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6 九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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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降大雪。
磚石砌成的城門古樸莊嚴,城門下,素色紙傘在雪地中旋轉著,把所有箭矢隔絕在外。
箭矢被彈開,精準射向守衛們的心髒。
一朵朵血花在紙傘上綻放,在城門火光的映襯下淒迷又豔美。
穿布衣的男人,笑吟吟伸出手,去接那漫天的血滴。
它們粘稠溫熱,還帶著入骨的血腥味兒。
在傅聽寒看來,實在是非常惡心的東西。
然而薑束撚了撚那些血滴,唇角彎起愉悅的弧度,“此生第一次看見血雨,是在故國的土地上,叫我肝腸寸斷。如今看別人的身體破碎下一場血雨,卻覺得分外美麗。”
他笑容依舊和煦如春風,卻實在令人驚悚。
傅聽寒很快從死人身上搜到城門鑰匙,飛快離開臨安城。
青磚驛道通向深山,剛好途徑城郊外的亂葬崗。
他提著燈籠,在亂葬崗裏到處亂翻,終於叫他翻出一具新鮮屍體。
陌生的衣裙,陌生的釵飾,唯有那張記憶中的臉,一如往昔。
十年光陰,沒有在她臉上留下太多痕跡,依舊那麽溫婉,那麽明麗。
這是他的娘親啊!
他慢慢抱起婦人。
淚水從猩紅的眼睛裏湧出。
他忘了當年被滅門的慘案,忘了沈長風曾告訴過他,這個世上除了他們,聶家無一人生還。
他甚至沒有去想,他早已死去的娘,怎會在這個時間現身江南,又怎會與薑束牽扯上關係。
分明破綻重重,
可是他的眼裏心裏,全是這個活在他記憶深處的女人,全是這張溫柔又慘白的臉。
少年狠狠哭了一場。
之後他抱起屍體,打算置辦棺木將人厚葬。
薑束忍不住提醒:“你父親是梁人,根據梁國的規矩,你娘作為他的妻子,應該按照梁國的喪葬儀式進行火化安葬。”
傅聽寒看也不看他,“我娘是戎人。”
“那你是什麽人?”
“我也是戎人。”
“你是戎人,為什麽要佩戴梁國的劍?”
“……”
少年沉默。
他腰間掛著的,正是賀妙言拿來與他換鎮店之寶的金絲軟劍。
等墓碑立起來時,已是黎明。
少年麵色憔悴,跪在墓碑前默默流淚。
薑束微笑,“你已經好好安葬過你娘,再過些時日,就回梁國吧?傅聽寒,你的根在梁國,那是你的宿命,你逃不掉的。”
傅聽寒摸了摸墓碑,仍舊倔強,“我不會去。”
他起身,拍了拍衣擺上的泥濘,慢慢往臨安城走。
薑束亦步亦趨。
“傅聽寒,梁國與戎國,每年都會發生上百場大大小小的戰役,死在戰場上無人收屍的士兵,實在太多了。他們生前為國賣命,死後卻無名無姓,不過是躺在荒野裏,任由野鳥、野獸吞食他們的身體。這世上,甚至不會有人記住他們的名字。
“他們很可憐,對不對?阻止他們繼續死去的唯一辦法,就是一國,吞並另一國。傅聽寒,你明白你肩上挑著的擔子了嗎?”
隻是一夜時間而已。
天香坊瑢韻軒裏那個滿身痞氣的年輕老板,麵龐輪廓鑲嵌上堅毅。
天生風流的桃花眼,此刻冷如寒潭,淡淡掃了眼薑束。
在雪中奔忙一宿,他聲音嘶啞:“當年我娘沒有死,為何我不知道,而你卻知道?”
“這就要問你自己了。”
薑束聳肩,“或者,問你的那位好兄弟,你視他為手足,為他鞠躬盡瘁,他卻把你娘並未亡故的消息隱瞞於你。傅聽寒,這世上,唯一能相信的人隻有自己。”
“你少挑撥我和長風!”
“你娘的屍身,是你親手埋的。”
傅聽寒沉默。
薑束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不敢說我比你更了解沈長風,但我知道,他要走的那條路,凶險萬分,而你並不適合。傅聽寒,你人生的輝煌,注定在大梁。”
又是片刻沉默,
傅聽寒突然一把推開他,“我隻知道,長風比你更值得信任!我要親自去問他,我娘當年沒有死,他究竟知不知道!”
雪積三寸。
城門口,衙役們在趙繼水的帶領下正查看昨晚那些守城士兵的死因。
他們一個個排查進出城門百姓,所以城門外鬧哄哄的,等著進城擺早市的小攤小販更是罵罵咧咧。
傅聽寒進不去,抓了抓蓬亂的頭發,無助地蹲在雪地裏。
薑束撐傘,不緊不慢地跟過來,“如果,我知道殺害你母親的凶手是誰呢?”
傅聽寒嘴唇發白,“是誰?!”
薑束低笑,一步步走近他,“喏,他就站在這裏。”
傅聽寒目眥欲裂,“你怎麽敢?!”
“我就在這裏,你有本事取我性命的話,就盡管來好了,”薑束笑容漸漸癲狂,“九皇子。”
九皇子。
四個字宛如驚雷,炸響在傅聽寒耳畔。
多久……
沒有人這般喚他了!
他渾身發抖,說不出半個字。
“九皇子,”薑束微笑,“來殺我啊!”
傅聽寒眼眶猩紅,盯緊了麵前的男人,忽然不顧一切地朝他襲去!
薑束一手撐傘,另一手輕而易舉就化解他的攻勢。
反手,傅聽寒整個人倒飛出去!
他重重摔在雪地裏,眼前漆黑一片,胸腔疼得厲害,一口腥甜湧上喉嚨,殷紅液體從嘴角流出,落入雪層,豔目至極。
薑束的布衣仍舊纖塵不染,撐著傘慢悠悠來到他麵前,“傅聽寒,很疼是不是?因為你弱小,所以你才會感覺到疼痛。而我殺你娘,也是因為你娘很弱小。世道,是弱肉強食的世道。一切規矩,都為強者而生。”
寒風呼嘯。
周圍的一切都是灰白色,雪水把少年浸濕得徹徹底底,一滴血從少年鼻尖滾落,與他吐出的那攤血漸漸融合在一起。
薑束居高臨下,側眸看他,“這世上誰也不能製裁我,能夠製裁我的,隻有手握實權的君王。努力爬上來吧,我會在權力的巔峰等你。”
他說完,滿足而愜意地呼出一口氣,笑吟吟撐傘離開。
躺在雪地裏的少年,一動不動。
刺骨的冰冷也平息不了他心中的仇恨。
雪落無聲。
他終於無力地暈倒在雪地中。
^^
鶯鶯:“聽說你一直挑撥別人的關係,請問你到底想做什麽?”
薑束:“嗬嗬,我想做什麽,你大綱上不都寫著嗎?”
漾荷院。
沈長風又來蹭早膳。
謝錦詞習以為常,正吃著燕窩粥,聽見他開口道:“昨兒夜裏,北城門的三十名守衛全死了,亂箭射死的。”
謝錦詞抬眸,見他難得正經,不似玩笑。
她想了想,“是梁人幹的嗎?”
如今太子還在城裏,梁人可能還在伺機刺殺,沒那麽容易離開。
隻是好端端的,他們殺北城門的守衛做什麽?
“誰知道呢?”沈長風桃花眼笑得彎起,忽然望向房梁,“不如你把驚雪借我用用?我查到了,一準兒告訴你。”
黑衣少女驚雪,正蹲在房梁上。
“才不借你呢!”謝錦詞沒好氣,“你總是變著法子打我的主意!”
“嘖,什麽叫我打你主意?你照照鏡子,看看自己長什麽樣,有我長得好看嗎?!沒我長得好看,還敢說我打你主意,我跟你講,就你這樣的,我這輩子都不會打你主意!謝錦詞啊,你這輩子怕是嫁不出去了!”
青衣少年沉重歎息,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謝錦詞羞惱,在桌子底下踩他一腳,“梨白,把早膳收了!以後不準給他吃!”
她討厭死沈長風了!
一日三餐都在她這裏蹭,竟然還敢說她長得不好看!
“別呀!”沈長風緊忙摟住自己的麵碗,“謝錦詞,我不欺負你了,跟你正正經經說些事。”
“不聽!”
少女噘著嘴轉過身,隻留給他一個纖細後背。
沈長風咳嗽兩聲,“這些天臨安城陸續發生很多事,我跟你仔細分析分析。你看啊,木偶戲班的人早在太子抵達臨安前就已經到來,可太子的行蹤完全是保密的,那麽你猜,一開始是誰把太子的行蹤透露出去的?”
謝錦詞轉過來,小鹿眼晶亮,“你的意思是……”
“後來,木偶戲班在你的提示下暴露了。太子派人去市井抓他們,但戲班子卻提前一步人去樓空。這中間,一定有人通風報信。”
謝錦詞笑了,“太子身邊,有內鬼。那個內鬼一直在賣消息給大梁,他是梁國的奸細!”
她搖了搖沈長風的手臂,“那咱們快去告訴太子,盡快把內鬼揪出來!”
“謝錦詞,”沈長風白她一眼,“太子是你相公嗎,你這麽擔心?”
“可他是太子啊,如果他在臨安出了事,臨安的世家都要跟著倒黴。”
謝錦詞不解,“沈長風,你怎麽回事?”
沈長風垂眸。
小姑娘正摟著他的手臂呢。
像是在撒嬌。
他心情好了點,隨口道:“沒怎麽啊,大概出門前醋喝多了吧!”
“什麽喝多了?”
“沒什麽……”
“那咱們到底去不去見太子?”
沈長風拍拍她的腦袋,“茲事體大,這也隻是咱們的推論而已,太子未必肯信。一著不慎,說不定會叫咱們家被大梁盯上。”
謝錦詞一想也是,就沒再多言。
她歡快地去女學讀書。
沈長風獨坐漾荷院,總覺得什麽地方不對。
可究竟是哪裏不對,他說不上來。<101nove.comle>(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