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5 他的小詞兒,可真是好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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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麵的動靜,謝錦詞就聽不見了。

    隻知過了不到半盞茶的時間,沈廷逸連道三聲“好詩”,似乎心情非常不錯,臨走時,還叮囑沈長風明日一同去赴宴。

    謝錦詞稍微一想,很快明白過來他的用意。

    三公子不僅要盜用小哥哥寫的詩在梅宴上大放異彩,還要讓要小哥哥去給他做陪襯!

    他,分明就是在羞辱小哥哥!

    小姑娘越想越覺得生氣,將雞湯盛入海碗,急匆匆來到臥房。

    槅扇是開著的,屋子裏的暖意幾乎散盡。

    姿容雅致的少年,敞著衣裳歪坐在書案前,手上拿一張宣紙,漫不經心地掃過其上墨字。

    怕他受寒,謝錦詞忙關上門,捧著雞湯來到案前,蹙眉道:“小哥哥,你明日真的要去梅宴嗎?”

    沈長風彎起桃花眼,“想不到妹妹還有聽牆角的習慣。”

    他喝了一口湯,將手中宣紙平放在書案上,目光始終不離,“還算鮮美,就是味道淡了些。”

    “小哥哥!”

    謝錦詞都要急死了,這廝竟還有閑心對她燉的雞湯評頭論足!

    沈長風輕笑,執起蠅頭毛筆,甚是隨意地在紙上勾勒描繪。

    謝錦詞忍不住隨著他的動作望過去。

    點點梅花綻放枝頭,孤傲清寒,野趣生機。

    她並未細看宣紙上所提的詩,隻在心裏默默地下了定論:詩不如畫。

    詩是給三公子寫的,即便寫得再好,也比不上小哥哥寥寥數筆畫出來的梅花!

    沈長風瞧著她似不忿又似得意的小眼神,伸手將她圈在身前,勾唇道:“趙府的梅宴,小詞兒可想去看看?”

    知州趙府,趙瑾萱。

    腦中浮現出模樣清麗的少女眉眼含冰的冷漠神色。

    謝錦詞訕訕,“要賞梅,淩恒院就有啊……”

    “嘖,我是該說妹妹目光短淺,還是孤陋寡聞?”

    少年牽起小姑娘的手,帶引她一同作畫,“如今的趙家府邸,在前朝可是一座王府呢。相傳那位王爺獨愛梅花,特意在府中開辟了一處園子,命人從各地尋來稀有品種,栽種於園中。

    “百年光景,彈指灰飛煙滅,臨安城早已不複前朝之貌,唯有那梅園,至今從未改變。愛梅之人種梅,其所花費的心力,想來不必我多言。

    “如此,妹妹若還是不想去,那便……”

    “去,我去!”

    謝錦詞聽著他的描述,仿佛已經看見了百年梅園的壯麗景色,不由得心生向往,當即便改了主意。

    憧憬之餘,她不忘細聲提醒:“小哥哥,三公子邀你去梅宴,多半是沒安好心的,你千萬要多加警惕!”

    “嗬嗬,這天下,哪有白吃的午餐?”

    沈長風枕在小姑娘溫軟的頸間,桃花眼含著幽深笑意。

    謝錦詞一愣,“小哥哥的意思是……在詩裏動了手腳?”

    她連忙去看宣紙上的墨字,一字一句,皆是吟梅,字裏行間清雅馥鬱。

    她反複斟酌,卻悟不出個所以然來。

    小姑娘暗惱自己學問淺薄,虛心求教道:“小哥哥,你究竟在詩裏藏了什麽玄機?為何我一點也看不出來?”

    少年輕歎半聲,“天機,不可泄也。”

    入夜,四下寧靜。

    雕花槅扇傳來三聲輕響,一道人影掠過,宛如樹葉飄落湖麵,漾開不易察覺的漣漪。

    謝錦詞正做著暢遊梅園的美夢,自是聽不見這微不足道的響動。

    一屏之隔的拔步床上,沈長風卻聽得十分真切。

    敲窗之聲,一重兩輕,不用想也知道是誰。

    他於黑暗中起身,取過大氅披在肩上,不緊不慢地走了出去。

    長廊簷下立著一個少年,月白中衣外胡亂罩著件墨藍繡羽鶴氅,明明已經凍得不行,手裏卻倔強地端著一杆煙槍,哆嗦著唇吞雲吐霧。

    他見沈長風出來,匆忙迎上去,還沒開口說一個字,就被後者一記眼神給止住了。

    直到房門被輕輕合上,他才想起來屋裏還有個小丫頭,於是壓低了聲音道:“長風,咱們去書樓。”

    木樓古舊,兩個少年相對而坐,幾案之上燈盞明亮。

    沈長風瞥了眼對方沾染泥漬的中衣,好以整暇道:“翻牆進來的?”

    “你這不是廢話嗎?大半夜的,我不翻牆,難道還能穿牆不成?”

    傅聽寒歪在椅背上,連抽了兩大口煙,臉色突然變得沉重。

    半晌,他輕聲:“長風,剛才嶽老來過瑢韻軒,他說……他要走了。”

    沈長風毫不驚訝,桃花眼眯了眯,淡淡道:“天下之大,本該恣意翱翔,他生來便是束縛不得的,卻被一隅江南困了十年之久,如今,是時候該離開了。”

    “可是長風,我有點舍不得他……”

    傅聽寒眸光閃爍,別扭地撇過臉,“其實也不是舍不得,隻是他走就走吧,還非問我要去店裏最珍稀的玉器。這個死老頭!精明得很!”

    沈長風哂然一笑,“你急著找我,不隻是為了抱怨此事吧?”

    “哦,對了!”

    傅聽寒被他這麽一提醒,當即正色,“嶽老還說,明日他賞完梅就離開。長風,他這是不打算與你告別啊!他一向行蹤不定,隻有他主動找別人的份,否則,就算是天王老子也別想見到他。臨安的梅花那麽多,誰知道他會去哪兒?”

    沈長風聽完他的一席話,長指點了點桌麵,眼底邃黯如淵,“話已帶到,你便回去吧。左右你也送了餞別禮,應當是不遺憾的。”

    傅聽寒雖然心疼送出去的玉器,但此時更擔心眼前的少年。

    他雙肘撐在桌沿上,皺眉道:“長風,你真不打算見他一麵?”

    “如你所說,臨安處處是梅花,我又怎能尋到他?”

    姿容豔美的少年,語氣溫溫,唇邊弧度卻篤定無比。

    明日的梅宴上,他定能見到那人。

    傅聽寒頗為頭疼,猛抽了一口煙,起身道:“也罷,就當我已經替你見過了吧。嶽老那個王八蛋,恐怕就是為了忽悠走我的玉器才去見的我!日後再讓我碰到他,一定也讓他出出血!”

    少年罵罵咧咧地離去,墨香滿盈的書樓,餘下沈長風一人。

    他斂著眉眼,無聲靜坐。

    燭火將他的影子拉得狹長,挺拔而冷寂。

    許久,他走到高大的博古架前,從上層取出一本書。

    書乃《武備誌》,封皮落著薄塵。

    他以指腹耐心拭淨,細致珍重的姿態,與心中情愫如出一轍。

    翌日,謝錦詞早早起床,屋內卻不見沈長風的身影。

    她並未多想,收拾好兩人的床榻,歡歡喜喜地去後院喂大白。

    今日要去趙府賞梅,想想就覺得興奮呢。

    姿容雅致的少年,身著霜白中衣,外披繡銀鶴望蘭大氅,閑庭信步,踏著木橋而來。

    謝錦詞詫異道:“小哥哥,你去了書樓?平日裏也不見你溫書……”

    沈長風立在橋頭,懶洋洋打了個哈欠,“我餓了,要吃陽春麵。”

    “好好好,等我喂完大白,馬上就去做!”

    謝錦詞蹲在竹籠前,將新鮮菜葉逐一撕碎,放進大白的碗裏。

    大白哪裏敢吃,黑溜溜的小眼睛一下下往少年身上瞟,耷拉著脖子,害怕地蹭了蹭小姑娘的手。

    沈長風羽玉眉一挑,笑吟吟道:“妹妹若是不快些,指不定我就改了主意,要吃鵝肝呢。”

    大白低低叫喚了兩聲,鵪鶉似的縮到竹籠角落。

    “小哥哥,大白是我養來看家護院的,不許你打它主意!”

    謝錦詞撫摸大白的羽毛,貼心地把碗往裏推了推,柔聲安慰道:“大白,你別怕,有我在,誰也不許吃你!”

    她剛說完,後衣領就被人揪住了。

    沈長風拎著她往小廚房走,“妹妹成天對著一隻鵝自言自語,若是讓外人看見了,還以為我如何苛待了你,竟叫你魔怔了去。”

    “小哥哥又在胡說八道了!”

    謝錦詞語氣不忿,嘴角卻翹得高高的。

    一進廚房,她熟稔地生火煮麵,時不時瞄一眼坐在長凳上嗑瓜子的少年。

    見他穿得單薄,小姑娘忍不住勸道:“小哥哥,陽春麵還要等一會兒呢,你先去屋裏換身衣裳吧。”

    少年動作緩慢,桃花眼虛盯著一處,對她的話毫無回應,不知在想些什麽。

    謝錦詞奇怪地看著他,剛要把話再重複一遍,卻見少年突然起身,“瓜子還不錯,下回多買些。”

    小姑娘歪了歪頭,懵懂地目送他離開。

    少年走在石子小路上,姿態閑逸,與往常並無不同。

    可她總覺得,那背影看上去有些沉重。

    疑惑在心頭一閃而過,很快就被即將到來的梅宴之喜給衝散了。

    伺候沈大爺用完早膳,主仆兩人來到側門,已有兩輛馬車等候在外。

    一輛富麗,一輛簡樸。

    嫡庶之分,彰明較著。

    謝錦詞剛想問一句,他們是不是來早了,便見厚重的車簾被掀開,沈廷逸探出半張臉,訓斥道:“來得晚也就罷了,還不快上車?”

    沈長風彎身一揖,“讓三哥久等了。”

    馬車一前一後駛出長安巷,坐在角落的謝錦詞蹙著細眉,顯然有問題沒想明白。

    小哥哥明明比約定的時間早來一刻鍾,是三公子自個兒來得太早,怎的還要責怪小哥哥來晚了?

    沈長風靠在軟榻上閉目養神,微一睜眼,就瞧見小姑娘滿臉怨氣,潤黑鹿眼直直地瞪著前方,煞是可愛。

    她的那點小心思,他又怎會不知?

    沈廷逸之所以如此勤勉,自然是因為惦記著趙家小姐,隻是這種事,他才懶得同小姑娘解釋。

    長臂一伸,輕鬆攬小姑娘入懷,少年的嗓音溫醇如酒:“被責問的人是我,小詞兒委屈什麽?”

    謝錦詞哼了一聲,沒搭話。

    沈長風笑了笑,自顧道:“傳說那梅園,十步一亭,每處栽種的品種都是極有講究的……”

    謝錦詞眸光頓時亮起來,認認真真地聽他講述。

    沈長風一麵胡謅,一麵在心裏感歎,他的小詞兒,可真是好哄。<101nove.comle>(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