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 生死自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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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我想起公子有東西落下了,我要給他送去!”

    謝錦詞扯了個謊。

    惜寒望了眼扶歸,“大過年的,無非是吃酒話家常,公子能落下什麽東西?詞兒乖,這麽晚了,可不能亂跑的!我們陪你放煙花還不好嗎?”

    扶歸眼神閃躲,忙道:“是啊詞兒,這箱煙花可是公子特意為你準備的,公子對你這麽好,你莫要辜負他的心意才是。”

    謝錦詞著急不已,卻拗不過這兩人,潤黑眼珠微微一轉,忽然道:“惜寒姐姐,我方才玩出一身汗,我想沐浴……”

    惜寒打量她,瞧見她額角果然沁出細汗,於是不疑有他,笑道:“也好,下這麽大的雪,仔細染了寒。廚房有熱水,咱們一道去取吧!”

    謝錦詞沐浴時,扶歸和惜寒就在外麵守著。

    聽著屋內傳來水聲,惜寒小聲道:“四公子到底去做什麽了?為何要我們看住詞兒,不許她出去?”

    扶歸撓撓頭,支吾著答:“惜寒,你就別問了……不是我不告訴你,真的是公子特意叮囑過……”

    “連我都說不得麽?當心我改了主意,不嫁你了!”

    “惜寒,別……”

    扶歸慌忙牽住她的手,“我伺候公子這麽多年,早知他與旁人不同,有些事,知道太多反而對你不好。惜寒,請你一定要信我,公子平日待你我不薄,咱們隻要辦好他吩咐的事,不該咱們過問的,咱們隻當什麽都不知道。”

    “罷了,我知曉你為人忠厚,跟著你,我放心。”

    惜寒衝他溫柔一笑。

    這笑容,差點把扶歸的魂都勾走了。

    兩人說了會兒悄悄話,忽然察覺屋內的水聲似乎已經停了很久。

    惜寒敲了敲門,高聲喊道:“詞兒,你洗好了嗎?”

    無人應答。

    “詞兒?”

    扶歸也喊了聲。

    屋內仍舊靜悄悄,一隅小院,隻餘風聲呼嘯,大雪落在樹梢屋宇,沙沙輕響。

    惜寒急了,讓扶歸在外麵等著,她自個兒推門進去看。

    “糟了!詞兒不在!”

    扶歸聽聞驚呼,趕緊衝了進去。

    浴桶裏的水早已涼透,西麵槅扇大開著,突起的榫卯上,赫然掛著一小片月白襦裙的衣袂。

    謝錦詞記不清自己爬了多少棵樹,翻了多少座矮牆。

    站在街巷時,她衣裳已經爛了許多處,裙裾和袖口滿是泥濘,胳膊和腿也摔得火辣辣的疼。

    長街的屋簷下掛著不見盡頭的大紅燈籠,門窗後傳出闔家團圓的笑鬧聲。

    小姑娘飛快跑過積了雪的青石磚,留下一長串小腳印。

    “潯水幫,潯水幫……他們,應該在潯江!”

    她喃喃自語,呼出的小團白霧遮掩了視線。

    卻仍舊能夠瞧見,那澄澈眼底的緊張與擔憂。

    小哥哥,你等等我,一定要等等我……

    她眼眶濕潤,在心裏一遍遍呼喊。

    連她自己都沒察覺到,她對沈長風,竟擔心至此。

    潯江河畔,停泊著無數畫舫。

    其中最盛大華美的一座,建有兩層金碧輝煌的樓閣,豎立在閣樓頂端的桅杆之上,金邊赤色的幡旗正迎風招展。

    珍珠繡出的“潯水幫”三個大字,走筆遒勁,氣勢粗獷。

    樓裏不斷傳出男人們的助威呐喊聲,熱鬧至極。

    “這裏就是潯水幫的總舵。”

    戚逐流引著沈長風,乘一葉小舟而來,“沈公子,你果真想好了,要挑戰十七爺?須知,自從三十年前十七爺血洗十座武館,就很少有人敢挑戰他。唯一的幾位挑戰者,還都是江湖上頗負盛名的刀客。然而不出意外,每個人都被十七爺用拳頭打得肉骨難辨……”

    若不是忌憚羅十七那身功夫,這麽多年來,他戚逐流又怎甘於屈居人下?

    他瞥向少年。

    穿鳶尾藍箭袖勁裝的少年,長身玉立站在於船頭,唇紅齒白,姿容不俗。

    江麵落著細雪,他修長指尖把玩著一枚羊脂玉鐲,正悠然自若地欣賞潯江夜景。

    他忍不住提醒道:“沈公子,武鬥與你們科舉不同。上了擂台,生死自負。就算將來沈家找上門,我們潯水幫也不會負責的。”

    沈長風微笑,“放心,縱便我死在這裏,也不會有人來尋你們麻煩。”

    說完,腦海中卻忽然浮現出謝錦詞的身影。

    他勾唇,改口道:“或許,會有個小女孩兒來找你們問罪。”

    小舟徐徐靠近那艘奢華畫舫。

    戚逐流領著他登上船,抖了抖肌肉縱橫的黝黑麵龐,“沈公子,登上這艘畫舫,可就容不得你反悔了。若你真能殺了羅十七,我戚逐流就認你做幹弟弟,讓你當潯水幫的二當家,將來你要運輸貨物,哥哥我分文不取!”

    少年笑容溫雅。

    他要戚逐流那點小恩小惠做什麽?

    戚逐流惦記著潯水幫幫主的位置,他又何嚐不是?

    隻要吞下潯水幫,便能壟斷江南水運,掌控南方的經濟命脈。

    日積月累間,其中誕生的利潤,稱一句富可敵國也不為過。

    而這些,

    都會成為他將來步入上京的籌碼。

    在前麵帶路的戚逐流,陰笑滿麵。

    他隻當這解元郎讀書讀傻了,才會妄言挑戰十七爺。

    但是於他而言,沈長風此舉有百利而無一害。

    輸了,也不過是丟了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的性命,與他半點關係也無。

    倘若僥幸贏了,他戚逐流就能不費吹灰之力坐上潯水幫幫主的位置。

    不論是羅十七這幾十年來積攢的金銀珠寶,還是那些被他豢養在金鱗台的美人,他都能收入囊中……

    簡直是天上掉餡兒餅的好事!

    沈長風隨戚逐流踏進樓閣,隻見廳堂富麗堂皇,來自江南上百條河流的潯水幫小頭目,足有數百名,濟濟一堂,興奮地朝著大堂中央叫好。

    堂中央是兩名壯漢,正激烈地進行肉搏。

    沈長風抬眸,看向對麵。

    主位紫金太師椅上,正襟危坐著一位五十來歲的男人。

    與戚逐流等人不同,他的花白長發一絲不苟地盤在腦後,身穿棕黑色織金蘭紋寬袍,胸寬背闊,雙目有神,頗有一代宗師風範。

    兩位美人跪坐在他腳邊,正低眉斂目地為他捏腿。

    “嘖,一把年紀了,倒是豔福不淺……”

    少年輕笑。

    另一邊。

    謝錦詞喘著氣兒跑到潯江河畔,卻見江上泊著成百上千艘畫舫,一路往不見盡頭的下遊排列而去。

    燈火鎏金,笙歌繁華,根本無法分辨小哥哥在哪裏。

    她很著急,叫了個船夫詢問潯水幫的位置。

    那船夫打量她兩眼,輕蔑道:“穿得破破爛爛,也不像什麽有錢的主,這樣吧,一兩銀子,我送你去潯水幫總舵。大過年的,可不好找船咧!”

    真是獅子大開口。

    謝錦詞咬牙付了銀錢。

    船夫一點竹蒿,輕舟小船飛快往江中駛去。

    來到那座華貴的畫舫前,謝錦詞想登上去,卻又被看守入口的潯水幫小廝訛了五兩銀子。

    小姑娘心頭直滴血。

    早知今夜破財,她就不來了!

    沈大爺那個祖宗,

    難道還能死在這裏不成?!

    這麽想著,小廝叮囑她道:“我看你是個小姑娘,才放你登船的!你就裝作是船上的婢女,遠遠看個熱鬧見識下世麵,可不許去招惹貴人!不然的話,我也會被你連累的!”

    謝錦詞乖巧點頭,摸索著往樓閣而去。

    樓閣偌大,她沒有引路人,連從哪兒進去都不知道。

    正探頭探腦時,忽然被人從身後敲了下腦袋。

    “你這小婢,在這兒躲什麽懶?姑娘那邊缺人伺候,你還不快過來!”

    “哦……”

    謝錦詞揉揉腦袋,悻悻隨那群婢女往二樓走。

    她們進了一間陳設華美的閨房,謝錦詞舉目四望,瞧見一位清傲美人端坐妝鏡台前,兩名婢女正仔細為她點妝。

    美人有一雙秋水般的眸子,透過銅鏡對上謝錦詞的眼,兩人皆是一愣。

    婢女們端著紅木托盤進進出出,上麵皆呈放著精美衣物和首飾。

    美人菱唇微勾,緩緩轉身,蔥白指尖饒有興趣地指向謝錦詞:“這位妹妹好生眼熟。”

    嗓應泠泠,似月光般清透,一如初聞。

    眾人齊刷刷望向謝錦詞。

    小姑娘訕訕,“我,我……”

    “女裝扮相,倒是可愛。”

    美人抬手示意其他婢女都退下,隻單單留下謝錦詞,“你過來,為我更衣。”

    謝錦詞隻得硬著頭皮上前為她更衣。

    一雙小手輕巧地係攏琵琶盤扣,她抬眸,瞧見美人如畫的臉龐上流下兩行清淚。

    她細聲:“虞落姐姐,你怎麽會在這裏?”

    “不過一麵之緣,難得你還記得我。”

    虞落抬袖拭去淚水,笑得譏諷,“人在風塵,萬事身不由己。”

    謝錦詞心生惆悵,卻又眼帶疑惑。

    在她看來,沈廷洵是喜歡虞落的,而趙繼水和她也關係匪淺,兩個男人皆是臨安城內有頭有臉的人物,怎會護不住她?

    可,虞落的的確確在潯水幫的畫舫上。

    “今夜我要伺候十七爺,這般打扮,可美?”

    虞落張開水袖,徐徐轉了一圈,身姿窈窕,美得讓人移不開眼。

    謝錦詞呆呆點了點頭。

    “像我這般被獻給十七爺的姑娘,多不勝數,她們被關在金鱗台,隨時等候十七爺的寵幸……聽說我與十七爺年輕時喜歡的女子長得極像,因此我未來的命運,或許比她們都要好。”

    虞落苦中作樂般笑了笑,忽又低落垂眸,“其實我怎樣都行,隻是苦了我妹妹。她在女學無依無靠,也不知那人是否會兌現承諾,保她一世安穩……可事到如今,我根本就沒得選。”<101nove.comle>(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