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7 夜潛祠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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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夜深濃,仿若一團化不開的霧。
沈陸離終於停下手中的動作。
他起身,朝著沈長風深深一鞠,帶著滿身鮮血,走進長巷深處。
周瓔若正要跟過去,沈長風溫聲:“他此去祭奠故人,周小姐還是不要打擾為好。”
少女遲疑片刻,轉身瀟灑地往反方向走去,“也罷,反正來日方長。”
月黑風高夜,殺人放火天。
偏僻的巷弄裏,餘下兩個少年,和一個死人。
陸景淮嗅著血腥味,皺眉道:“沈陸離要去祭奠誰?她娘不是活得好好的嗎?”
沈長風瞥了眼肩頭的手,似笑非笑。
陸景淮一個激靈,忙把手收回來,連連後退好幾步,磕磕巴巴解釋道:
“你,你可別誤會!我才沒有把你當兄弟,我討厭你都來不及呢!”
“如此,便最好不過了。”
兩個少年對視一眼,恢複到從前劍拔弩張的關係,各自扔掉帶血的戲服,朝巷弄的不同方向離開。
不知究竟是道不同不相為謀,
抑或是殊途同歸。
無人注意到,一枚刻著“風”字的佩玉,從青衣少年的腰間悄然滑落,跌進淋漓鮮血之中。
……
趙家舉辦葬禮時,恰逢文鳶出殯。
一連下了數日雨,洗濯萬物,亦洗濯了少年人的心。
魏思闊的娘親逐漸痊愈,在城中小住的這段時日,她用麵粉搗鼓出了一種新吃食——麵筋。
隻需一輛小推車、一方煤爐,再加上一個烤架,便可以走街串巷地做生意,收入還很可觀。
家裏有了進項,魏思闊不必再去酒樓幫工,他把宅子還給陸景淮,送爹娘回了出雲村,一門心思地苦讀,偶爾得空,便幫著娘親去街上賣麵筋。
錢佳人和趙瑾萱的婚事也再無後文。
趙先霖失去了唯一的嫡子,打擊甚大,日日以淚洗麵,發誓一定要捉住凶手。
一切事情,仿佛都在朝著更好的方向發展。
除了錢佳人多日不曾來學堂讀書。
謝錦詞漸漸擔憂起來。
衣展大賽在即,錢佳人不會真被祭酒關祠堂了吧?
已是深夜,她正提筆臨帖,忍不住偏頭望向拔步床上的少年,“小哥哥,錢公子他……”
“妹妹成日裏錢公子長、錢公子短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他家的書童呢。”
沈長風呈大字躺在錦被上,拿書卷蒙著臉,一派慵懶模樣。
謝錦詞不忿上前,掀開他遮臉的書,“小哥哥,錢公子那麽信任你,偷偷開下銀青碎雨的事告訴了你,有拿不定主意的事也告訴你,你明知他有多渴望參加這次衣展大賽,作為朋友,你就如此無動於衷嗎?!”
沈長風盯著她。
謝錦詞被他盯得發怵,“你,你看我作甚?我說錯什麽了嗎?”
“嗬,”
沈長風一躍而起,“祭酒鐵了心不讓錢佳人參賽,這個我也愛莫能助。可既然你不放心,我領你去錢府看看便是,誰叫我寵你呢?”
說話間,已動作利落地穿戴起來。
“去錢府?”
謝錦詞很是詫異,“深更半夜的,咱們冒昧拜訪,會不會不合適?難道不需要下個拜帖什麽的嗎?”
沈長風哂然勾唇,“妹妹書讀多了,竟也學得這般迂腐。你且記住,隻有關係平平的人登門拜訪,才會提前下拜帖,關係好的,都是直接上門。”
謝錦詞有些猶豫,手腕卻被少年握住。
好吧,去就去。
反正她是真的很擔心錢佳人。
出了寢院,謝錦詞正納悶兒沈長風要如何帶她去錢府,便聽少年嗓音清越撩人:
“小詞兒可羨慕飛鳥?”
“飛鳥?”
話音落地,小姑娘隻覺身子一輕!
黑夜沉沉,白鹿洞書院燈火三千。
無數學子正埋頭苦讀,為今秋的鄉試做準備。
卻有那身姿勁瘦挺拔的少年,懷抱小小的女孩兒,如同夜空中揮灑而過的鳥兒,疾速掠過那些高低錯落的屋簷房宇。
風從耳畔呼嘯而過。
謝錦詞緊張地抓著少年的衣襟,慢慢睜開眼,兩人竟已離開書院。
蒼穹墨藍,與連綿起伏的丘陵勾勒出江南春夜的畫卷。
遠處,天香坊的夜市仿佛融化的金箔,於無邊黑暗中格外燦爛輝煌。
“好看否?”
少年笑問。
“好看!小哥哥,你究竟是怎麽做到的?”
小姑娘眼裏是掩飾不住的崇拜,盡管她早猜到小哥哥會武功,但真切地感受起來,她仍覺一切似夢。
沈長風彎了彎桃花眼,“趁風不注意,踩在它的頭上就能飛起來了,這就是輕功,很簡單的。”
謝錦詞:“……”
我信你個鬼!
不過須臾,沈長風化作衝向獵物的蒼鷹,陡然朝臨安城深處掠去。
與青衫同色的絲織雲根靴,輕盈踩在一處卷起的屋簷上,“錢府,到了。”
謝錦詞好奇看去,隻見這座府邸結構森嚴,因是深夜,顯得格外靜謐,隻有幾間屋子尚留著燈火。
小姑娘細聲道:“祠堂一般坐北朝南,小哥哥,咱們往北邊去吧!”
她身後,容貌豔雅的少年,薄唇輕勾。
“小詞兒倒是什麽都懂。”
他抱起謝錦詞,淩空躍上另一座房簷,直往北而去。
半盞茶後,兩人停在在一座格外/陰森的高大房屋外。
謝錦詞仰頭,借著簷下燈盞,看清楚了屋宇的匾額,興奮道:“小哥哥,這兒就是錢府的祠堂!錢公子一定在裏麵吧?”
“進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沈長風渾不在意,負手踏上屋外石階,像回自個兒家似的。
謝錦詞硬著頭皮跟上。
這裏好歹是別人家的祠堂,是供奉曆代祖先的森嚴場所,切不可輕慢才是!
沈長風推開槅扇。
偌大祠堂,陰冷黯淡,無數牌位供奉其上。
香案前的蒲團上,錢佳人保持著跪地的姿勢,額頭抵在地麵上,屁股撅得老高,正睡得酣甜。
謝錦詞忍著笑,小心翼翼踏進門檻,緊張地拜了拜那些牌位。
沈長風羽玉眉微挑,“這又不是小詞兒的祖宗,你拜他們作甚?若真想拜祖宗,大可拜我家的,便是百年後想葬入我家祖墳,也是使得的。”
他全然一副調戲口吻。
謝錦詞心性單純,並不理解他在胡說八道什麽。
“要拜也得等以後有機會啊。”
她瞪他一眼,認真道:“小哥哥,逝者為大,生者應當予以足夠的尊重。咱們潛入錢府本就於禮不合,如今還闖進人家祠堂,更應該對主人家足夠敬重才對。”
兩人正說著,錢佳人被吵醒了。
他揉了揉雙眼,待看清楚兩人,見鬼似的瞪大眼睛,“你,你,你你你,你們怎麽到這兒來了?!”
謝錦詞見他膝蓋跪麻了,好半天站不起來,忙過去扶他,“錢公子,你這麽多日不來書院,我們都很擔心!”
“還是詞兒最心疼人家,人家被關在這裏,悶都快要悶壞了!”
錢佳人笑嘻嘻地看向沈長風,“覆卿,快帶人家離開這鬼地方吧!人家是真的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不知想到了什麽,他眸光一黯,“其實就算出去了也沒用,後天就是衣展大賽了,我早設計好了兩套衣裳,本想著能在大賽上奪魁,日後把成衣鋪發展到揚州去,可祖父卻關了我的銀青碎雨……”
“錢公子……”
謝錦詞細聲。
“詞兒,你不必難過,就算祖父再怎麽阻撓人家,理想還是要有的,萬一以後實現了呢?”
錢佳人翹起蘭花指,眼神突然發亮,“聽說這次在衣展大賽上奪魁的人,可以得到揚州商會捐贈的三千兩白銀!這麽多銀子,足夠人家開好幾家分店啦!”
謝錦詞不忍拂了他的幻想,順著他的話道:“錢公子那麽擅長設計衣裳,你若參賽,必然能拿下第一名!”
錢佳人嬌羞地歎了口氣,“若隻是設計衣裳,當然算不得難事。難就難在,這衣展大賽是需要把設計的衣裳展示出來的。
“我聽說,陸家的綢緞莊請了趙瑾萱助陣,她本就極負盛名,身段又很是不錯,贏的幾率相當大。至於男式衣裳,陸大公子好似是讓陸二親自登台。
“詞兒,你是知道的,陸二雖然沒文化,但皮相確實長得不錯,臨安城裏又有幾個男人能超越他?我該請誰好呢……”
謝錦詞很心疼他。
邁向理想的機會明明近在眼前,卻又觸手不及。
若是錢祭酒在便好了,她一定會想辦法規勸他,讓他給錢佳人一個機會!
兩人各懷所思之際,一道威嚴的聲音陡然響起:
“是我說的不夠清楚麽?你竟還惦記著衣展大賽?休要做夢了,你就給我好好待在祠堂反省,哪裏也不準去!”
話音落地,祠堂的槅扇猛然被推開!
無數燈籠亮起,錢文慕披著件外衣站在門檻外,滿臉的恨鐵不成鋼。
錢佳人忿忿地別過臉。
“你這是什麽態度?我叫你好好讀書,將來在官場上立足,為錢家光宗耀祖,你可有聽進去?!整日裏不學無術,淨想這些歪門邪道,你對得起你爹嗎?!”
錢文慕剛說完,錢佳人便叫道:“你少提他!我才沒有那樣的爹!”
錢文慕徹底被他惹怒,低吼道:“來人,給我把這不肖子孫捉起來,老夫要家法伺候!”
他身後的小廝們立即衝了進來。
情急之下,謝錦詞挺身而出,張開雙臂擋在錢佳人麵前。
“兩天!”
她稚聲。
錢文慕睨向她,皺眉道:“什麽兩天?!”
“後日,後日便是揚州商會在臨安舉辦衣展大賽的日子,請您讓錢公子一試深淺!世間三百六十行行當,並無高低貴賤之分,全憑興趣使然!若錢公子在比賽中贏了,證明他在這一行本就有天賦,請您允許他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若他輸了,若他輸了……”
小姑娘眼神略有些慌亂。
“若我輸了,從今往後便都聽祖父的話!讀書,考取功名,絕無忤逆!”
素來嬌弱的少年,忽然站了出來。
他雙手垂在身側,俊秀的麵龐上,有著難得一見的堅毅。
錢文慕盯著他,目中透著思量。<101nove.comle>(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