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 恰如兄台這般,將來必成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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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妄搖著折扇,忽覺一道探究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他笑了笑,開口道:“請府衙開堂,抓住錢莊老板,還百姓們一個公道。”
聲音不大不小,也未有起伏波瀾,傳入百姓耳中,恰似無意穿堂風,孤倨引山洪。
不知誰起了個頭,將他的話重複了一遍,眾人紛紛高喊:
“請府衙開堂,抓住錢莊老板,還我們一個公道!”
許是想起那白白失去的銀錢,百姓們越喊越激憤,有的甚至開始推搡府兵。
府兵雖配著刀,可也不敢傷了百姓,兩方勢力對陣,因著人數稀少,很快落得下風。
場麵一度混亂。
秦刀趁機繞過身前的府兵,拿起鼓槌,重重地敲擊在堂鼓上!
咚,咚,咚!
每一聲,皆鏗鏘有力。
那府兵反應過來,慌忙拔出佩刀指向他,“刁民,快停下!你可知擊鼓之人要受二十下殺威棒?就算你不怕,也不要連累了我們官兵!知州大人今日不在府衙,你若現在離去,我還能放你一馬!”
森寒刀刃在前,秦刀麵不改色,隻重複著擊鼓的動作。
很快,這聲響便引來了府衙裏的人。
朱門緩緩打開,兩列府兵衝出來,一左一右地立在門前。
這些府兵,明顯比之前看門的那批人更加訓練有素,百姓們心生懼意,呼喊聲漸漸小了下去,直至歸於平息。
靜默中,唯剩那不曾間斷的擊鼓之聲。
“何人擊鼓?”
府衙庭院中,傳出一道男聲。
謝錦詞探著頭去瞄,瞧見一位紫袍男子大步走出來,清俊的臉容上,雙目狡黠精明。
那位刀已出鞘的府兵愣了愣,連忙收刀跪下,惶恐道:“二公子,您怎麽出來了?不過是刁民鬧事,交給屬下們處理便好,怎勞您……”
“堂堂府兵,卻對著百姓擅動兵器,你且自行下去領罰吧。”
“二公子,這……”
“我不想重複第二遍。”
“是!”
府兵咬了咬牙,掩去眸中不甘,快步走進府衙。
大公子趙楚陽在世的時候,頗為器重他,別說是拿刀指著百姓,就算是殺了人,大公子都會誇一句做得好。
他何時受過這般責罰?
若不是大公子慘死街頭,知州大人再無嫡子,不得不重新培養繼承人,這裏哪有二公子指手畫腳的份兒?
一個賤婢所生的庶子,還真把自己當成名正言順的嫡公子了?
趙繼水盯著他的背影,一字一句補充道:“除了領罰,再扣你三個月俸祿,降職一級。”
府兵身子一僵,走得更快了些。
趙繼水低嗤一聲,轉向秦刀,“你是何人?擊鼓為了何事?”
秦刀朝他抱拳,清晰明確地將來意說了一遍。
“秦刀……可是潯水幫那位雙刀十八爺?”
趙繼水不動聲色地打量他。
秦刀皺了下眉,“趙二公子說笑了,草民已多年不用雙刀,如今不過是潯水幫受雇的雜役。”
趙繼水看了他半晌,笑道:“罷了,不過是個名號。今日之事,我自有決斷,合盛錢莊欠下的銀錢,皆由府衙歸還,至於那卷錢逃跑的錢莊老板,我也定會派人追捕。”
說著,他對一旁的府兵使了個眼色,府兵立即取來銀錢,組織百姓排成隊列,憑借存錢的字據依次取錢。
領完錢,眾人緊繃的神色終是舒展。
他們感恩戴德地謝過趙繼水,歡歡喜喜地捧著銀子離開。
自始至終,無一人對立在府衙門口,自發為他們出頭,帶領著他們前來報官的秦刀,言過一句謝。
人群散盡,長街露出原本森嚴莊重的麵容。
秦刀微微一笑,對趙繼水道:“趙二公子心善,草民感激不盡,隻那銀錢終歸是錢莊老板欠下的,還望公子早日將其捉拿歸案,秉公嚴懲!”
趙繼水應得坦然:“是這個理,府衙一心為民,絕不會姑息作奸犯科之人。”
他見秦刀沒有要走的意思,不禁揚眉,“對了,你好像還沒有領銀子,且拿上字據隨我來,我親自歸還你。”
“草民並未在錢莊存錢。”
秦刀朗聲,“公堂之外,擊鼓鳴冤之人須受殺威棒,以證自清,草民既擊了鼓,便應受下這頓刑法。”
趙繼水頗有幾分意外,“為了一樁與你毫無關係的事,你卻甘願受一頓殺威棒,倒是令人欽佩。如今潯水幫裏如你這般正義凜然的人,不多見了。”
他眼露讚許,眸光流轉過狡黠光芒,“不過律法之外有人情,秦兄弟雖擊了鼓,但到底沒有上公堂,這頓刑法,可以不計。”
“法不可廢。”
秦刀態度堅持。
趙繼水又看了他幾眼,頷首道:“也罷,你隨我進來吧。”
秦刀回頭,對秦妄點了點頭,決然踏進府衙大門。
遠看著那道堅毅壯碩的背影,謝錦詞內心感慨萬千。
沈長風懶懶抱臂,笑吟吟道:“雙刀十八爺麽?這般執拗的性子,難怪在潯水幫混不出個名堂來。”
謝錦詞不讚同地瞪了他一眼。
“兄台所言極是。人行世間,光有一腔正義恐難立足高升,唯有做到八麵玲瓏,該置身事外時絕不心慈悲憫,恰如兄台這般,將來必成大事。”
秦妄搖著折扇,慢悠悠行到兩人跟前。
謝錦詞蹙了蹙眉,忽覺自己看不透此人。
報官前,他坦蕩得如同君子,如今卻怎的和小哥哥一副德性了?
究竟是他太過善變,還是他將心性隱藏得太深?
總之對秦妄,謝錦詞莫名不喜。
沈長風微笑,“秦兄不愧遊曆四方,眼界的確比尋常人開闊些。在這兒站了許久,我也有些餓了,臨安我熟,哪家酒樓的菜肴和美人兒更佳,隻怕我比秦兄知曉得更多。”
“如此甚好不過,還請兄台帶路。”
言語間,兩人已親密得如同多年至交,並著肩緩緩往前走。
謝錦詞望了眼府衙,皺著小臉兒跟上。
銅雀樓。
香爐青煙繚繞,雅致紅木桌上,酒菜精致玲瓏。
秦妄攬著貌美姑娘,朝沈長風舉起杯盞,“初來臨安,遇得長風兄,實乃在下三生有幸,此杯我敬你!”
沈長風亦是美人在懷,桃花眼底俱是春水,“秦兄過謙了。我平生並無什麽大誌,隻好美酒佳人,兩國美人各有風情,不知秦兄能否同我講一講,你們狄國美人的風采?”
他瞥向一旁的謝錦詞,對上一雙恨鐵不成鋼的水潤鹿眼。
他彎了彎桃花眼,“詞兒,我想起前些日子托瑢韻軒打造了一件兒玉器,你且替我跑趟腿,將它取來,我要贈予秦公子。”
謝錦詞茫然。
沈長風催道:“還不快去?”
謝錦詞悶悶地走了。
再遲鈍也該反應過來,取玉器不過是個幌子,小哥哥這是故意支開她,想要單獨與秦妄談話。
她在雅間待了那麽久,裏頭的兩位公子隻話風月,絲毫沒有提及她手腕上的珠串。
書童打扮的小姑娘,站在長廊拐角處,輕輕掀開衣袖,若有所思地盯著那串紺紫色的珠子。
二十四顆奇楠香木珠,規整串在一根極細的孔雀羽彩線上,散發出一種獨特的幽香。
顆顆圓潤小巧,上麵還刻著奇特的紋飾。
應是某種花,可惜她並未見過。
出神間,雅間槅扇被推開,兩位陪酒的美人兒相繼走出來。
謝錦詞忙回避到一側。
“姐姐,那兩個人看上去並非有錢的主,特地叫我們來服侍,轉眼間卻又將我們打發走,莫非是沒有銀錢打賞我們?”
“妹妹來銅雀樓也有一段時間了吧?怎的連這點兒分辨能力都沒有?那位青衣公子我見過,與瑢韻軒的東家關係匪淺,怎可能缺錢?遣我們出來,自然是有閉門要談的話,我們何必為了那點賞賜,得罪貴人呢?”
“姐姐說得是,是妹妹想偏頗了。不過那位青衣公子,長得可真是俊俏啊,我就沒見過比他更好看的男子……”
待兩位美人兒扭著腰肢走遠,謝錦詞擰眉深思。
她靜站了一會兒,往瑢韻軒跑去。
偌大廳堂,隻有沈思翎一個人在賣力地擦地板,不見傅聽寒蹤影。
謝錦詞與她簡單寒暄了幾句,問道:“思翎,傅公子可在樓上?我有急事尋他。”
沈思翎搖頭,“傅公子早上便出去了,到現在還沒回來。”
見謝錦詞眼帶憂色,她不禁也跟著著急,“錦詞,我也不知道傅公子什麽時候才會回來,你若真的很急,不如留在這裏等他吧?”
“也好。”
謝錦詞尋了塊抹布,幫著她擦地。
左右回不去銅雀樓,傅聽寒又不在瑢韻軒,她除了等,別無他法。
沈思翎眼眸晶亮,顯然是有欣喜之事,但見謝錦詞憂心忡忡,她也不知道該不該與小姐妹分享。
猶豫片刻,到底是沒有忍住,她小聲開口:“錦詞,上回四哥替我給大姐姐寄信,我收到回信了!姐姐說她過得很好,又說我今年入了女學,一定要好好讀書,她還給我講了許多瓊川的趣事,我,我真想去瓊川見見她!”
謝錦詞翹起嘴角,“這有何不可?你同二老爺說一聲,他應當會允的。”
“父親才不會答應,他巴不得永遠不跟大姐姐往來……”
沈思翎垂眸苦笑。
謝錦詞愣了下,“思翎,是不是以前發生過什麽事?你若是信得過我,可以同我講的,當然,你要是不願說……”
“並無避諱,沈府上下都知道的,隻是你進府晚,所以才沒有聽說過。”
沈思翎輕聲,“姐姐出嫁前,父親本是要將她許給另一戶人家的,然而那時姐姐已經心悅瓊川的姐夫,自然不肯嫁給別人,她用絕食來違背父親的意思,把父親氣得不輕,還差點打了她。
“後來多虧祖母出麵,姐姐才得以嫁給意中人,但父親卻不許我們再談論她,說她不孝,要與她斷絕父女關係……”
謝錦詞抿了抿唇,不知該說些什麽好。
恐怕二老爺給沈大小姐定下的婚事,與錢趙兩家聯姻是同一性質。
沈府大房暗流洶湧,想來二房也相差無幾。
大小姐遠嫁瓊川,卻不與娘家往來,大公子任職提刑按察使,卻不在家中常住,就連沈思翎也不受重視,打碎了瑢韻軒的東西,寧願做活補償,都不敢和家裏人說。
府宅那些個事,又怎是三言兩句道得盡的?<101nove.comle>(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