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3 虧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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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漾荷院裏陷入寂靜。

    下一瞬,風觀瀾猛然跳起來暴喝:

    “日他仙人板板的榜眼!老子都沒答應,你答應個屁啊?!你這老太婆在府裏算老幾?!”

    謝錦詞震驚。

    她這位大舅,聽說自幼在軍營長大,性格狂躁易怒,曾當著皇帝的麵暴揍文臣,沒想到在府裏也這樣囂張!

    但為什麽她很想為他鼓掌?

    老夫人被噴了滿臉口水,立即倒在地上哭嚎,“哎喲喂,我不活了我!大家快來評評理啊,堂堂神武大將軍欺辱老婆子啦!我雖是續弦,但好歹也算正室,也算嫡母!老爺啊,你怎麽還不醒來啊!可憐我們母子被你兒子欺負,這日子過不下去啦!”

    謝錦詞靜靜看著她。

    老夫人雖然年過六十,但身體硬朗,扯著嗓子嚎起來時中氣十足,聲音那麽大隔壁人家都能聽到。

    聖上雖然以武治國,但也非常重視孝道。

    再叫她嚎下去,諫官必定要參奏大舅舅不孝。

    少女眼底劃過冷芒,忽然拿帕子按住眼角,帶著哭腔道:

    “今科舉子遊街時,我見過外祖母口中的榜眼。他年過半百兩鬢蒼蒼,外祖母收了聘禮,要我嫁給比舅舅還年長的男人,該哭的是我才對!”

    “啥?!”風觀瀾震驚,“那榜眼竟是個老頭子?!”

    謝錦詞委屈地點點頭,“料想家境富貴,送的聘禮非常豐厚,才叫外祖母點頭同意的。舅舅,咱們家是不是很窮啊,否則外祖母為什麽會幹出賣外孫女的勾當?從前我在沈家時,祖母從不會拿孫女的姻緣換取銀錢呢。”

    風觀瀾麵色沉黑。

    他待在軍營的時間比較多,管家大權全都交給了這位繼母,平時從不過問。

    可如今看來這個家被經營得烏煙瘴氣,堂堂司馬府的掌上明珠,卻要擔憂家中銀錢是否夠用。

    男人翹起大胡子,聲如洪鍾:“詞兒長大了,聽說還曾去書院讀過書,可見肚子裏是有墨水的。從今往後,母親不必再管中饋,府中一應開支用度,由我的心肝詞兒做主!”

    扯著嗓子嚎的老夫人,突然嚎不出來了。

    她連滾帶爬地站起來,“你說啥?!”

    風觀瀾冷冷盯了她一眼,“來人,去把庫房裏的賬本和鑰匙全部搬到漾荷院!”

    他殺伐果斷,做事雷厲風行。

    侍奉他的數十名士兵立即行動,把妄圖阻攔他們的嬌嬌侍婢全部推倒在地。

    老夫人目瞪口呆。

    她看見那群士兵真的把賬本全搬來漾荷院,這才慌了,連忙道:“老大啊,我剛剛隻是開個玩笑,榜眼那麽老,我怎麽可能把外孫女嫁給他?”

    風觀瀾實在不想搭理她。

    老夫人見他不耐煩,連忙又轉向謝錦詞,老臉笑成了花,“詞兒,外祖母真的隻是開玩笑!你這女孩兒肚量也太小了,連玩笑都開不起嗎?”

    謝錦詞淡漠,“並非開不起玩笑,隻是有些玩笑,開不得。外祖母身為司馬府老夫人,理應端莊持重,給外人看見您剛剛撒潑打滾的模樣,要嘲笑您的。”

    老夫人恨得咬牙切齒。

    今日鬧了這一通,不僅沒有把謝錦詞嫁出去,反而連管家大權都丟了。

    她帶著二房三房的人,黑著臉甩袖離去。

    夜漸深。

    謝錦詞和風觀瀾坐在簷下,男人有些感喟,“本想著詞兒回家是好事,卻沒料到叫你受這樣大的委屈。”

    謝錦詞挽袖,給他斟了一盞酒,“外祖母言行失當,將來還不知要幹出怎樣驚天動地的事。我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詞兒但說無妨。”

    “我以為,不如分家。外祖母如果想繼續跟著舅舅,就讓她跟著。如果不願意,就讓她和兩位小舅舅住。如此,料想她也折騰不出什麽幺蛾子。”

    風觀瀾卻很猶豫。

    良久,他輕聲道:“我總想著,一家人團團圓圓才最要緊。你的兩位小舅舅雖然都是庸人,但也中規中矩,沒幹出過背叛風家的事。分家嘛,還是再等等。”

    他摸了摸謝錦詞的小腦袋,“至於謝晚箏,她好歹在我身邊養了這麽多年,確實養出了感情。再加上她如今是欽定的太子側妃,將來要嫁進東宮的。你跟她,要友好相處,明不明白?”

    謝錦詞望向風觀瀾,對方眼神期盼。

    她淡淡道:“如果她不想跟我友好相處呢?”

    風觀瀾目光沉了沉,“舅舅能把她捧上雲端,就也能讓她掉進泥淖。司馬府,真正的千金是你。”

    謝錦詞微笑,“謝謝舅舅。”

    送風觀瀾回了前院,謝錦詞獨坐繡樓,命梨白多點些蠟燭。

    她翻看著府中賬本,越看越心驚。

    堂堂司馬府,數百年權貴之家,府中竟然沒有半點兒積蓄!

    大舅舅每年的獎賞、每個月的俸祿,更是花得一幹二淨!

    女眷們的衣裳首飾,婢女小廝們的月錢,二房三房拿去官場上打點的銀子,府中女眷拿去補貼自己娘家的銀錢,兄長在賭場妓院裏的花銷,每一樣都數額巨大!

    她合上賬本,白嫩指尖忍不住發抖。

    梨白添了幾盞燈,“小姐?”

    謝錦詞沉默咬牙,又打開盛裝商鋪地契的木匣子。

    匣子裏放著厚厚一遝契約,她粗粗翻了翻,竟然沒有一張是商鋪地契,反而全是祿豐錢莊的欠據!

    她心算了下,這些欠條加起來數額多達七十萬兩白銀,更可怕的是滾動的利息竟然高達十萬兩!

    堂堂司馬府,上京城裏首屈一指的鍾鳴鼎食之家,竟然倒欠錢莊八十萬兩雪花紋銀!

    全是最近幾年欠下的!

    而欠款人一欄,寫的赫然是她大舅舅的名字!

    但她不信是大舅舅借的錢,必定是那位老夫人作妖,借著大舅舅粗心大意,誘騙大舅舅簽的名、摁的手印!

    祿豐錢莊是大錢莊,做生意非常講規矩,賴賬肯定是賴不掉的,也不存在欺騙借款人的情況。

    司馬府,實實在在欠錢莊八十萬兩雪花紋銀!

    “砰!”

    謝錦詞猛然掃落那隻木匣!

    她雙手撐著書案,因為驚怒,白皙手背上青筋突起!

    梨白拾起地上散落的欠據和木匣,同樣膽戰心驚,“神武大將軍手掌兵權、位高權重,要什麽沒有,怎麽會欠下這麽多銀錢?難道,是老夫人幹的好事?”

    謝錦詞重新落座,一手捂住雙眼,“從前我以為,一家人團團圓圓最好不過,可有的人,你把她當家人,她幹的卻是畜生不如的事。八十萬兩白銀,嗬。”

    就算把沈騰給她的三十萬兩銀票拿出來填補窟窿,也遠遠不夠!

    謝錦詞閉了閉眼。

    她突然有些慶幸自己回到上京。

    因為大舅舅和兄長那樣單純的人,根本鬥不過老夫人!

    外祖父沉睡不醒,這個家,需要她謝錦詞來支撐!

    孤燈如豆。

    今夜,少女注定難以成眠。

    同樣未眠的,還有沈長風。

    他與那些需要宿在客棧裏的舉子不同,他手頭有錢得很,所以在朱雀街置辦了一處小四合院。

    琅月當空,他站在簷下,慵懶地披著繡銀鶴望蘭大氅,正悠然自若地吸煙。

    對他而言,考上狀元不過是邁進官場的第一步,並不能滿足他的勃勃野心,所以實在沒什麽值得歡喜。

    正在他思考人生時,花憐不請自來。

    江南最負盛名的銷金窟金鱗台的主人,兩肩露水風塵仆仆,踏進來就嗔罵:“沈長風,你幹的好事!”

    她連少主都不喊了。

    沈長風笑眯眯的,“喲,真是稀客!憐姐姐你不在江南好好與我大哥成婚,跑到上京做什麽?”

    “跑到上京做什麽?!當然是找你算賬!”花憐怒不可遏,“當初你索要丹藥替謝錦詞治寒毒,你是怎麽說的?”

    “忘了。”

    “你說,你要用金鱗台跟我換丹藥!現在呢?現在金鱗台被靜夫人炸了,被她炸了!炸了也就算了,我尋思著把炸進水底的金銀珠寶撈出來也能夠本,結果水裏連半個金錠都沒有!我問你,十七爺富可敵國的寶藏,被你弄哪兒去了?!”

    本來金鱗台頂樓,是用來擱置羅十七的寶藏的。

    金鱗台爆炸坍塌之後,按道理那些寶藏應該落進了水裏,但花憐什麽都能沒撈上來!

    沈長風優哉遊哉地吐出一口煙圈。

    寶藏去哪兒了?

    當然早就被他花完了。

    放棄科考後的三年,他一天也沒閑著,開錢莊、開酒樓,他用羅十七留下的金銀,在大戎建立了屬於他沈長風的商業帝國。

    誰能想到住在這小四合院裏的年輕庶子,就是戎國最大錢莊的老板呢?

    他笑眯眯的,“憐姐姐,既然來了上京,幹脆就先別回去,留下來為我打理生意。我馬上就要當官了,沒時間管生意上的事,沈家欠你很多,不差我這一次。”

    花憐氣得直撫心口。

    合著她千裏迢迢趕過來,什麽好處都沒撈到,反而要幫他打理生意?!

    沈長風轉身往屋裏走,“祿豐錢莊的掌櫃今日送來一批賬本,說是有個大戶人家欠的銀錢數額巨大,你替我瞧瞧要不要上門催債。我先睡了。”

    花憐眼睜睜看他關上屋門。

    兩名賬房先生從書房過來,恭敬道:“憐姑娘這邊請,我們跟您仔細說道說道那戶人家。”

    花憐苦著臉在書房坐下,麵對堆積如山的賬本,很想一把火把它們燒了。

    一名賬房先生笑嗬嗬地幫她攤開賬本,“憐姑娘,這戶人家三年內陸續問咱們錢莊借了七十萬兩雪花紋銀,加上利息一共八十萬兩,至今一分錢不曾歸還。”

    花憐不情不願地翻過一頁頁賬目。

    她知道上京城很多鍾鳴鼎食之家,為了維護明麵上的豪奢富貴,暗地裏常常拿貴重東西做抵押,向錢莊、當鋪換取現銀。

    比如這戶人家,商鋪抵押了,田畝抵押了,連居住的府邸都抵押了。

    她冷笑,為了一點兒虛榮,連老祖宗留下的房產都做了抵押,這種家族不敗落才怪。

    她淡淡道:“是哪戶人家?族中又有哪些人在朝中當官?”

    “乃是大司馬府。”

    花憐翻賬本的手頓了頓。<101nove.comle>(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