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 為她,就算反了天下,又如何?
字數:7112 加入書籤
靜夫人悲痛欲絕,連忙喚了府醫前來診治。
寶塔裏亂成一鍋粥,謝錦詞縮在角落,正尋思著要不要趁亂跑掉,靜夫人麵無表情地站到了她跟前。
“有……有何貴幹?”
謝錦詞小心翼翼把黃銅尺擋在身前。
為母則剛,靜夫人現在的眼神實在太可怕了!
靜夫人蹲下,捏住她的下頜一字一頓:“我汲汲營營這麽多年,全是為了我的阿野打算。他身子不好,所以從不出現在人前,你是唯一見過他的外人。如果你害死他,我就將你剝皮拆骨,叫你體會體會什麽叫做十八層地獄!”
謝錦詞小臉被掐得生疼,勉強點點頭。
目送靜夫人離開,她輕撫胸口小聲嘀咕:“這麽難相處的女人,將來誰做她兒媳婦誰倒黴……”
說完,聽見一聲輕笑。
她望去,寧在野已經醒了,身著素白寢衣坐在榻上,剛剛推演時的瘋狂已經消失無蹤。
當著人家兒子的麵嘀咕人家母親,到底是不好的。
謝錦詞歉意地朝他頷首。
“我母親就是這種性格,你不必介意。我身子不好,寧家又沒有其餘男丁,她必須撐起整個家。”寧在野咳嗽幾聲,“你過來。”
他身體虛弱,謝錦詞倒不怎麽怕他。
她走到男人榻邊,寧在野讓她坐,輕輕執起她的手。
他的動作沒有半分褻瀆,因此謝錦詞不曾拒絕,任由他相看自己的掌紋。
寧在野看了很久才鬆手,“我母親很有野心,汲汲營營這麽多年,全是為了我。但如果我要坐上那個位置,你怕是要有個惡婆婆了。”
“惡婆婆?”謝錦詞愣住。
寧在野又笑。
透過鏤花窗欞的冬陽溫暖幹淨,他坐在光中,素白寢衣折射出淡淡光華,一如他的眼睛。
他拿起白紙折疊成形狀,又拿了剪刀去剪,“說你聰明你也算聰明,說你蠢笨,你也算蠢笨,被人占了便宜都不知道。”
謝錦詞仍舊懵懂。
白紙被剪成奇怪的形狀,當寧在野展開紙張時,謝錦詞瞧見那竟是隻格外漂亮的鳳凰!
“好看否?”
男人笑問。
謝錦詞點點頭,“好看的。”
這手剪紙工藝,就算拿到市井間,也算得上頂尖。
她環顧四周,才注意到書案上還有很多不同造型的剪紙。
大都是漂亮健碩的人和動物,精美得栩栩如生。
似是注意到她的目光,寧在野喝了口熱茶,“上京也好,臨安也好,我已經在寶塔裏住了十八個年頭。我出身時身體就不好,母親尋來高人,為我布下龐大的府邸陣法,這座寶塔就是陣法的中心。隻有呆在這裏,我才能平安活到十九歲。謝錦詞,等過完年,我就能出去了。”
他的眼睛裏含著濃墨重彩的期待。
謝錦詞垂眸,這個男人竟然才十八歲……
他比沈長風還小呢!
如果他從出生起就在寶塔長大,那麽他所知道的世界,都是他自己推演出來的。
她想了想,問道:“你不寂寞嗎?”
“寂寞?”
男人——或者說少年,仔細咀嚼著這個詞。
“對啊,寂寞……”謝錦詞晃了下雙腿,“我娘親走後,我就很寂寞。但是我後來遇見了我的四哥哥,還有陸家哥哥、思翎、幼恩、錢佳人,還有魏思闊、張祁銘、傅聽寒,還有……浮生君。我很喜歡現在的日子,我一點都不孤單。”
寧在野聽著,又開始剪紙。
他剪了五六個紙人,笑著拿起,“我也有朋友,它們就是我的朋友。”
謝錦詞看著他。
在塔中住了十幾年的少年,以人命為遊戲,做他推演世界的道具。
明明是高高在上的貴公子,身邊相伴的,卻隻有那些單薄紙人。
他孤單至極,卻不自知。
他活在他的世界裏,可恨又可憐。
謝錦詞輕撫過那些紙人,斟酌著用詞,“這些東西,不算朋友。寧公子,有生命的東西,才叫朋友。”
“生命?”
寧在野認真思量片刻,忽然燦爛一笑,“那我有很多很多朋友啊!等到夜裏,我帶你去認識他們!他們隻能在夜裏出現!”
謝錦詞一點都不想認識寧在野的朋友。
她隻盼著沈長風能快點救她。
……
被她盼望的青衣少年,正大刀金馬地坐在寧府門前。
他坐在一張紫檀木鏤花太師椅上,身後是一字排開的潯水幫莽漢,人數多達上百。
淺斟小酌的模樣,擺明是來寧府砸場子的。
靜夫人得到通報,嗤笑一聲,“庶子而已,占據潯水幫就以為得到了權與力,殊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江南之於天下,終究太小。我瞧著胡瑜欣賞的人,也不過是井底之蛙。”
然而她圈禁謝錦詞就是為了引沈長風上鉤,因此她收拾打扮過後,就來到府門外。
府門緩緩打開。
出現在沈長風眼中的,是一位格外玲瓏豔美的婦人。
她保養得很好,眉眼流轉間頗具風情,想來從前確實是位難得一見的大美人,怨不得羅十七為她守在潯江河畔枯等三十年。
他身後的潯水幫眾人俱都麵露不忿。
江南誰不知道十七爺喜歡這女人,可這女人就是個賤骨頭,既不拒絕十七爺也不接納十七爺。
她用美色鉤著十七爺,讓他每年為她送去數萬兩黃金!
這種女人,就是禍水!
靜夫人笑吟吟落座,吹了吹新塗的丹蔻,“今兒是個什麽日子,年還沒過呢,你們就來給我拜年了?”
沈長風把茶盞遞給扶歸,坐正了身子,笑容格外溫雅親切,“早聞得靜夫人豔冠江南,上次沈府匆匆一麵,我還沒欣賞夠呢。這不,特意過來瞧瞧夫人的美貌。”
他生得好看,嘴又特別甜,哄起女人來一套一套,把靜夫人逗得嬌笑出聲。
寸長的丹蔻指甲,輕柔撓過湘繡天女木蘭的衣襟。
靜夫人抬眸,鳳眼中光華無限,“我倒是有些信胡瑜的話了……沈長風,你若為官,必定是個口蜜腹劍的佞臣。如果太後公主瞧上你,說不定你還會成為她們的入幕之賓,床上之客……”
沈長風低笑,“靜夫人寡居在府,不如先跟我這口蜜腹劍的男人相好幾晚,也好試試我功夫行不行,夠不夠格去做太後公主的床上客?”
靜夫人輕佻,他比靜夫人還要輕佻。
臉皮什麽的,在他沈大爺這裏是不存在的。
潯水幫的男人們哄笑出聲。
靜夫人臉上有些掛不住,“沈長風,你來就是為了說這些話?”
“當然不是。我家妹妹來夫人府上做客,卻一直沒回家。我家妹妹伶俐可愛,夫人喜歡也是情理之中,隻是長留府中,恐怕不妥。”
他單刀直入了。
靜夫人重新掌控主導權,笑容又嬌俏了些,“瞧你說的,我雖然喜歡謝錦詞,但也不至於——”
一句話還沒說完,沈長風已經抬手。
上百名潯水幫漢子,不由分說地圍在寧府門前。
刀劍出鞘,紛紛指向靜夫人。
沈長風微笑,“夫人以為我是來跟你扯嘴皮子的?要麽你把謝錦詞交出來,要麽我潯水幫踏平寧府!”
寧府門前劍拔弩張。
肅靜沉重的氛圍中,靜夫人不緊不慢地笑出聲。
“沈長風啊沈長風,我曾說過高門寒戶雲泥之別,任你才華出眾心機深沉,但庶子終究隻是庶子,你見過的世麵遠不及我,又怎麽敢跟我鬥?”
話音落地,馬蹄聲起。
通判李展帶著府衙兵馬迅速趕來,遠遠就朝靜夫人阿諛作笑,“下官來遲,還望夫人見諒!”
靜夫人有誥命在身,又因為寧家老爺子是當朝太師,再加上她親姐姐是皇後,所以地位尊崇無比,甚至通判在她麵前都諂媚地自稱下官。
靜夫人微笑,“來得恰好。把沈長風捉拿歸案,本夫人要控告他擅闖民宅、逼迫良家婦人之罪!”
“噗!”
沈長風一口茶噴出來。
他笑吟吟的,“夫人告我擅闖民宅也就罷了,這逼迫良家婦人算怎麽回事?也不照鏡子看看自己什麽年紀,半老徐娘,我會對你感興趣?!”
他嘴巴毒起來能把人氣死。
靜夫人自詡貌美年輕,聞言麵容瞬間猙獰,“沈長風!”
“嗯?”
靜夫人氣勢洶洶地轉向李展,“你還愣著做什麽?!”
李展急忙揮手,“快,快把沈長風給我抓起來!”
府兵們正要動手,一道厲喝陡然響起:
“我看誰敢!”
上百馬蹄聲狂奔而來!
陸景淮鮮衣怒馬,手持槍戟桀驁不遜,“誰跟沈長風作對,就是跟我陸景淮作對,就是跟陸家作對!”
他昨晚偷偷跑進漾荷院守了一宿,卻沒看見謝錦詞回來。
早上聽說沈長風帶人來寧家找謝錦詞,就立即召集陸家的護衛們趕了來。
李展有片刻猶豫。
陸家雖是商戶,卻出了個貴妃。
最關鍵的是,陸貴妃膝下還有個成年皇子。
他望向靜夫人。
靜夫人冷笑,“好一個沈長風,好一個陸景淮!怎麽,你們聚集人馬,莫不是要反了這天下?!”
沈長風起身。
青襖雅致的少年郎,朱砂色豔,姿容秀麗。
他抬頭望了望天空。
日光慘淡,涼意入骨。
他摁住一柄長刀,微笑,“為她,就算反了天下,又如何?”
非常平心靜氣的一句話。
卻清晰落入在場每個人耳中。
潯水幫眾人和陸家護衛們熱血沸騰,不顧一切衝向寧家!
寧夫人千算萬算,卻沒算到沈長風竟然如此膽大包天!
她狼狽起身,急匆匆躲進府邸。<101nove.comle>(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