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 初入女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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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離開書房,沈長風輕車熟路地去漾荷院找謝錦詞。

    剛踏進院門,就瞧見小廝們正在挖角落的花圃。

    他來到簷下,問道:“這是做什麽?”

    梨白福了一禮,“回四公子話,老爺說,要在院子裏種一棵樟樹。”

    少年一挑眉尖。

    江南一帶,凡是有女兒的人家,會在女兒出生時,在院子裏種上一棵香樟樹。

    等女兒十五歲及笄出嫁,就請夫家砍了那棵香樟樹做成衣櫃,安置在新房。

    成親時,在香樟木衣櫃裏藏進絲綢,香櫃絲綢,諧音長相廝守,寓意著夫妻美滿、恩恩愛愛。

    沈長風盯著那棵躺在地上的香樟樹。

    這樹看起來秀致蔥鬱,大約已有九個年頭,應是沈騰從別處移植過來的。

    他這便宜老爹,當得倒也費心。

    這麽想著,唇角不覺輕輕勾起。

    梨白蹙了蹙眉,莫名覺得四公子看那棵樹的眼神相當熾熱,仿佛要把那棵樹砍了似的……

    要知道,樹還沒種進去呢!

    沈長風笑眯眯踏進花廳,瞧見謝錦詞正在看書。

    陽光透過雕花槅窗,溫柔鍍灑在小姑娘秀美的臉龐上,愈發叫那張小臉剔透無瑕。

    少年眸光微動。

    他抬手,輕輕敲了敲槅扇。

    謝錦詞瞧見他,立刻丟下書跑過來。

    那歡喜嬌俏的模樣,跟見了日思夜想的情郎似的。

    當然,這是沈長風自個兒的想法。

    少年牽著小姑娘,在院中的八角涼亭裏坐了,含笑開口:“妹妹跟著陸二回臨安,一路上可還聽話?”

    謝錦詞想到自己在江陵的經曆,心虛道:“我自然是聽話的……”

    “嗬嗬,是嗎?”

    沈長風自顧喝茶,並不揭穿她。

    謝錦詞覺得他眼神怪異,緊忙也捧了茶盞,心不在焉地抿了小口。

    她忽然抬眸,“小哥哥,你走了半月不到,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難道你沒有去狄國?”

    “好端端的,我去狄國作甚?”

    少年彈了記她額頭,桃花眼瀲灩盡二月春色,“你哥哥我呀,逛了遍江南的青樓。你別說,同為江南之地,不同地方的美人兒滋味卻是不同的。”

    謝錦詞沒好氣,“小哥哥又不正經了!”

    少年笑笑,沒再接話。

    是了,這次他不光是不正經,還是胡說八道呢。

    他貼身藏有一本折子。

    折子上的每一個人,都該成為一具屍體。

    本以為需要個三兩月才能解決完江南這批人,誰知薑無憂留給他的天機閣意外好用,根本不必他親自動手,隻需動動嘴皮子吩咐一下,就會有人替他做好一切。

    所以他才能這麽早歸家。

    至於臨安趙家……他本想趁這次機會一並解決掉的,但趙繼水是個精明的生意人,很有幾分心思,寧家剛遷來臨安,他便穩穩傍了上去。

    倒是有些棘手。

    少年正深思,餘光瞥見不遠處的矮牆上,冒出一個頭來。

    陸景淮趴在牆頭,笑容燦爛,“詞兒,你是不是快要去女學讀書了?”

    謝錦詞點點頭,眼眸裏含著期待,“明日就可以去女學報到了。”

    陸景淮不舍,溫聲道:“女學和白鹿洞書院就隔著一座應天書院,你放心,我會翻牆去看你的,還會給你帶好吃的!”

    兩人溫言細語,沈長風麵無表情地把臉轉到旁邊。

    他覺得有點兒手癢。

    突然很想殺人呢……

    因著沈長風歸家突然,沈騰便多在府中留了一日,用整個下午的時間仔細叮囑他照顧好謝錦詞。

    第二日,謝錦詞送沈騰離開臨安城後,就背上小書囊,和沈思翎一起乘坐馬車去女學念書。

    與她們一道上學的,還有沈冰雁和沈靈兮。

    四姐妹下了馬車,沈冰雁朝不遠處招招手,“瑾萱。”

    她的閨中密友,竟是趙瑾萱。

    沈靈兮要去給夫子幫忙,叮囑了兩位妹妹幾句,先一步離開。

    謝錦詞跟沈思翎手牽著手,正要踏進女學,忽有人從背後撞了上來。

    她轉身,一個與她年紀相當的小姑娘,手裏拿著隻古怪的黃羅盤,正捂著腦袋,滿臉驚詫地瞅她。

    謝錦詞記得她。

    去年書院比試時,這小姑娘代表女學參加對聯比賽,才華不亞於男子,非常厲害。

    好像叫做蕭幼恩。

    她禮貌地對蕭幼恩點點頭。

    蕭幼恩立即笑了,親親熱熱地挽住她的手臂:

    “你是沈家的五姑娘?拜年時我在沈府遠遠見過你呢!我告訴你哦,我自幼修習道法,早上出門前,我掐指那麽一算,算出我今兒必定能交到好朋友。到了書院以後,我就取出這隻尋龍盤,朝人群裏那麽一舉,它果然把我帶到了你身邊!可見,你就是我命定的好朋友!”

    謝錦詞正滿頭霧水,又見蕭幼恩轉向沈思翎,脆聲道:“呀,是兩個好朋友呢!我也認得你,你是沈家的四姑娘,叫沈思翎對不對?”

    沈思翎滿臉訝異,呆呆點了點頭。

    這小姑娘什麽情況?

    蕭幼恩仍舊開開心心的,“錦詞,思翎,我先去趟廁溷,你們在這兒等我,我馬上回來!”

    她走後,她的婢女歉意地朝謝錦詞和沈思翎福了福身:

    “兩位姑娘受驚了。我家小姐就是這種性子,什麽自幼修習道法,她連《易經》都沒讀完呢。但她崇慕道家,做事前甚至還要卜上一卦。因為性子古怪,所以在書院裏沒有玩伴。若是兩位姑娘不介意,還請你們繼續做我家小姐的朋友。”

    謝錦詞倒是覺得蕭幼恩很可愛。

    她笑眯眯應好。

    等蕭幼恩回來,三個小姑娘來到學舍雅棠齋,尋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了,還沒說上幾句悄悄話,就有女夫子笑吟吟進來。

    女夫子三十餘歲,容貌清麗,溫溫柔柔地與學生們問好。

    與白鹿洞書院不同,女學雖也分了班次,憑照卻不是課業水平,而是年齡大小。

    雅棠齋的女孩兒俱都是十來歲左右,因著夫子溫和親切,加上沒有科考的壓力,所以氣氛特別融洽。

    女夫子含笑望向謝錦詞,“咱們班來了個新同學,來,你跟大家做個自我介紹。”

    謝錦詞臉紅紅地起身,大致介紹了下自己,又被女夫子問:“錦詞可會什麽才藝?”

    蕭幼恩小聲提醒:“錦詞,夫子最喜歡叫人當眾展示才藝,你若不願意,就說個比較難的,不容易表演的那種。”

    謝錦詞明白,若是自己表演得差,會給新同窗留下不好的印象。

    若是表演得好,也未必不會遭人妒忌,暗中落井下石。

    於是她認真道:“我會胸口碎大石。”

    滿室寂靜。

    片刻後,所有人都笑出聲,望向謝錦詞的目光充滿善意,大約都覺得這個小姑娘非常有趣。

    笑聲中,角落一道視線落在謝錦詞身上,帶著好奇和探尋。

    分明是無比天真的眼神,

    可那純澈眼底下,卻藏著一方無人窺得的深淵。

    一天時光,非常輕鬆地過去了。

    暮春的陽光,暖意融融。

    沈思翎因為趕著去瑢韻軒做工,打了個招呼就先離開了。

    不知何故,過完年之後傅聽寒大發慈悲,免了她卯時晨起過去打掃,她感動得不行,因此更加認真賣力,恨不得一有空閑就去瑢韻軒幫忙。

    她深知,僅憑她給瑢韻軒做工三年,遠償還不起那支碧玉芙蓉簪。

    謝錦詞和蕭幼恩攜手離開雅棠齋,忽聽身後有人喚道:“謝錦詞。”

    她回頭,瞧見一個與她年紀相仿的女孩兒,肌膚透著病態的蒼白,容貌卻格外精致可愛。

    女孩兒在簷下撐開一把紅傘。

    她走到謝錦詞身邊,嗓音輕靈,“你好,我叫寧搖星。”

    謝錦詞愣了下,微笑著對她點點頭。

    這個名字她並不陌生,在恒陽薄情館,那位雍容華貴的婦人曾提到過。

    寧搖星,正是那位婦人的女兒。

    她根本沒料想到,本該沒有交集的兩個人,竟然成了同窗。

    也不知是福是禍。

    寧搖星湊近她,把小紅傘往她那邊靠了靠,“謝錦詞,我娘從恒陽回來,跟我提起過你。她說你是她見過的最漂亮,也最聰明的女孩兒。”

    她笑得天真無害,好似壓根兒不知道恒陽發生的那些事。

    謝錦詞看不透她的用意,掩下心中戒備,頷首笑道:“夫人謬讚了。”

    寧搖星低頭,從寬袖裏抓出一隻活蹦亂跳的小鳥,“初次見麵,這個送你。”

    謝錦詞和蕭幼恩都嚇了一跳。

    女孩兒蒼白細嫩的小手,看起來脆弱無力,可那鳥兒掙紮其間,卻是半分也逃脫不得。

    蕭幼恩訕訕,“抓小鳥是不對的,你應該放了它。”

    謝錦詞抿著唇,沒有說話,也沒有接過小鳥。

    寧搖星眯了眯眼,“你不要?”

    “不要。”

    謝錦詞說完,看見沈冰雁和趙瑾萱手挽著手走來,道了句“失陪”,就拉著蕭幼恩走了。

    拐過遊廊,蕭幼恩小小聲道:“錦詞,我跟你說哦,那個寧搖星特別奇怪。聽說她自幼就生了一種怪病,不能長時間呆在陽光下,而且性子又孤僻,來女學這麽久,連一個朋友都沒有呢!”

    謝錦詞想到那位婦人不凡的身份,蹙了蹙眉,“她的病治不好嗎?”

    “應該是吧,我也不太清楚。”

    蕭幼恩歪頭,“寧家是皇親國戚,可有錢了,什麽樣的名醫請不來?這麽多年都沒治好,應該就是治不好了。唉,寧搖星真是可憐……錦詞,她好像有意與你做朋友,不然以後咱們帶著她一塊兒玩?人多熱鬧嘛!”

    謝錦詞可不敢輕易結交寧搖星,是敵是友都分不清呢。

    她很快糊弄過這個話題,暗想自己以後的日子也許不會平靜了。

    寧家是皇親國戚,但到底是哪門子皇親國戚,她一點也不感興趣。

    不論那位婦人要如何對付她,她都不會畏懼。

    選擇接管薄情館,便是選擇參與這場權勢之爭。

    而她,絕不允許自己退縮半步!

    紅傘下,寧搖星若有所思地看著手中的小鳥。

    “小鳥啊小鳥,我明明想和謝錦詞做朋友,所以才把你送給她。可是她不要你,你的存在,就是多餘的呀!”

    話音落,尚還稚嫩的小手,

    毫不憐惜地捏死了鳥兒!

    她扔掉鳥兒的屍體,活蹦亂跳地離開了女學。

    十歲的小女孩兒,滿臉天真爛漫。

    小紅傘在她手中旋轉著,

    把所有的陽光和溫暖隔絕在外。<101nove.comle>(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