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4 區區庶子,你也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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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聲響起,鞭炮齊鳴,漫天煙火四綻。
新年在這場聲勢浩大的喧囂中,悄無聲息地來臨。
陸景從久久凝望槅窗上的明滅火光,眼眶逐漸泛紅。
他忽然起身,一步步走向門外,背影清潤,顯得格外孤寂。
陸景淮瞥了眼正在打鼾的自家老爹,拾起破桌布蓋到他臉上,拔腿追了出去。
偌大府院,燈火通明,處處裝點著喜慶的紅。
可一牆之隔,嘩鬧在外,好似將裏頭的人禁錮在一座金碧輝煌的牢籠裏。
色若春曉的少年,心裏悶悶的,仰頭看煙火,笨拙開口道:“哥,剛才爹說的那些混賬話,都是醉話,做不得數的,你千萬別往心裏去。”
寒風吹過,他縮了縮肩膀,身旁的男人卻紋絲不動。
少年不禁有些著急。
自家兄長與陳語薇的往事,一向是府中禁忌,今夜老爹喝大了,才會那般直白地舊事重提。
縱然陸景淮再如何沒心沒肺,也知曉爹的那番話,是在揭兄長的傷疤。
他慣來不會安慰人,雙眉都快擰到一處了,磕磕巴巴道:“哥,你又不是不知道,爹每次喝醉酒都愛胡說八道,你就當他放了個屁,聽聽也就過了。他還說什麽陸家絕後,簡直是……”
“景淮,爹說得沒錯。”
陸景從沉聲開口,“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是我對不起爹。”
陸景淮忙道:“什麽叫無後啊?你不願意娶媳婦兒,不還有我嗎?”
話畢,他神色一黯,莫名的低落湧上心頭,“哥,其實我也不比你好到哪兒去。你媳婦兒跟別人跑了,我媳婦兒連找都找不到……新年了,也不知阿錦過得好不好。”
陸景從拍拍他的肩膀,“總有一日,會再見的。”
“但願吧。”
後巷傳來孩童的嬉笑聲,年炮清脆鳴響。
是一群小孩在外頭玩耍。
陸景淮撿起一塊小石子,卯足了勁兒扔出牆外,片刻後,笑聲裏多了一道哭聲。
他得意洋洋喊道:“大半夜的不待在家裏守夜,偏要在巷子裏放炮仗,小爺我讓你笑著出來哭著回去!”
他對著手心哈了一口氣,心不在焉地磋磨著,突然問:“哥,你為了語薇姐,三年不娶,真的值得嗎?”
陸景從默了默,笑道:“沒有什麽值不值得。人的一顆心,實在太小,裏麵已經有了一個人,又怎能容下第二個。”
陸景淮茫然不解,“可我的心裏就裝了很多人啊,有你,有爹,有我的那些好兄弟,還有……阿錦。”
“景淮,你未曾經曆過,所以無法明白。”
儒雅的男人,滿目煙火璨然。
不知想起什麽,他俊逸的臉龐染上幾絲繾綣溫柔。
“總有一日,你也會愛上一個人,滿足因她,悲喜因她,哪怕她最後選擇的人不是你,你也心甘情願地守著她,無怨亦無悔。”
“哥,你分明是在說自己啊!好歹你也是個生意人,怎就偏要去做沒有回報的事?我想這世上,恐怕隻有你一個人這樣傻吧?若真有這般不對等的感情,我才不要呢!”
大大咧咧的少年,並未將他的話放在心上。
陸景從勾唇不語。
愛而不得,是他所受,他並不希望弟弟重蹈覆轍。
兩人比肩而立,共看煙火繁華。
誰也沒有料到,今夜的無心之談,在許多年後,一語成讖。
陸景從逃不脫,
陸景淮,亦是。
翌日,謝錦詞迷蒙睜眼,入目是熟悉的青紗帳。
她翻身下床,披了件外衣,第一件事就是繞過寒梅立雪的屏風,去看裏間的少年。
拔步床上的錦被亂糟糟地堆成一團,裏麵卻空無一人。
沈長風不在。
大年初一,定是去給老夫人拜年了。
小姑娘走上前,細心地將被子整理妥當。
想到昨天清晨嗅到的那股奇怪味道,她鬼使神差地俯下身,湊近被子聞了聞。
冷香溫潤,皂莢芬芳。
並無腥鹹之味。
小姑娘茫然地歪了歪頭。
意識到自己做了些什麽,她麵頰一熱,小跑著回到青竹床上,一頭鑽進熱乎的被窩裏。
小哥哥一時半會兒是回不來的,她閑著也是閑著,倒不如補個回籠覺。
昨兒個夜裏,她守歲守到很晚,也不記得是幾時睡著的,反正沒等到沈長風回來。
屋內炭火暖融,困意襲來,圓圓的小鹿眼逐漸合上。
謝錦詞翻了個身,小手探入繡枕之下,朦朧間,好像摸到了什麽東西,長長的,硬紙片兒似的。
這是什麽?
她的枕頭下麵,明明隻放著兩罐抑癢的藥膏啊……
小姑娘驀地睜開眼,瞬間清醒過來。
她撐坐起來,飛快地掀開枕頭。
兩個秋香色的小巧瓷罐靜靜地挨在一處,旁邊,赫然躺著一個紅封!
小姑娘捧寶貝似的拿起紅封,左看看,右瞧瞧,潤黑眼眸盛滿了歡喜。
小哥哥昨夜回來得那樣晚,都沒有忘記給她壓歲錢!
小哥哥對她真好!
她並不急著拆開,而是迅速穿戴洗漱,將自己打理得清清爽爽,這才拿著紅封坐到圓桌前,神色莊重而虔誠。
她翹著嘴角,一絲不苟地揭開封沿,指尖伸進去一點點,什麽也沒摸到。
興許還在下頭呢。
她如是想著,心裏愈發緊張激動,小手慢慢往紅封深處探去。
每往裏幾分,她臉上的笑容就淡下去幾分,不一會兒,她已然摸到了底,卻仍舊什麽也沒碰到。
難不成,這是小哥哥的惡作劇?紅封裏頭是空的?
小小的姑娘,失了耐心,氣鼓鼓地噘起嘴巴,直接將手上的紅封倒立過來,對著桌麵用力搖晃。
叮咚幾聲脆響,三枚不起眼的銅板從封口掉了出來,落在圓桌上,調皮地轉著圈圈,甚至還有一枚滾去了桌子底下。
謝錦詞強忍著翻白眼的衝動,撅著屁股鑽到桌子下麵,拾起那枚銅板,小聲嘟噥道:“小哥哥可真小氣!”
她將三枚銅板收進手心,正打算裝進荷包,卻發現這幾枚錢幣與她平時見到的不太一樣。
雖然都是圓形方孔,可她手裏的銅錢卻刻著她看不懂的文字,並非戎國統一鑄造雕刻的“開戎通寶”字樣。
她仔細翻看,隻見銅幣古舊,表麵泛著淡淡的青苔色,正麵文字奇怪,背麵雕刻著星月圖案。
她從未見過這種錢幣。
但她可以肯定,這三枚錢幣絕對不是戎國發行的。
小哥哥送她別國的錢幣,究竟是何意?難不成是想讓她與保管珠串一樣,好生保管著這些銅錢?
反正左右也花不出去,倒不如先收起來,等沈長風回來了,她再問個清楚便是。
小姑娘尋來一根紅繩,將錢幣穿在一處,本想放進荷包,最後卻掛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她答應過沈長風,無論他給她什麽,她都會好好保管。
這才是第二樣東西,她可不會食言。
午間,謝錦詞將昨晚餘下的飯菜回籠溫了一遍,吃得十分滿足。
晚間,她給自己煮了碗陽春麵,仍舊吃得盡興。
深夜,室內燭火葳蕤。
小姑娘讀完詩經,又看了小半本論語,一直坐到眼皮子打架,沈長風都沒有回來。
她爬上青竹小床之前,貼心地留下一盞燈。
第二日,謝錦詞起了個大早,拔步床上卻還是沒有少年的身影,要不是錦被淩亂,她都要懷疑少年夜裏究竟有沒有回來過。
正月裏來是新年。
興許是真的忙,一連好幾日,謝錦詞都沒能和沈長風說上幾句話,每每才打了個照麵,少年便又匆匆出門。
直到正月初八,沈長風總算是沒有再出去,頂著被子睡到下午,絲毫沒有要起來的意思。
謝錦詞心疼他這些日子早出晚歸,便也沒有叫醒他,自個兒在小廚房裏張羅著燉雞湯,想著等他睡醒,能喝上一口熱湯暖暖胃。
小姑娘坐在灶洞前,認真地把控著火候,忽然聽見院兒裏有人高聲喊道:“四弟!”
她忙丟下手中的柴禾,輕手輕腳地走到門口,側耳細聽。
“四弟!快出來,我有事兒找你!”
如此耳熟的聲音……不正是三公子沈廷逸嗎?
也不知他找小哥哥做什麽,總之,肯定不會是什麽好事。
謝錦詞等了會兒,沒聽到沈長風出來,不禁暗自焦急。
難道小哥哥睡得太死了?
依照三公子的脾性,小哥哥萬一出來得晚了,指不定要遭受一通言辭惡劣的擠兌。
謝錦詞對沈廷逸一絲好感也無,因著目睹過他挨揍,甚至還有幾分懼怕他。
可大難當前,她也顧不了許多,剛準備出去給沈廷逸見禮,再去屋裏叫沈長風,吱呀一身輕響,臥房的槅扇打開了。
唇紅齒白的少年,著一身素雅青衣,低眉邁下石階,朝著院中滿臉不耐的富貴公子彎身作揖:“讓三哥久等了。”
沈廷逸昂著脖子,陰陽怪氣道:“喲嗬,你還知道讓我久等了?不就是跟著祖母待了幾天客嗎?怎麽,連自己的身份都忘了?都敢同我擺架子了!區區庶子,你也配?”
躲在廚房門後的謝錦詞,細眉緊蹙,雙手攥在一起,仍不減心中憤懣。
倒是沈長風,保持著作揖的姿勢,麵不改色道:“三哥教訓得極是,長風自知庶出,斷不敢忘攀身份,三哥要如何罰我,我都認。”
他態度謙卑,語氣恭敬,好似自己真是那低微的螻蟻,任人踐踏宰割。
沈廷逸本就看不慣他天天往降鶴院跑,偏那又是祖母親自開的口,叫他去陪同接待登門拜年的貴客,連母親都置喙不得。
如今若不是有急事要交代他辦,他定要好好收拾收拾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庶弟!
冷哼一聲,他抱臂道:“看在你還有幾分自知之明的份上,懲罰暫且不提。明日在知州府有一場梅宴,你馬上給我寫一首應景的詩,不許抄襲,不許是以前寫過的,也不許告訴任何人詩是你寫的。快點兒,明日宴會我要用!”
明明是有求於人,他卻說得理直氣壯,毫無愧色。
沈長風靜待他說完,微微一笑,“三哥稍等片刻,長風這便去研磨寫詩。”
他走出幾步,腳步停頓,回身又是一揖,“天寒,三哥不如隨我去屋裏等?”
沈廷逸嫌棄地看了眼破舊的房屋,擺手道:“我就不進去了,你趕緊寫完拿給我!”<101nove.comle>(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