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5 一切都還來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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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聿之單膝跪地,喘著粗氣,眼前的景象一陣陣模糊,隻剩下鮮血淋漓的紅。

    她的嫁衣,也這樣紅吧?

    她的朱唇,也這樣紅吧?

    那繡著鴛鴦並蒂蓮的被衾,那繡著團圓如意的羅帳,也這樣紅吧?

    男人仰頭望向蒼天。

    這個時辰,她應該已經平平安安抵達郭家,她應該已經開始拜堂。

    小孩子們會在她身旁歡呼,婢女們會撒出去很多糖果。

    她最愛吃糖了……

    還有啊,那龍鳳喜燭大約已經點燃,外麵的鞭炮一定非常熱鬧。

    可是,她很怕鞭炮聲啊!

    他的宜婷,膽子那麽小,她很怕鞭炮聲啊!

    郭策,他有沒有把宜婷抱進懷中,溫柔地替她捂住耳朵呢?

    七尺男兒,

    單槍匹馬誅殺馬賊近百人。

    他終於力竭地單膝跪地,麵向蒼天,潸然落淚。

    還是想回頭看看啊,

    還是想看看宜婷嫁人的樣子啊……

    哪怕,

    嫁的男人不是他……

    四周馬賊不懂他為何又哭又笑,隻知道他如今已是強弩之末,於是對視幾眼,怒吼著一擁而上!

    千鈞一發之際,二十名暗衛淩空而來!

    雨點般的飛鏢射出,幾十名馬賊應聲倒地!

    陸景淮策馬而來:“堂哥!快進城!”

    陸聿之愣住。

    陸景淮把他攙扶起來,“喜宴還沒開始,花轎應該已經被我們的人給攔下了。堂哥,你忘了嗎,你還要去搶心愛的姑娘!”

    陸聿之泛著赤紅的眼眸,漸漸亮了起來。

    他拍了拍陸景淮的肩膀,道了句“小心”,罡風一般跨馬離去。

    陸景淮目送他在驛道上遠去,鳳目溫柔。

    他想,不久之後,恒陽陸府大概會有一場盛大的婚禮吧?

    ……

    陸聿之一路疾馳,很快尋到被拆得不成樣子的花轎,幾十箱嫁妝散落,滿地狼藉不堪。

    長街哄鬧,抬轎的小廝早已不知所蹤。

    百姓們遠遠圍觀,議論聲不斷:

    “剛才劫親的那夥人就是馬賊嗎?我隻聽說過他們凶悍無比,這還是頭一回見呢!”

    “可不是嘛,現在的馬賊可真是膽大包天,連王府的花轎都敢劫!你們有沒有瞧見,那夥馬賊帶著顧小姐往哪邊去了?會不會出人命啊……”

    “好像是往舊院去了。說來也是怪哉,他們分文不取嫁妝聘禮,卻獨獨搶走了新娘子,這樣一來,顧小姐的名聲可不就毀了?”

    “唉,好好的姑娘,怎就偏遇上這種事?以後怕是難再嫁人咯,誰願意娶一個毀了清譽的女人呢?”

    “顧宜婷,自有我陸聿之娶!”

    人群之外,陡然爆發出一聲厲喝。

    眾人循聲望去,卻隻瞧見一抹染血背影,偉岸挺拔,策馬疾去。

    那是舊院的方向。

    臨街酒肆,年逾四十的讀書人,雙鬢染白,撫袖輕歎:

    “春日草長鶯飛,少年也好,少女也罷,正是談情說愛的年紀呢……對他們而言,得不到認可的親事可以無所顧忌地阻截,喜歡的姑娘,哪怕背負清譽盡毀的名聲,也可以毫不猶豫地去追……一切都還來得及。一切,都還來得及!”

    讀書人輕撫過斷掉的小指。

    不知想到了誰,他目光黯然。

    若他當年也能無所顧忌、毫不猶豫,他與她之間,現在又會是何種光景?

    薄情館。

    年近四十的女人,一身血紅羅裙,妖嬈倚在窗畔。

    樓下長街喧豔,脂香縈繞間,卻有那身著嫁衣的纖弱少女違和地立在街頭。

    一旁婢女道:“主子,顧家小姐既是我們的人所截來,何不讓她入了薄情館?”

    薑無憂指尖把玩著骨梳,輕笑,“她若自己踏進來,便按樓裏的規矩辦。”

    “是。”

    婢女頓了頓,悄無聲息地退下。

    她家主子從不是心慈手軟之人,然而這次,卻給足了沈長風麵子。

    可見那個少年,在主子心中的分量。

    樓閣窗畔,薑無憂仍舊盯著那身穿嫁衣的少女。

    春陽溫暖。

    隻見少女掀開蓋頭,露出妝容精致的臉龐。

    她抬眸四顧,遠遠看見袍擺染血的男人,正縱馬而來。

    川流不息的街頭,少女抬手摘下鳳冠。

    漆發如雲,披散下來,襯得她容貌精致無瑕。

    朱唇噙起溫柔笑容,她義無反顧地奔向那個男人。

    身穿嫁衣的少女,宛如一捧朱墨,繡花鞋踩在青石板磚上,逆著人流而去。

    她比春風更加輕盈!

    剪水秋眸裏,盛著滿滿的歡喜。

    如今花轎被截,郭家定然不會再認這門親事。

    曾經橫在他們之間的重重阻礙,已然崩塌。

    她還年輕,也仍舊美貌。

    她還沒有拜堂,更不曾洞房。

    所以,一切都還來得及!

    顧宜婷擦去歡喜的淚水,義無反顧地登上陸聿之的駿馬。

    他們從長街疾馳而過,猶如春風,宛若飛燕。

    薑無憂看著,不禁一歎。

    與此同時,一輛華貴馬車在護衛的簇擁下徐徐駛來。

    車簾掀開,露出一張保養得猶如二八少女的臉,明是雍容婦人打扮,卻叫人難以看出其年齡幾何。

    “看來我這薄情館,就快要不太平了呢。”

    薑無憂嫵媚一笑,抬手合上了窗。

    郭府,喜堂。

    郭策猛一拍桌,“你說顧宜婷被賊人擄走了?!”

    堂下的小廝,驚恐地擦了把汗,“好像,好像是這樣……”

    “賤人!婊/子!我早就聽說她跟別的男人不清不楚,沒想到出嫁了還這麽招人惦記!”

    郭策怒罵,抬手就掀翻了桌案!

    客人們麵麵相覷,很快識趣地起身告辭。

    仍舊坐在喜堂裏的,乃是郭家家主郭容望,知府張大人和幾位大商人。

    張知府撫須輕歎,“看來,這顧家也不是真心實意要跟你們結親。我早說這樁婚事不靠譜,王爺您偏不信,嗬嗬。”

    有大商人早就等著看郭家的笑話,奚落道:“顧家世代權貴,卻眼高於頂,看不上恒陽王府,也是情理之中。這樁親事,不用想也知道結不成的。”

    “正是。王爺,郭公子後院充盈,你還是安安心心給他相個尋常女子,免得日後爭風吃醋,鬧得後宅不得安寧,哈哈!”

    郭容望麵色鐵青。

    正難堪時,張知府微微一笑,又道:

    “本官倒是覺得,策兒是難得的江南才俊。本官厚著臉皮向王爺求個親,王爺可願意答應?”

    他雖是一府最大的官,奈何囊中羞澀,縱便這些年貪了不少銀錢,也仍舊供養不起府裏鍾鳴鼎食的開支。

    而郭家乃是恒陽首屈一指的富貴人家。

    若能結親,他的好處大著呢。

    郭容望眯了眯眼。

    他自然知曉張知府打著一副怎樣的好算盤。

    與張家結親,他們郭家今日既能下得了台,日後也不會吃虧。

    他朝郭策頷首。

    郭策立即上前,朝張知府拱了拱手,嬉皮笑臉道:“不瞞大人,我對令愛早就心生愛慕。如果能娶令愛為妻,在下不枉此生!”

    他壓根兒沒見過張知府的女兒。

    但這又有什麽關係,隻要知道她是知府的女兒,就足夠了。

    有知府大人做靠山,莫說在恒陽橫著走,就算他郭策把恒陽翻個底兒朝天,又有誰敢說半個不字?!

    其他商人立即變了臉色。

    剛剛還譏諷郭家的人,連忙麵露恭維之色,“那我等就提前恭喜兩家結親了!王爺和張大人可千萬別忘記提攜我們啊!”

    又有人獻殷勤道:“王爺有所不知,前幾日郭容卿忽然找到我們,說有個少年人,想出高價兼並我們名下的桑田。我們想都沒想,就義正言辭地拒絕了!我們與郭家合作多年,他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子算什麽東西,也敢介入我們?!”

    郭策冷笑,“父親,說起郭容卿我就一肚子火!當初咱們沒給女工發月錢,她們雖有怨言,可誰敢公開得罪咱們家?!都怪郭容卿,非得宣揚什麽正義仁愛,那些女工受他唆使,竟然趁著按察使巡街時聯名告狀,害咱們家被按察使大人好一頓批評!”

    張知府呷了口酒,“那件事之後,你們不是把帶頭鬧事的十名女工,狠狠折磨死了嗎?聽說,還請了道士詛咒那些女工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哈哈哈,這件事還得多謝張大人!”

    郭策親自給他斟酒,“若非張大人幫我們把這事壓下來,那些女工的家屬定會繼續鬧,叫人頭疼。”

    郭策,二十二歲,天生一副刻薄陰狠麵相。

    他斟完酒,眼中殺意畢現,“那些女工雖然死了,但罪魁禍首郭容卿,卻還活得好好的!張大人,我這人眼裏揉不得沙子,我希望他死!”

    張知府風度翩翩地撣了撣寬袖,“既然咱們即將結親,你們的事,自然也就是本官的事。”

    郭策意氣風發地舉起酒杯,“諸位,從今往後,咱們官商兩道殊途同歸,共掌恒陽繁華,共享江南富貴!”

    “好!”

    眾人紛紛喝彩,迫不及待地舉杯共慶。

    熱鬧之中,一隻青麵雲根靴,慢悠悠跨進門檻。

    青衣少年郎,麵戴古銀鏤花麵具,姿容端雅地朝眾人作揖:

    “大家好,我是來搞事情——哦不對,我是來參加婚禮的。”

    喜堂裏一幫人,大眼瞪小眼。

    郭策臉皮發燙,“沒眼力見的東西!看不見婚禮取消了?!滾滾滾!”

    “哦,取消了啊……”

    青衣少年故作歎息,“真遺憾。”

    “我沒娶到媳婦,你遺憾個屁啊?!”

    少年搖搖頭,“看不到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的精彩畫麵,自然遺憾。”

    “你——”

    郭策氣得渾身發抖,好不容易鎮定下來,冷笑道:“小子,我看你是個讀書人,莫不是讀書讀傻了?你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嗎?你知道,我們是什麽人嗎?!”

    “不知,還請公子賜教。”<101nove.comle>(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