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會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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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覺臘月來臨,謝錦詞已換上厚實嶄新的冬衣。

    府上分發的衣裳,單薄得可憐,不用想也知道,定是有人從中作梗。

    好在她自己存了小金庫,買幾套禦寒的衣裳,還是綽綽有餘的。

    小姑娘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宛如一隻粽子,這才敢去小廚房摘菜。

    結了一層薄冰的池塘邊,大白正軋軋叫個不停,顯然早就餓了。

    與剛買回來時相比,它的羽翼更為豐滿亮澤,看上去雖然胖乎乎的,其實長得可結實了。

    “大白,開飯啦!”

    謝錦詞拎著一簍新鮮菜葉,笑盈盈地給白鵝投食。

    起先大白還溫順乖巧,不知怎的,突然警惕低叫兩聲,隨後扇動著翅膀直往前院衝。

    謝錦詞隱約猜到有客人來了,連忙追了上去。

    果然,來人一身布衣,手裏搖著折扇,還未踏進正屋,褲腳便被大白銜住了。

    “大白!還不快鬆開!”

    謝錦詞急忙喊了聲,小步跑上前,衝著來人歉然一笑,“秦公子,實在不好意思,大白認生,下回我肯定看管好。”

    “無妨。”

    秦妄輕哂,垂眸望向腳邊那團雪白,“詞兒姑娘可否先將它抱走?”

    “啊,對……”

    謝錦詞依言照做。

    秦妄頷首,“多謝。”

    他步上石階,回頭細細打量了一番小姑娘,目光之深,叫人不明所以。

    謝錦詞細聲:“公子可是有事?”

    “沒什麽,隻是覺得詞兒姑娘比上次相見時,又可愛了幾分。”

    話音剛落,秦妄伸出一隻手,似乎想要摸一摸她的頭頂。

    小姑娘下意識躲開。

    察覺到自己反應過激,她霎時無措,潤黑水眸睜得圓圓的,像極了受驚的小鹿。

    “秦公子,我……”

    “無事,一回生二回熟嘛。”

    秦妄鎮定自若地收回手,慢悠悠踏進屋子。

    謝錦詞抱著大白,輕輕蹙起細眉。

    自從放了冬假,秦妄幾乎每隔幾日便來一回淩恒院,有時還會給她捎帶一些點心。

    說陌生,可他們畢竟已經認識了,說熟識……她又為何會躲避他的觸碰?

    還有大白,每次隻要一見到秦妄,就會變得暴躁無比。

    不同於見到顧明玉那般肆無忌憚地撕咬,大白對秦妄,是帶著一絲懼意的。

    安頓好大白,謝錦詞回到走廊。

    她盯著虛掩的槅扇,拿不定主意要不要進去。

    她時常聽見秦妄和小哥哥提到潯水幫,可每每她一推開門,裏頭的話題就會變成今日去哪家吃花酒,某某樓又來了幾位漂亮姑娘。

    偏那兩種截然不同的話題連接得十分自然合理,縱便謝錦詞有意詢問,也常常不知該如何開口。

    從那些偶然聽得的隻言片語中,她了解到潯水幫現任幫主名喚羅十七,武藝高深莫測,性情喜怒無常,好美人,也好殺人,被坊間稱作十七爺。

    而那次去府衙擊鼓報案的秦刀,之所以叫雙刀十八爺,正是因為避著十七爺的名號。

    十七與十八,隻差一個數字,兩人實力接近,地位卻是雲泥之別。

    謝錦詞本無心思索這些。

    可她最近總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她仰頭望天。

    深冬的蒼穹泛著死寂灰白,沉重得如同她此時的心情。

    興許,真的快下雪了吧。

    年關將近,臨安城又是一派熱鬧景象。

    沈府如去年一樣,早早便張燈結彩,處處透著一股喜氣兒。

    淩恒院裏,謝錦詞正在貼窗花。

    那些火紅的蠟紙,她冬月就剪好了,寢臥書樓俱已貼完,如今隻剩下廚房。

    竹篾窗紙上,是一方碟狀花型的剪紙。

    乃是謝錦詞依照沈長風給她的那串奇楠香木珠上的紋飾而剪成的。

    清美出塵,野趣十足。

    也不知曉究竟是什麽花。

    小姑娘歡歡喜喜地奔出廚房,看見一位華美少年站在簷下。

    天青色的對襟細襖,搭配月白下裳,發間別一支碧色玉簪。

    他身形頎長挺拔,望過來時,桃花形狀的眼睛微微彎起,內裏仿若盛著遠山春水,豔雅至極。

    是小哥哥!

    謝錦詞眼露驚豔。

    她一直都知道小哥哥生得好,沒想到這麽一打扮,還真有幾分人模狗樣,呸,是獨絕無二!

    “小哥哥,天色不早了,該做晚膳了,你想吃什麽?”

    小姑娘笑容甜甜。

    沈長風輕笑,理了理衣擺,自顧往院外走,“今日不勞煩妹妹,走,我領你去個好地方。”

    以往的經驗告訴謝錦詞,這廝嘴裏的“好地方”,絕不是真正的好地方。

    不過不用伺候挑剔的沈大爺也是很好的事,小姑娘想也不想就跟他出府了。

    兩人來到天香坊,沈長風熟門熟路地踏進一座三層高的雅致樓閣。

    謝錦詞抬眸,隻見簷下燈籠招展,將“倚翠欄”三個墨字映照得穠豔妖嬈。

    與銅雀樓和入雲閣不同,這裏乃是一處正經青樓,當初她差點被王柏川賣進這裏,因此記得尤為清楚。

    眼看少年的身影越來越遠,她咬了咬牙,低著頭追上去。

    樓內布置奢華典雅,來往姑娘環肥燕瘦,嗓音婉轉嬌媚,極為撩人。

    嗅著濃烈的脂香粉氣,謝錦詞心慌不已,唯恐跟丟了沈長風,緊忙攥住他的衣袖,亦步亦趨地往樓上走。

    來到雅間,隻見席地置著一張擺滿佳肴美酒的案幾,邊上坐了兩個人,其中一個正是傅聽寒。

    看到熟人,謝錦詞稍稍放鬆下來,拿澄澈水眸悄悄打量另一個人。

    此人皮膚黝黑、身材魁梧,這麽寒的天兒,短打衣裳卻敞開一半,露出肌肉健碩的臂膀。

    小姑娘目光向下,瞳孔驟然緊縮。

    那人腰間竟配著長刀!

    若她沒記錯,城內可佩刀出行的,除了府兵,便隻有潯水幫的人。

    小哥哥這段時間常與秦妄談論潯水幫,如今又會見潯水幫的人,他,到底要做什麽?

    小姑娘細眉輕蹙,隨著沈長風落座,斂聲屏氣地站在他身後,不願錯過接下來的每一句話。

    傅聽寒衣冠楚楚,顯然也是特意打理過。

    他介紹道:“覆卿,這位是潯水幫的三當家,戚逐流。戚兄,這位便是我所說的,今年秋闈鄉試高中榜首的沈家四公子,沈覆卿。”

    兩人見過禮,沈長風笑道:“久聞戚兄大名,如雷貫耳,在下仰慕已久。”

    “哪裏,我不過是個粗人,比不得沈公子肚子裏滿是墨水,哈哈哈!對了,我剛剛聽傅老板說你想賣鹽,可否問一句為什麽?據我所知,你們這等官家貴族,曆來輕視經商。”

    賣鹽?

    謝錦詞有些懵。

    沈長風給戚逐流添酒,笑意溫溫,“小子長居深宅大院,想通過經商見見世麵。

    “如今小子名下有鹽場兩座,每年所產細鹽銷往北方,因為水運價貴,利潤一向淺薄,所以……”

    “所以,你就讓傅老板找上我,想與我潯水幫搭上關係,好降低你的成本?”

    戚逐流打架是好手,但他既然能穩坐潯水幫三當家的位置,自然也不是心思簡單之人。

    沈長風呷了口酒,“不錯。”

    戚逐流笑了幾聲,“這可就難了……潯水幫雖大,卻也不是我一人說了算。我頭上還有十七爺,在他眼皮子底下,我可不敢耍什麽花樣。”

    “真是可惜……”

    青衣細襖的貴公子,輕歎半聲,“在我看來,十七爺雖坐擁潯水幫,但在做人方麵,卻遠不如戚兄。這幫主的位置,還不如戚兄來坐。”

    戚逐流大驚失色,環顧左右,急忙道:“這話可不能亂說!當心隔牆有耳!”

    八尺男兒,慫得不行。

    或許可以從側麵印證,那位十七爺,究竟有多麽可怕。

    “這裏是倚翠欄,十七爺的手,伸不到這裏來。”

    沈長風又給他添酒,“不瞞戚兄,小子雖是讀書人,卻也習了一身功夫,不敢稱絕頂,但也還算不錯。在我眼裏,潯水幫隻有在戚兄手上,才能真正發揚光大。戚兄若不嫌棄,小子願為戚兄出頭,收拾了十七爺,請戚兄坐潯水幫第一把交椅。”

    傅聽寒眉頭皺起。

    戚逐流卻是滿臉不敢置信。

    他上上下下打量沈長風,心裏直犯嘀咕。

    這沈家四公子,瞧著就是個小白臉,恐怕連他都對付不了,又怎可能是十七爺的對手?

    怕是讀書讀傻了吧?

    不過……

    潯水幫如今沒有二當家,羅十七也沒有提拔他的意思,若這少年有什麽良策,說不定真能叫他坐上一把手的位置。

    反正要去挑戰十七爺的人是這少年又不是他,便是被打死,與他又有什麽關係?

    他大可把責任推卸得一幹二淨。

    這麽想著,他笑道:“果然是初生牛犢不怕虎!沈公子若真能為我達成所願,別說減少水運費用,就算免費為沈公子北上運鹽,我潯水幫也二話不說!”

    “戚兄豪氣幹雲,這杯酒,小子敬你。”

    沈長風笑彎了桃花眼。

    酒過三巡,戚逐流因潯水幫有事在身,先一步離開了倚翠欄。

    直到確定他走後,傅聽寒才湊近沈長風,語氣帶怒:

    “你知不知道自己剛才說了些什麽?!你讓我收購兩座鹽場,再替你引薦戚逐流,一步步打入潯水幫內部,怎的如今卻變成替戚逐流殺了羅十七?!長風,你怎麽什麽都不跟我商量!”

    謝錦詞呆滯片刻,立即席地跪坐,又急又怕地抓住沈長風的衣袖。

    “小哥哥,你方才說的可都是真的?這一個多月來,你與秦公子所商量的事情,便是這個?”

    她抿著粉唇,幾乎快要哭出來。

    傅聽寒一聽這話,更氣了,“長風,你寧願跟秦妄商量也不跟我商量!你、你究竟是怎麽想的?!”

    啪一聲脆響,少年竟拂落了大半酒菜,一雙桃花眼瞪得赤紅。<101nove.comle>(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