進進門,就不要和率性堂一樣的高標準來,趙兄覺得如何。”
趙戎黑亮的眼眸端詳著他,安靜不語。
顧抑武被盯的有些發毛,他摸了摸後腦勺,感覺趙戎應該是不同意的,顧抑武微微一歎,張嘴準備在圓回去,就此揭過,不再談這個開小灶的事了。
“哈哈,趙兄,在下隻是些建議……”
“沒事的,顧兄。”趙戎忽道。
他端起那隻茶杯,捂在手裏,感覺到杯壁上傳來道源源不斷的溫熱,笑著對愣住的顧抑武道:
“可以說說我的經驗的,之前隻是怕在下的主管感受會影響你們的領悟,就閉口不言,現在聽你一講,什麽都不說就讓你們自己摸索,雖然自由但是卻太過苛責,我還是講幾句吧,不過,並不是因為正義堂比率性堂差,率性堂的學子們可能還沒你們領悟的多些呢,顧兄不必妄自菲薄,而且這些講過後,我改日也會講給率性堂聽。”
蹲著的魁梧漢子,誠懇的拱了拱手。
“那就多些趙兄,趙先生了。”
“說了不用見外。”
趙戎笑著搖了搖頭,隨後起身,看向正義堂學子們,輕眯眼,“諸位請隨我來。”
正義堂學子們靜了片刻後,紛紛頗為興奮的跟上趙戎。
趙戎帶領顧抑武和正義堂學子們。
穿杏林,出幽穀,躍蘭澗,攀石瀨,過自卑亭,及至林麓山腳,觀擔夫挑書,士子讓路之景,危危高樓,山巔屹立之勢,與萬裏晴空,雲卷雲舒之意。
“我知道,大夥想要聽我傳授行筆落墨的秘法,但是此時沒有捷徑,除了苦練就是細心觀察自然,沒有訣竅捷徑。”
一路,趙戎走走停停,一手背於身後,一手揮袖,仿若潑墨,輕描淡寫,又揮斥方遒:
“我見杏葉紛飛,林濤滾滾,而知澎湃筆勢。”
“我見蘭澗清泉直瀉而下,急流處奔騰激蕩,撞得穀內琤琮聲不斷,而得落筆神韻。”
“我見士子與擔夫爭路,而察筆法之意。”
“我見……”
趙戎嗓音清亮郎朗,從琤琮穀到自卑亭,再到林麓山下,登山長廊前麵,清澈回蕩於正義堂學子們耳旁。
甚至引得書院士子們紛紛側目。
引得路過先生停步靜聽。
引得外來儒生漸漸噤聲凝視。
趙戎沒有理會這些,他正講至興處,黑色的眸子明亮透徹,下意識的卷起右手袖子,露出修長小臂,探出食指,以指代筆,無紙無墨,淩空勾勒。
“吾觀這九層危樓,高聳入雲,如立雲海,而那自卑古亭,低至泥地,惹滿塵埃,這一高一低,妙然而得紙上墨筆的一橫一豎二法。”
“橫,行筆時要意有所顧,逆勢澀進,有愈收愈緊之意,使其畫勢上平而下呈拱狀,就象自卑古亭之樣。”
“豎,要曲勢中求挺拔,努之為法,用彎行曲扭,如挺九層危樓千斤之重……”
漸漸的,周圍安靜下來,唯有一人的聲響,依舊回蕩。
顧抑武表情怔怔,出神的看著場上那個極具感染力的身影,某一刻,他的腦袋緩緩輕點。
慢慢的,正義堂學子之中,有不少人開始麵露若有所思之色,甚至還有一些學子突然神色恍惚,四處張望,如同撥雲見日一般,在某人言語的渲染中,重新去看、去認識那些曾經忽略的景色。
但是不管如何,眾學子望向中央那道身影的目光,都漸漸不自覺的帶上了某種光彩,這是……真正的敬意,而不是身份帶來的光環,甚至某些藝學先生都不曾讓他們發至內心的投去過這種目光。
二者相近,卻是天壤之別。
不多時,趙戎被正義堂學子們,被四周或路過或也等待排隊上山的人群漸漸包圍,而這一幕又遠遠不斷的吸引著一些好奇的新路人加入。
有書院士子聽到那個‘年輕先生’的言語慷慨激昂之處,長呼一口氣,輕念一聲‘善’。
有千裏迢迢,同行前來書院送書的一對外來儒生,忍不住相互對視一眼,目露驚歎。
也有前來書樓‘竊書’的書院先生,聽到當浮一大白之處時,會心一笑,不拖泥帶水的轉身就走,乘興而歸。
而這一切,都在默默上演著……
也不知過了多久,林麓山腳下,長廊入口右前方的一大片區域,十分安靜,隻有一人除外。
於是在外人遠遠看來,這兒就像出現了詭異的一幕。
一個年輕儒生卷起袖子淩空手舞,嘴角上揚,興致勃勃的言語著,周圍之人皆是一動不動的靜立傾聽,宛若……被他揮指捏決施加了定身咒一般。
有一種特殊的魔力。
於是,外人或好奇靠近,或遠遠瞧幾眼便就離去。
這一角的奇異風光蕩起的波瀾漸漸的擴散,但是卻也並未再引起更大的動靜。
畢竟這偌大的書院,最不缺的就是非比尋常之人,每日都有人經綸辯論,都有博觀古今的先生露天授課言語精彩,都有外來的其他學派之人坐而論道,新鮮事極多。
況且書法一道感興趣或願意旁聽之人本就不多,受眾很少,而且大多隻是略微好奇,而且這份好奇一大半還在那個傳聞中字癡、蘭癡皆為書院兩絕的新來女先生身上。
然而此時身處這一處風景中之人,卻也有些其他感受。
顧抑武漸漸回過神來,他輕吐一口氣,烏黑的濃眉凝起,端詳了眼趙戎的身影,又看了看周圍正聽的入迷和剛剛的他一樣出神的同窗、外人們,心裏忽然閃過一個奇怪的念頭。
眼前,今日的這道身影,明日有沒有可能站在書院萬千儒生們的麵前,到那時,和今日的顧抑武他們一般,圍住並凝視傾聽他的,是千百士子,是滿院的先生,是很少出現的那幾位正副山長,這道身影也如現在一般肆意的揮灑著他的感染力……
下一秒,顧抑武晃了晃頭,又瞧了眼前方那個嘴角揚起的儒生。
魁梧漢子伸手揉臉,咧嘴一笑
驅散了某個不切實際的念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