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7 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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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後,雪霽初晴,恰是謝錦詞的生辰。
好巧不巧,也是謝晚箏的生辰。
太子為了給謝晚箏熱鬧熱鬧,特意發請帖邀請臨安城的世家子弟和名門貴女晚上前往潯江吃酒。
蕭幼恩垂頭喪氣,“咱們還準備晚上給錦詞慶祝一下,怎麽半路殺出個風晚箏?那咱們晚上怎麽辦?”
沈思翎不忿,“咱們都不認識風晚箏,憑什麽去給她慶生?”
謝錦詞心情複雜。
她還提前在醉霄樓訂了一個雅間呢!
誰知謝晚箏連她的生辰都要模仿。
但是現在請帖是以太子的名義送過來的,又有誰敢不去?
她隻得牽住兩個好姐妹,“算了,我的生辰隨時都能過,晚上去那邊熱鬧熱鬧,也挺開心的啊!”
更何況承包宴席的畫舫,乃是金鱗台。
金鱗台是昔日十七爺名下的畫舫,當初與潯水幫一並留給了謝錦詞。
隻是謝錦詞覺得這東西畢竟是沈長風用命拚來的,她一個人霸占好像不夠意思,所以後來把金鱗台分給了沈長風。
沈長風又把金鱗台改造成酒樓,專門承辦宴席,她去就跟回家一樣,沒什麽不自在的。
況且,她也該去會會謝晚箏了。
午後,謝錦詞瞞著蕭幼恩和沈思翎,提著竹籃獨自離開女學。
她乘馬車來到桃花山,寒冬時節,桃花謝盡,隻剩滿山荒蕪。
虞落的墳塚就立在山巔。
她跪在墳塚前,把小竹籃裏的兩碟點心放擺放出來,又取了金箔元寶和紙錢慢慢燒掉。
少女看了眼一旁尚還簇新的祭品,臉色非常平靜。
大約是沈廷洵,或者是虞傾蘿來祭拜過吧。
山風凜冽。
一道修長的白衣身影,悄然出現在她身後。
沈長風戴著半張麵具,明知故問:“這是你姐姐的墓?”
謝錦詞被他突然出現嚇了一跳,穩了穩心神,輕聲道:“算是吧。”
沈長風在她身邊蹲下,跟著燒了幾張紙錢,“什麽叫算是?”
“因為我和她並沒有怎麽接觸過,甚至談不上熟識。”
沈長風望著她。
少女側臉白皙,神情溫柔虔誠。
他忽然把她抱進懷中。
少年的胸膛還算寬厚溫暖。
謝錦詞把臉深深埋了進去。
良久,沈長風才笑道:“聽說今天是你生辰,我特意給你挑了一件禮物,你瞧瞧喜不喜歡。”
他從袖裏取出錦盒。
錦盒裏躺著一支雕琢成青蓮的碧玉簪。
碧玉簪入手溫潤細膩,在陽光下看,通透無瑕。
謝錦詞知道這東西價值不菲,猶猶豫豫地望向沈長風,“很貴吧?”
沈長風趁機啄了下她的額頭,“全天下隻此一支。我給你帶上?”
謝錦詞的打扮偏於素淨,經常佩戴的,是沈靈兮以前送她的銀箔蓮花小流蘇步搖。
而今添了支碧玉簪,令她多了些顏色。
沈長風覺得她本來就該如此。
兩人下山,謝錦詞摸了摸發髻上的玉簪,依依不舍地跟沈長風道別。
她要上馬車回臨安時,沈長風難得扭捏,“謝錦詞。”
他牽著她的手不肯鬆開。
謝錦詞不解,“怎麽了嗎?”
沈長風不好意思地別過視線,指了指自己的麵頰,“我送你玉簪,你就不表示表示?”
謝錦詞立即明白他的意思。
她羞赧地笑了笑,卻覺得浮生君似乎比她更加害羞。
真是純情。
她想著,鼓起勇氣張開雙臂,“那你抱我起來。”
浮生君的身量實在修長高大,饒是她比同齡人略微高挑,可踮起腳尖仍舊無法夠到他的臉。
沈長風人模狗樣地咳嗽兩聲,矜持地抱起謝錦詞。
他把右邊臉頰轉向她,“親這裏。”
謝錦詞看著他耳尖彌漫開的紅暈,唇瓣翹起,在他的右邊臉頰輕輕啄了下。
沈長風滿足地低笑幾聲,又把左邊臉頰湊向她,“還有這裏。”
謝錦詞又親了下。
沈長風笑聲含蓄,臉紅到脖頸間,“還有——”
話未說完,謝錦詞已經捧住他的臉,霸道地吻上他的唇。
沈長風腦中一片空白!
睜開眼,就看見他的小姑娘吻得認真,低垂的長睫,遮掩不了瞳眸裏的繾綣深情。
她那麽喜歡他!
喉結滾動兩下,他突然無法自抑地把謝錦詞抵在馬車上!
正要回應她的主動,少女突然笑吟吟歪過頭,“不要了。”
沈長風僵住。
良久,他輕聲:“把我吃抹幹淨了卻說不要,我豈不是很吃虧?”
他正要親上去,少女卻伸手擋住他,“如果你讓我看看麵具下的容貌,我就讓你親。”
她對這個熟悉又陌生的男人,充滿了好奇。
也不是沒有派天機閣去查他,但天機閣回報的永遠是查不到。
沈長風摸摸鼻尖。
揭麵具什麽的,那是不可能的,這輩子都不可能。
謝錦詞惆悵,“你不願意?”
“不是我不願意摘,實在是我這張臉太過貌美,我怕摘下麵具,會讓你自慚形穢。”
謝錦詞:“……”
沈長風見她不開心,於是把她摟到懷裏,“罷了罷了,實話跟你說吧,我小時候家裏發生大火,這半邊臉在大火中被燒毀,至今看起來仍舊恐怖。我沒有辦法,才用麵具把它遮住。”
謝錦詞聽完,忍不住憐惜地摸了摸他的臉。
大火燒在皮肉上,該有多疼啊!
清澈見底的眼睛裏蓄滿淚水,她輕聲:“當時一定很疼吧?”
淚珠子掉落在沈長風的手背上,他怔住。
謝錦詞抱住他的腰,臉蛋輕輕貼在他的胸膛上,“但是浮生君的痛苦都過去了,從今往後,你會一直幸福的!”
她那麽軟。
沈長風摟著她,就像摟著一片羽毛。
“浮生君!”謝錦詞突然想到什麽,又抬起晶亮的眼睛,“你娘親可還在世?我需要去拜訪她嗎?”
沈長風看著她。
那麽幹淨的眼睛,倒映出的,滿滿都是他。
他是她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啊!
他很喜歡她,也很想帶她去祭拜他的母親,但是,他知道不可以。
他搖搖頭,“不在世了。”
謝錦詞又惆悵幾分,“那你一個親人都沒有嗎?”
“……沒有。”
“抱歉……不過沒關係,從今往後,我會一直陪著你!”
少女眼如彎月,甜得像是盛滿了蜜糖。
沈長風默然無語。
謝錦詞坐進馬車,走出很遠了還在笑吟吟跟他揮手告別,小臉上滿是濃濃的不舍。
沈長風仍舊站在山腳,
冬日的陽光慵懶又燦爛,這本該是一個溫暖的午後。
可是為什麽……
他高興不起來呢?
撒了一個謊,就需要用無數個謊去圓它。
他不敢想象,如果有一天,謝錦詞知道浮生君就是她的壞哥哥,會怎麽對待他。
歎息聲彌散在風中。
少年折下一枝臘梅,把玩著下山。
暮色將晚。
潯江河畔的畫舫內,來自遙遠梁國的十幾名漢子,身材魁梧,正摟著花娘喝酒吃肉。
侍從卷開竹簾,身穿布衣的男人,笑吟吟收傘進來。
正是薑束。
薑束望向居中的年輕壯漢,他麵容端正,身姿高大挺拔,雖穿粗布外衣,卻遮掩不住通身的貴氣和戾氣。
他腰間配著半月刀,摟著美人腰肢的手掌布滿粗繭,可見平日裏在功夫上從不曾怠慢過。
不愧是梁王的嫡長子。
但如果謝錦詞在的話,就會發現這群人其實是木偶戲班裏與她有過一麵之緣的人。
“殿下。”
薑束拱手。
二十多歲的年輕壯漢,抬眸瞥他一眼,“這樣大大咧咧來見本王,就不怕祁珩發現?”
“祁珩現在非常信任我。今夜,他會在金鱗台為風晚箏舉辦生辰宴,那將是咱們下手的好機會。”
“砰!”
酒壇子被年輕壯漢砸出去,在薑束腳邊碎成渣。
晶瑩酒液淌了滿地,濺濕了他的深灰布衣。
他笑了笑,兀自落座,“殿下有什麽不高興的?”
“你在祁珩身邊,難道沒有下手的機會嗎?!”年輕壯漢眼中殺光四溢,“你是不是背叛了我?!”
薑束一手伏在心口,朝他欠了欠身,“殿下此言差矣。在來江南前,我已經踏遍戎國北部的山山水水,對北部地形了若指掌。之後擔任江南轉運使,更是校對完了江南所有的河道和地形。戎國的地脈、城鎮、防守,已經全部被我畫在圖紙上。這張輿圖對梁國而言,價值極高。將來梁國討伐戎國,會用得上。為了殿下的大業而兢兢業業的我,又怎麽會背叛殿下?”
畫舫內沉默著。
薑束笑吟吟為他們斟酒,“祁珩剛愎自用,自以為東宮侍衛無所不能,自以為胡瑜能夠護他周全,所以毫不顧忌地離開趙府,正在前往金鱗台的路上。今夜是刺殺他的絕好機會,殿下隻要拿到他的首級,您的父皇就能正正當當立您為繼承人。”
梁國與戎國不同,他們不講究立嫡長子為繼承人,而是論功績立繼承人。
對這名年輕皇子而言,他需要的是一件大功,一件足以令梁國所有大臣相信他能力的大功。
比如,
取得大戎太子的項上人頭。
他端起薑束倒的酒,品了幾口,又斟酌片刻,最後拍板同意了薑束的提議。
薑束微笑,又為他們滿上酒,“此間事了,我也會跟著殿下回梁國。等待我們的,大概是此生無與倫比的輝煌吧?我願一生追隨殿下左右。”
他說話比花開還要動人。
笑容又和煦如春風,令年輕壯漢深信不疑,仿佛登上皇位如探囊取物,輕而易舉。
……
夜色降臨,潯江河畔已經熱鬧起來。
江水裏晚霞蕭瑟,無數雕欄玉砌的畫舫停泊在江岸,其中一座擁有六層小樓的大船最是金碧輝煌。
大船占地極廣,從岸上看去燈火鎏金,鏤花扶欄後侍女們雲髻高綰、往來不絕,霞光中宛若仙人。
一塊匾額高掛在小樓上,大書著“金鱗樓”三個氣勢磅礴的字。<101nove.comle>(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