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9 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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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女穿行在趙府遊廊裏,卻在拐角處碰到了謝晚箏。

    謝晚箏盯了眼她脖頸上的緞帕,不禁冷笑,“怎麽,謝姑娘這是來勾引太子?也不看看自己什麽出身,勾引太子,你也配?!”

    她怒意滔天,對謝錦詞極盡侮辱。

    謝錦詞冷冷看她許久,忽然微笑:“多年不見,你真是一點也沒有變,我的堂姐。”

    謝晚箏臉色瞬間猙獰。

    謝錦詞不願在這裏與她過多糾纏,錯身而過時,卻被對方抓住衣袖。

    謝晚箏個子矮,必須要仰起頭才能直視她,“謝錦詞,你是不是覺得,在臨安城認了個義父,就能在江南為所欲為?!真是沒想到,離了平軒伯爵府,你竟然還能活成今天這個地步,但那又怎樣,現在我才是大司馬認下的外孫女,而你謝錦詞,不過是區區知府的女兒!天下很大,江南很小,有本事在上京為所欲為的人,才叫真正的厲害!”

    謝錦詞冷眼,“我從沒有想過為所欲為,即便是天子,也不能如此吧?更何況並不是能夠為所欲為就叫厲害,堂姐,這麽多年過去,你依舊如此膚淺,用冒名頂替的身份,過提心吊膽的生活,這種滋味,恐怕也隻有你樂在其中。”

    “嗬嗬,大勢已定,我何需提心吊膽?”

    “是嗎?”謝錦詞俯身湊近她,“你去上京時,我外祖父難道沒有問你要信物嗎?”

    “什、什麽信物?”

    謝晚箏麵露驚懼,還沒來得及問清楚,忽有笑聲響起:

    “謝姑娘,可否借一步說話?”

    謝錦詞轉身,來人二十歲出頭,身穿布衣,腰別折扇,髻上插一根烏木簪。

    秋末冬初的陽光帶著涼意,他撐傘站在陽光裏,笑起來時猶如煦如春風。

    但謝錦詞覺得他的眼睛裏其實沒什麽笑容。

    謝晚箏緊攥繡帕,逃一般離開。

    秦妄上前,與謝錦詞一道往府門走,“謝姑娘麵見太子,雖然救出了沈思翎,但實在是冒了很大的風險。稍有不慎,甚至會被太子侵占清白。畢竟,太子真正的性情,並非外人能夠想象的。”

    謝錦詞微笑著直視前方的路,“秦大人說的是什麽話,太子殿下儒雅持重,怎麽會侵占我的清白?”

    秦妄眯了眯眼。

    他瞥向少女,“謝姑娘,你我之間,也需如此生分嗎?”

    不等謝錦詞說話,他已經吩咐侍從,“去把我的馬車趕來,我親自送謝姑娘回府。我倒要問問沈覆卿,難道我秦妄是什麽不可靠的人?”

    謝錦詞想拒絕他,但侍從已經飛快趕來了馬車。

    “謝姑娘,請。”

    謝錦詞盯著這個笑眯眯的男人。

    江南轉運使,盡掌江南水路,當真是好大實權的官員。

    他總穿布衣,雖然看起來清瘦,但身姿卻比一般男人更加結實挺拔。

    青天白日的,就算不下雨,也總撐著一把傘。

    真不知道沈長風是為何要結交這種古怪人……

    謝錦詞低眉斂目,不動聲色地登上馬車。

    回到沈府,謝錦詞去降鶴院見老太太,秦妄輕車熟路地踏進淩恒院。

    沈長風也才回來,瞧見他登門,不覺挑眉,“喲,秦兄來了?真是稀客……”

    秦妄在梅樹下坐了,“謝錦詞好大能耐,竟然孤身闖入趙府,憑著一番說辭,愣是叫太子放了沈思翎。覆卿,你有這樣的妹妹,前程無憂啊。”

    他輕笑,素手斟茶。

    沈長風並不知道謝錦詞去見太子的事情。

    他以為謝錦詞還在女學乖乖讀書呢。

    少年站在簷下,麵上分毫驚訝不顯,笑道:“秦大人不會對謝錦詞起了心思吧?不瞞你說,這些年向我打聽她的男人還真不少。”

    秦妄瞥向他。

    青衣雅致的少年,姿容豔美更甚從前,抱臂倚在廊柱上,看上去一派閑適溫雅。

    可誰又知道這美少年皮囊底下藏著顆陰鷙的心呢?

    他收回視線,呷了口熱茶,“當年我勸你殺謝錦詞,你不聽。自那之後,你我就生分了。覆卿,我記得你從前也是身懷大誌的人,怎麽,你現在甘願為了一個女人蝸居江南?”

    茶是上好的碧螺春。

    梅樹下茶香四溢,男人俊美的臉在氤氳茶霧中若隱若現,隱約可見唇瓣弧度冰冷攝人。

    他不再是和煦如春風的模樣。

    沈長風忽然道:“你還記得咱們是怎麽認識的嗎?”

    “當然。”秦妄放下茶盞,“那年秋天,我因太子一黨異動之事南下臨安城,碰巧看見謝錦詞手上的奇楠香木珠。那是狄國皇室才有的東西,所以我自稱來自狄國,從而與你相交。確認你是小姑的兒子後,我又助你奪得潯水幫,後來我回狄國,一直與你保持著書信聯係,直到我以戎國官員的身份再次來到臨安,再次與你攜手。覆卿,你我不僅是兄弟,更是知己,是同盟,是彼此的左右手。”

    “是啊,我們不僅是兄弟……”

    沈長風仰頭望向天穹,“可是你要我殺謝錦詞,抱歉,我做不到。如果那條路需要用女人的鮮血來鋪墊,那麽……秦妄,不,我應該叫你薑束,那麽我仍舊是當年的那句話,我沈長風的路,從來由我自己走。如果我連一個女人都保護不了,這些年的成長,又有什麽意義呢?”

    天穹灰蒙蒙的。

    江南鮮少落雪,秋末冬初,更是從不落雪。

    可現在,它似乎要罕見地落一場初冬的雪。

    石桌上,茶水漸涼。

    秦妄低頭整理了下衣袖,“我以為我們會是同一種人,但現在看來,似乎並不是。”

    他確保布衣整潔無一絲褶皺後,才拿起紙傘。

    撐傘離開時,他忽然道:“覆卿,你是在三年前認識我的。但我認識你,卻是在更早的時候。”

    “有多早呢?”

    秦妄笑了笑,“大概在你還沒出生時,我就認識你了。小姑遠嫁戎國,我父親非常不舍,常常與我們說起她。小姑懷你時,我三歲,小姑落難時,我九歲,我時常想,要是有天我能遇見你,我對小姑的那份情,一定要還給你。可是現在看來咱們畢竟不是同路人了,我也已找到更好的合作夥伴。覆卿,複仇之路,難如登天,我以表兄的身份,祝願你做得到。”

    踏出院門前,他又回頭,“對了,太子想占你謝妹妹的便宜,你謝妹妹倒是個貞烈性子,竟然不惜用性命威脅他,甚至還受了傷。瞧著真可憐,替她弄些好藥吧。”

    他笑容和煦如春風,慢悠悠踏出院門。

    梅花樹仍舊寂寥。

    石桌上,茶水徹底涼了。

    沈長風目送秦妄消失在視野中,散漫地踱步到樹下。

    他抬手,掀翻了那盞涼茶。

    “沈長風!”

    清脆嬌嫩的聲音忽然響起。

    沈長風望去,青蓮般的少女,嬌俏地立在院門邊,小臉上噙著笑容,正歡喜地朝他揮手。

    手裏還握著一遝厚厚的銀票。

    她如同小黃鸝似的奔過來,耀武揚威般炫耀,“瞧見沒,林姨娘給我的銀票!思翎回府後,林姨娘激動地都哭了,當著祖母的麵要給我磕頭,說我是她的大恩人!這些銀票是她這些年攢下來的,說送給我買首飾!”

    沈長風卻看著她頸間係著的緞帕。

    “誰給你的緞帕?”

    “我覺得林姨娘其實也沒那麽壞,大是大非麵前,還是分得清的。”

    “誰給你的緞帕?”

    “林姨娘還說,以後要把我當她女兒看呢!思翎也說……”

    “誰給你的緞帕?”

    謝錦詞惱了,“你隻會說這一句話嗎?!”

    沈長風麵無表情,伸手扯下那方緞帕。

    女孩兒雪白的頸子上,赫然有道紅疤。

    紅疤雖然很小,但看得出流過血。

    謝錦詞下意識捂住它。

    抬眸,沈長風眼底漆黑濃鬱,仿佛醞釀著風暴。

    她覺得他像要殺人。

    她咽了咽口水,“那個,四哥哥……”

    “我又不殺你,小詞兒怕什麽?”沈長風彎起桃花眼,親昵地攬了她的肩,“快要下雪了,外麵天冷,小詞兒快回漾荷院。”

    謝錦詞遲疑地瞅他一眼。

    這廝現在這麽好說話的?

    她將信將疑地離開。

    沈長風轉身,打算進屋更衣。

    還沒踏上石階,矮牆上傳來陸景淮的聲音:“喂,你們說的話我都聽見了。狗太子敢欺負我家謝錦詞,真該死!你要去給謝錦詞討回公道,也帶上我,怎麽樣?”

    沈長風嫌棄,“謝錦詞什麽時候成你家的了?”

    “哎呀,咱們以後總歸都是一家,大舅哥你就不要這麽見外了!”

    “嗬嗬!”

    ……

    晚來天欲雪。

    趙府大書房內,炭火已經燃了起來。

    身穿明黃四爪蟒袍的男人背著手立在窗畔,唇角掛一抹笑,似是還在回味傍晚的少女。

    麵白無須的中年太監出現在他身後,“殿下,儀駕已經備好,可以隨時出城。”

    “胡瑜,那個叫謝錦詞的女孩兒,很有意思。”

    “天下間有意思的女孩兒很多,謝姑娘不過是其中一個。太子是將要坐擁江山的人,切不可被亂花迷了眼。”

    祁珩側目,“你在教訓本宮?”

    胡瑜欠了欠身子,“奴才不敢。”

    “她很聰明,本宮就喜歡聰明人。風晚箏和她完全不在一個層次上,若非看在大司馬的麵子上,就憑風晚箏那蠢笨的性子,本宮會願意帶她下江南?!癡人說夢!”

    “殿下身邊需要聰明人,但駕馭聰明人,是很麻煩的事。所謂帝王之術……”

    “你的意思是,本宮駕馭不了聰明人?!”

    “奴才不敢……”

    “哼!”祁珩轉身,冷著臉踏出書房,“這次進山拜訪錢文慕,你不必跟著!”

    踏出書房的刹那,他的冷臉瞬間化作笑顏。

    他轉向侍立在簷下的秦妄,“秦卿回來了?正好,隨本宮一道去看看帝師吧,多年不見錢老先生,本宮實在掛念。”

    秦妄微笑稱是。<101nove.comle>(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