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 莫非小詞兒希望我與你團團圓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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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天色尚還朦朧,江南貢院附近,已擠擠攘攘全是趕考的學子。
謝錦詞背著個兜囊,小臉嚴肅地來給沈長風送考。
她細細叮囑道:“這裏麵是我做的幹糧,足夠小哥哥吃九天。”
鄉試共考三場,分別是帖經、墨義和策問。
每場考三天,期間不可離開貢院,因此一場秋闈得進行整整九天。
考場中備有水缸,飲水不成問題,吃食卻得自備。
沈長風翻了下自己的幹糧,隻見品種頗為多樣,不光有常見的鍋巴、麵餅,還有炒米、炒麵、肉幹、醬菜等。
他的小詞兒,倒是費了些心思。
少年桃花眼底現出幾分笑意,“小詞兒整得這般隆重,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是去遊玩呢。”
謝錦詞紅了紅小臉,“這些是我特意想法子做出來的,可以保存很多天。若是光吃麵餅,小哥哥這般挑剔的人,定然要心情不好,心情不好的話,就考不好了。”
沈長風無言歎息,揉了揉她的小腦袋。
隨著貢院大門徐徐打開,謝錦詞好奇地透過人群縫隙望進去。
隱約能瞧見考試的號舍一律南向成排,長的有近百間,短的也有五六十間。
聽說每座號舍高六尺、深四尺、寬三尺,皆備置了燈盞與水缸,書案就是床板,等夜幕降臨,便可把案中夾層抽開來做床。
考試期間,還有考官隨處走動監督。
條件可謂是非常艱苦。
沈長風拎著兜囊,朝謝錦詞揮揮手,“你哥哥我進去了。”
謝錦詞認真點頭,眼巴巴地目送他踏進貢院。
她觀望了會兒,直到再也看不見少年的身影,才憂心忡忡地往回走。
剛轉身,她便瞧見不遠處,一位年輕的學子正和一個頭戴花布巾的少女說話。
少女生得清秀,應也是來送行的。
隻見她小心翼翼地遞出一隻竹簍,輕聲道:“阿水哥哥,這裏麵是我給你做的幹糧。等你考完,我再給你做你愛吃的肉餃。”
“秀兒妹妹,你對我真好,若這次我能中舉,必定……必定去你家提親!”
年輕學子接過竹簍,輕輕握了握少女的手。
“有阿水哥哥這句話,我便知足了。”
名為秀兒的姑娘,羞赧地低下頭。
她垂眸,“阿水哥哥,你若願意,等你明年上京趕考,我,我給你攢盤纏……”
謝錦詞望著這樣溫情的一幕,輕輕翹起唇角。
她知曉,許多貧苦人家的子弟,因為一心撲在讀書上,所以家裏的開銷、書院的束脩,全是家中賢妻操持。
秀兒姑娘這話的意思,乃是願意嫁給這位學子呢。
秋陽溫暖。
貢院門口,擠擠挨挨的考生們紛紛與家眷互相道別,潮水般湧進考場。
那對互訴情衷的男女,站在人群裏,並不怎麽惹眼。
卻偏偏入了謝錦詞的眼。
她眸光純澈,見年輕學子害羞撓頭時,立即笑彎了眼。
是喜歡的吧。
這位學子,應是也喜歡這位秀兒姑娘的吧?
對謝錦詞而言,又有什麽,能比親眼見證一段姻緣的誕生更加美好呢?
小姑娘哼著曲兒,踩在幹淨的青石磚麵上,開開心心地返回沈府。
一縷縷來自大地深處的細微氣息,在她搖曳的白裙邊緣流連輾轉,最後匯成一陣愜意秋風,扶搖而上九霄。
更多的風在九霄上匯聚,呼嘯著一路向南。
它們路過開闊的田野,路過巍峨的山川,送南遷的大雁一場辭行,送田園的百姓一年豐收。
江南的秋,
盡在脈脈不得語的西風裏。
九天時間一晃而過。
考生們從貢院出來時,早有家眷在外等候,激動地接他們歸家。
謝錦詞倒是沒去,隻專心在小廚房做了桌好菜,等沈長風回來。
小姑娘坐在灶洞前,分明不是自己進考場,卻覺得好似自己也打了場硬仗,連握著鐵鉗的手都忍不住發抖。
終於熄了灶洞裏的火,她灰頭土臉地走出小廚房,眼巴巴望著院門的方向。
天色將晚,可那人卻始終不見蹤影。
扶在門框上的細白小手,忍不住悄悄收緊。
就在小姑娘擔憂不已時,一雙溫涼手掌自背後捂住她的眼睛。
“劫財好,還是劫色好?”
清冽撩人的嗓音,帶著些許低沉,一如甘美的桃花酒釀。
謝錦詞立刻噙起甜甜的笑容,“小哥哥!”
沈長風俯下身,輕嗅小姑娘鴉發間恬淡的沉水香,“閑時與你立黃昏,灶前笑問粥可溫……我的好妹妹,倒是叫我有了家的感覺。”
謝錦詞歡喜地取下他臂間掛著的空兜囊,脆聲道:
“什麽粥不粥的,今兒可不喝粥。我給小哥哥做了好些大菜,還包了糖桂花酒釀圓子呢!你瞧你瞧,還有桂花糕!”
說著,跑到桌邊,把瓷蓋揭開給他看。
沈長風勾唇,“小詞兒不是說,得等我考上第一名,才給我做糖桂花吃嗎?莫非是我家小詞兒自己想吃了?”
“才不是呢!”
謝錦詞噘嘴。
她別扭地轉過半個身子,垂眸細聲道:“雖然並非春闈會試,我卻也希望小哥哥能夠高中。所以,我才特意做了桂花糕,寓意小哥哥蟾宮折桂,金榜題名……”
說到最後,她臉蛋緋紅,羞得耳尖也染上了薄紅。
沈長風湊近她,桃花眼裏都是調笑,“那麽糖桂花酒釀圓子呢?莫非是小詞兒希望我與你團團圓圓,好似那蜜裏調油般甜?”
這話真是不正經。
謝錦詞咬牙就去打他。
兩人在小廚房裏追逐打鬧。
窗外,天穹墨藍,今秋的圓月露著皎潔的臉,將銀紗般的光輝,灑落一隅小院。
秋蟲窸窣,牆角的桂花樹在月華下婆娑搖曳,彌漫出陣陣幽甜香味。
夜色澄明,正是團圓的季節呢。
……
三日後。
沈家家主沈騰自瓊川歸家,一早便派人去各院請喚剛參加完鄉試的兒子們。
謝錦詞接到消息時,沈長風還在睡懶覺。
她匆忙尋來幹淨的衣裳,奔到拔步床邊,使勁兒催少年起床:
“小哥哥,鴻永院的人方才過來傳話,說沈老爺回來了,要你即刻去書房。我估摸著應是與這次考試有關,你快快起來更衣洗漱!”
沈長風眯著眼睛坐起來,懶懶地張開手臂,“小詞兒給我穿。”
他慣有光著睡覺的習慣,此時袒露著肌理分明的白皙胸膛,直叫謝錦詞的一雙眼不知該往何處看。
小姑娘鬧了個臉紅,二話不說,直接把衣裳丟進他懷裏,轉身去端洗臉水。
沈長風見她跑得比兔子還快,不禁動了捉弄她的心思,於是喊道:
“妹妹去哪兒?過來給我穿衣裳!否則就把你賣了,再買個聽話的回來伺候!”
“不必小哥哥賣,反正我畫圖紙也賺了不少銀子,我自己給自己贖身,可好?”
謝錦詞端著臉盆進來,嗓音嬌俏清脆,澄澈的圓眼睛裏,滿是迫不及待。
沈長風一噎。
他自個兒穿了衣裳,就連洗臉,也沒敢讓小姑娘代勞。
收拾妥當,謝錦詞跟著沈長風來到鴻永院大書房,便見沈騰坐在書案後,兩肩風塵。
約莫是擔憂自家兒子的考試,因此從任上告假匆匆趕回來的。
書房裏豎著八扇屏風,屏風底下隱隱可見女子的繡花裙裾。
謝錦詞低眉斂目,猜測郭夫人、沈冰雁、秦姨娘等女眷也在旁聽。
不多時,沈廷逸和沈陸離也來了。
沈騰正襟危坐,朗聲道:“帖經、墨義兩項,難以區分學問高低。真正讓閱卷官判定高下的,乃是策論一項。聽聞今秋的策論題目是如保赤子,心誠求之,雖不中,不遠矣。廷逸,你先說說你是如何回答的。”
“是,父親。”
沈廷逸拱手,得意地瞥了眼兩位庶弟,滔滔不絕道:
“《尚書》中《康誥》一篇曰:如保赤子。父母保護新生嬰兒時,會格外謹慎細心,這正是因為父母對兒女的慈愛,才會有這種舉動。而這種舉動不是旁人所教,完全是天性的流露。這種天性流露,就是性德,是《大學》裏講的明德,亦是《三字經》裏講的‘人之初,性本善’。
“為官者,愛護百姓就該像父母愛護新生嬰兒,如果心裏真正真誠地祈求愛護百姓,雖然未必能完全做到合乎目標,但是也不會相差很遠。關鍵是要用心真誠……”
他後麵所言,皆是圍繞為官者的官德。
沈騰嚴肅的麵容,逐漸緩和。
聽罷,他頷首道:“不錯。”
沈廷逸鮮少得到他的誇獎,簡短的兩個字,已然使他欣喜若狂。
他宛若一隻鬥勝的公雞,趾高氣昂地睨向沈長風和沈陸離。
“陸離是如何答的?”
沈騰也望向沈陸離。
清雋的白衣少年,上前一步,拱手道:“保民如保赤子,兒子卻認為,為官者,更應以一顆赤子之心求治國之道。
“《中庸》有雲:誠者,天之道也,誠之者,人之道也。人的本性本心,皆是出自於天性自然、真實無妄,若有一己私欲,利欲熏心,本性本心,自然會被湮滅。唯有博學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篤行之,活在當下、莫問前程,赤子之心不變,方能贏得百姓愛戴。”
沈騰點點頭,唇邊揚起一絲讚賞的笑意,“很好,為官者,不僅要真誠愛護百姓,自身懷揣一顆赤子本心,更是難能可貴。”
他眸光微動,終是望向了沈長風:
“長風,你的答案呢?”
青衣少年郎,唇紅齒白,眉目清雅。
他朝沈騰作了個揖,嗓音溫潤,如玉擊石:
“三哥和五弟所言,亦是兒子的答案。今天下大患在於貧,吏貧則黷,民貧則為盜,軍貧則無以為戰,兒子以為,親倡節儉,除積習,培根本,厚風俗,養民生……”
他語調平緩,娓娓道來。
述說的,卻是他眼中戎國的弊政。
謝錦詞眼眸璀璨,望著他的背影。
書院裏,大多數讀書人隻攻詩賦文章,並不關心家國大事。
可小哥哥,一雙眼卻洞若觀火。
心境之寬,目光之遠,令人欽佩。
他提出的解決方法,與沈廷逸的紙上談兵、誇誇其談大相徑庭。
孰優孰劣,一眼分明。
沈騰笑意漸盛,讚道:“不愧是我兒,此番策論,便是拿上金鑾殿,對戰五湖四海的舉子,也毫不遜色!”
“父親過譽。”
沈長風微笑拱手。
謝錦詞悄悄瞄了眼沈廷逸,隻見他剛剛的得意盡數化作羞惱,模樣很有些狼狽。
小姑娘低頭,覺著有點兒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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