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 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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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學。
“幼恩,你別睡了,上課要遲到啦!聽說今兒書院來了新夫子,第一堂課就遲到,你想給夫子留下壞印象嗎?”
床帳高掛,沈思翎站在床榻邊,使勁兒去推蕭幼恩。
“唔……”
光溜溜的蕭幼恩,手腳並用抱緊棉被,睡眼朦朧,“思翎啊,不瞞你說,我昨晚掐指一算,這新夫子有血光之災,他今日來不了的……”
“就你那半吊子道法,算得準才有鬼!你別睡了,快起來!錦詞,你快來管管幼恩!”
坐在窗畔的青衣少女,正對著菱花鏡輕描黛眉。
朝陽透過纏枝蓮紋窗欞灑落進來,令少女本就白皙如玉的肌膚越發通透無瑕。
明眸皓齒,朱唇含櫻,秀美清妍得如同江南工筆畫中走出的仕女。
纖纖玉手放下螺子黛,她笑道:“管她做什麽,等新夫子問起來,咱們就說她昨兒夜裏算卦算得太用功,所以起不來了。夫子罰不罰她我不知道,但她那些個道家雜書、羅盤龜殼之類的東西,卻一定會被沒收。”
儒道兩家,書院是正正經經教授儒家學說的,自然不允許學生整天鑽研道家的東西。
蕭幼恩氣哼哼地從被窩裏鑽出來,“好你個謝錦詞,今天我一天都不會搭理你!你祖母還想把你說給我家堂兄,哼,等你過門做了我嫂子,我這做小姑子的,一定要好好磋磨你!”
她提起這個,謝錦詞就頭疼。
豆蔻之年的少女,已經可以說親。
祖母現在很寵愛她,整日拉著她的手,把臨安城各家公子的畫像拿給她看,還津津有味地跟她講他們的門第、為人,蕭幼恩的堂兄就是其中一位。
所以她現在都不敢回府了,直接住在書院。
三人來到雅棠齋,還有半刻鍾才上課,齋內嘰嘰喳喳的,處於可以說親年紀的少女們,正討論胭脂水粉,間或也會羞澀提起自己的心上人。
比如,
沈思翎就在嘰嘰呱呱地講傅聽寒。
“哇,幼恩你不知道,那家夥可壞可壞了!我每次去他店裏,他都要欺負我,還叫我幫他幹活兒!契約上簽訂的三年工期早就過了,他怎麽還敢讓我擦地板?我最討厭他,恨不得他掉進潯江,喝上一肚子水才好呢!”
“哈哈,你這麽討厭他,為什麽還要隔三差五去他店裏啊!”
“幼恩你真討厭!”
沈思翎俏臉紅透,使勁兒去捶蕭幼恩。
兩人笑鬧著,謝錦詞安安靜靜盤膝而坐。
她翻開案上的書。
書頁裏,夾著一張薄薄的古銀鏤花麵具。
撫摸過這麽多年,麵具早已磨得光亮,連上麵鏤刻的花紋都淡了去。
自從江陵一別,那個人就再也沒有出現過……
經過時光的洗禮,幼時的崇敬早已漸漸變了味。
想起那個人時,會覺得甜蜜,會覺得酸澀,更多的,則是想要再見上一麵的盼望……
祖母說給她的那些名門公子,她一個也不喜歡。
她的心,好像丟給了那個人。
他會來找她嗎?
謝錦詞不知道。
撞鍾聲起,新夫子慢悠悠踏進門檻。
學生們呆滯片刻,才發出壓抑的尖叫。
蕭幼恩和沈思翎對視一眼,不約而同望向謝錦詞。
沈思翎激動不已,緊忙推了推謝錦詞,“錦詞,你快看咱們新夫子是誰!”
謝錦詞抬頭。
慵懶坐在講案後的男人,白衣清雅,半張古銀麵具難掩冰鑿玉砌的俊美臉輪。
不是浮生君,又是誰!
她不敢置信地睜大眼睛,對方嗓音低沉清潤:
“受書院之托,特來教授諸位禮樂。我姓浮,大家可以叫我浮先生。”
話音落地,齋內那群春心萌動的少女們紛紛壓抑著激動,恨不能衝上去摘下他的麵具一窺真容!
畢竟,浮生君是江南每個女子的夢中人,他的才華,他的武藝,他的神秘,都叫她們難以自拔、愛慕不已。
麵具後,沈長風唇角輕勾。
視線不著痕跡地落在窗畔,青衣少女正呆呆看著他,手裏還捧著他當年扔掉的麵具。
要說他家妹妹可真是不省心,連著半個月都住在書院,害他見不著她。
就算回府,大約是他常常欺負她的緣故,也總不給他好臉色瞧。
他實在沒轍,才出此下策,以浮生君的身份駕臨女學。
朝夕授課什麽的,
嘖嘖,
想想就刺激。
“咳,”沈長風人模狗樣地翻開書卷,“禮化,由祭祀文化發展而來。《禮記祭統》有雲,凡治人之道,莫急於禮;禮有五經,莫急於祭……”
一堂課,謝錦詞發著愣就過去了。
下課後,沈長風夾著書準備離開,忽然回眸瞥向謝錦詞,正兒八經道:“謝姑娘,能否請你到西廂一趟?我有些事情想請你幫忙。”
謝錦詞單手托腮,還在發愣呢,被蕭幼恩推了下,“錦詞,浮生君叫你呢,趕緊抓住機會呀!”
謝錦詞慌慌張張站起,紅著臉跟沈長風去西廂。
女學就讀的都是富家千金,因此西廂修葺得十分闊綽,每位夫子的辦公書房都是單獨一間屋子。
謝錦詞踏進浮生君的書房,但見布置典雅,一爐崖柏嫋嫋而燃,置身其中,令人心曠神怡。
“不知先生想讓我幫你做什麽?”
她緊張地攥著裙擺,久別重逢的驚喜,讓她的聲音都在顫抖。
“我書桌有些亂,你幫我整理下?”
“好……”
少女垂眸,臉蛋紅紅地走到書案前,小心翼翼給他收拾書案。
指尖碰過筆墨紙硯,少女心跳如鼓。
原來浮生君很講究毛筆硯台的,原來浮生君喜歡翻閱山水雜記……
這麽有雅趣的人,果然跟她家那個壞哥哥不一樣!
她的壞哥哥,案上的筆墨紙硯早堆灰了,還山水雜記,他就隻知道看那些見不得光的書!
沈長風慢悠悠走到她身後,輕輕嗅了嗅少女的發香,“我聽說,你們家要給你議親?”
謝錦詞一愣。
她垂眸,“是祖母的意思。”
言外之意,
議親並不是她想要的。
沈長風輕笑幾聲,指尖勾起她的一縷鴉發,湊近她耳畔,嗓音低啞撩人:“你覺得,我怎麽樣?”
“砰!”
少女握著的青玉硯台,猛然跌落!
硯台在書案上滾了幾滾,掉落在地,裂成無數晶瑩碎塊。
“對,對不起……”
謝錦詞緊張不已,急忙拿了笤帚,小心翼翼把碎片掃進簸箕裏。
沈長風慵懶倚在書案邊,“謝姑娘,我剛剛的問題,你還沒有回答。”
謝錦詞動作頓住。
被心上人問得這麽直接,說不害羞那是假的。
穩了穩心神,她坦誠,“浮生君,我謝錦詞沒什麽本事,也沒什麽深厚福緣。我有的,不過是一顆真心。不瞞您說,從幼時起我就仰慕您,到現在,那份仰慕早已化作喜歡。”
沈長風一挑眉尖。
他沒料到,謝錦詞竟然承認得這樣直接!
“但是——”
少女慢慢起身,直視沈長風,“浮生君若有妻室,若有喜歡的人,我謝錦詞就算再喜歡你,也絕不招惹你半分。你若沒有,你若允許我喜歡你,我將繼續喜歡下去。”
圓潤的眼睛,如同清澈見底的水潭。
幹淨得能夠細數其中情意幾分。
沈長風深深呼吸。
他覺得自己現在很被動。
本來他隻是想誘騙謝錦詞承認喜歡他,然後自己就可以趁機對她……
親親抱抱,為所欲為。
可是,這小姑娘顯然是動了真感情。
天不怕地不怕的沈大爺,覺得相當為難。
正不知怎麽接話,撞鍾聲突然響起。
謝錦詞黯然低頭,“浮生君沒有辦法回答我的問題嗎?你已經有了妻室?還是你覺得……我不配追求你?”
沈長風背靠書案。
少女就抵在他麵前。
這種姿勢對他而言,相當被動。
他不耐地閉了閉眼,在心裏罵了句“操”,忽然一個轉身就把謝錦詞反抵在書案上!
少年扣著她的後腦,一字一句道:“你聽好了,老子年方二十,家中並無妻妾;財產不多,養你一個足夠;容貌英俊,比陸景淮好看;背景還行,護你周全不在話下;床上功夫雖然還沒有試過,但一夜八次——”
“別說了!”
謝錦詞死死捂住他的嘴,羞得睫毛根都紅了!
她甚至都沒回過味來,浮生君怎麽會認識陸景淮!
而且她以前怎麽不知道,浮生君竟然還有這樣一麵?!
不過……
她很喜歡就是了。
少女的手貼在對方唇瓣上。
他們距離這麽近,她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對方的呼吸。
男人特有的清冽冷香撲麵而來,把她緊緊圈禁在桌前這小小的一方天地裏,仿佛要把她整個人吞吃殆盡。
沈長風挑眉,“滿意否?”
謝錦詞把小臉撇到一邊。
這種問題,叫她怎麽回答?
如果回答滿意,多丟人啊!
出於少女的自尊,她強著脖子道:“不滿意……”
“哪裏不滿意?對我的身份財產不滿意,還是對我一夜八次——”
“你別說話!”
謝錦詞急忙捂住他的嘴,羞得快要崩潰了!
這人就不能不提一夜八次嗎?!
沈長風微笑,握住她的小手,“你真要追求我?我對我未來的夫人,可是要求很高的。”
“你說。”
“第一,要生得漂亮,至少叫我帶出去有麵子;第二,得賢惠,洗衣做飯樣樣精通的那種;第三,要溫柔解意。”
謝錦詞想了想,這說的不就是她嗎?
她笑容甜甜,瞅他一眼,嬌羞地跑了。
浮生君說等她長大,原來是真的!
沈長風笑得桃花眼彎起。
那些要求,不過是他隨口說說罷了。
隻要是謝錦詞,
怎麽樣都可以啊!
謝錦詞回到雅棠齋,臉頰仍舊緋紅。
沈思翎湊過來,“咦,錦詞你喝酒了呀?臉紅成這樣。”
蕭幼恩促狹一笑,“什麽喝酒,咱們錦詞呀,這是招桃花呢!”
“別胡說!”
謝錦詞臉蛋更紅,豎起書卷擋住自己的小臉,“下午書院就放假了,放假回來要考試,你倆到時候別抄我的!”
沈思翎和蕭幼恩咳嗽兩聲,“那什麽,我倆什麽都沒說!”<101nove.comle>(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