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乘黃潛蛟鬥星換(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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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董棾問項葉“葉葉,鄺竒是個怎樣的人?”

    項葉扭頭看她,想了一會兒,說“是個隨心的江湖人。”

    董棾說“江湖人都是如此嗎?”

    項葉笑著說“我見過的很少,在書上看的比較多。但是,我想,他和那些還是不一樣的。”

    董棾問“哪裏不一樣?”

    項葉說“江湖人很愛分正邪,他不太在乎;江湖人很重道義名聲,他卻不是守道之派。”

    董棾挽住她的手臂,說“我和你講,我們今天去獵野味,碰上一隻鹿,他追著鹿跑到了崖邊,鹿往對岸跳,他幾乎沒想,就追了過去。可那吊橋隻剩幾塊破板,一望便知道的,但他還是過去了。”

    項葉說“現在還能看見他,看來,要感謝上蒼。”

    董棾微抿一下嘴,繼續說“後來我問他,他有沒有把握。他說,沒有,可還是跳了。在我看來,我們隻是打個野味,並沒有任何需要他冒生命危險去做這件事的理由,那麽,他為什麽這麽做?”

    項葉說“你覺得為什麽?”

    董棾說“我想來想去,覺得最可能的是,世間事對他來說,就像夢幻泡影,他並不那般在乎,同樣,也不在乎他的命。”

    項葉說“有些可悲,也夠自由。”

    董棾說“我不知道自不自由,我隻是覺得害怕。這樣的人,非神即惡。”

    項葉摸摸她的頭,說“你倆之前是不是……”

    董棾聽到一半,忽地直起身,甜甜一笑說“不管他是神是魔,長得俊俏,是跑不了的。”

    項葉嘖嘖兩聲,打趣她“我們董小姐,又要辣手摧花了,啊?”

    董棾笑著打她,她站起來跑,董棾追著她鬧,孩子玩笑。

    那邊的簡雲楟和鄺竒坐著烤肉,煙被野風掃開,不熏眼,也不嗆。而恰巧,他倆聊的,正是在草上瘋跑玩鬧的她倆。

    鄺竒眼光追著項葉跑了一會兒,又聚到眼前這堆火上,他聲音低沉,和簡雲楟說“你小子運氣不錯,找了個好皇妃。”

    簡雲楟看他一眼,又看了下天上的黑幕,並未接話。

    鄺竒又說“盡數十年過往,總是悲多離別苦。在這事上,老天總算開眼,待你不薄。”

    簡雲楟輕抿嘴角,說“人生的苦與樂,原是相對的。”

    鄺竒像是回憶起了什麽,過了一會兒,他低頭一笑,才回“還沒問過你,怎麽就認準這片葉子了。”

    簡雲楟看著倒在草上笑開花的項葉,目光放遠,想了一會兒,才說“你知道,一直以來,我都不信命。六歲和堂哥爭著進靈國,一回來不顧詔令,就去了邊疆。剛開始,我被訓成一個蠢牛的跟班,後來因為一場仗,他廢了雙腿,我背他爬了半座山,撿回一條命。他被勒令回鄉養老,我成了野將軍。十多年來,我苦追爹娘的死因,調查江湖門派勾結,讀朝野奏文,觀兩國政令。我自小習術陣,知道世事皆有運勢之分,卻從來看低‘注定’二字。我本以為,人生盡是行行去去,終逃不出一條盤錯的路。可在姻緣這件事上,因為她,我信了命,也甘願屈於這注定,當一回地上的野草,匍匐著朝天乞尾,謝它一場的慷慨,好像也沒那麽糟糕。”

    鄺竒仍然笑著,但眼裏的情緒沉了進去,望不分明。

    簡雲楟回過眸,停了手中動作,繼續說“我曾托你找過一個人,你可記得?”

    鄺竒回“那個會養鳥的女樂師,你寫了對子,我也派人四處問過,沒有對得上的。去年你不是傳信,說不必再找了嗎?”

    簡雲楟說“那個女樂師,就是葉葉。”

    鄺竒恍然大悟,哈哈一笑,四處看看,說“故事是好故事,就差兩壺酒了。”

    簡雲楟一笑,說“我很早以前就喜歡她了,剛開始互相傳信,雖不知她的身份模樣,但那時候想,隻要她想嫁,我一定娶她。後來,在芝州看見個姑娘,隻看了一眼,說不上來地就覺得是她。”

    他忽地停了,露出無奈的笑,又繼續說“和她搭話之前,我其實很怕,怕她不是我等的那個。那會兒也有點羞恥,想著如果她不是,那我一直以來捍衛的感情,就被證實是不堪一擊。沒有人想從堅貞的望妻石轉變為沒開眼的俗貨,可我沒法否認,她給我帶來的感覺,非因色,非因時,隻是一眼,就好像找回了缺失。”

    鄺竒扭頭看他,說“要是她不是女樂師,你打算如何?”

    簡雲楟麵不改色,繼續說“棄了她,也不再找樂師了。”

    鄺竒一笑,問“為什麽?”

    簡雲楟說“我若同時對兩個人都動了心,隻能說明那不是愛情,起碼不是我想要的愛情。既然它背離開我的認知,我對自己也需要重問,就不必耽擱。”

    鄺竒滿呼一口氣,躺下,枕著雙手看天,說“好好待她。”

    簡雲楟緩慢而堅定地開口“會的。”

    簡雲楟又問他“你和董棾以前認識?”

    鄺竒說“算吧。”

    簡雲楟一笑,說“她對你蠻感興趣。”

    鄺竒說“我不愛這盤的。”

    簡雲楟一笑,說“你以前可不挑菜係,盤盤都合胃口。”

    鄺竒大“哼”一聲,不再理他,簡雲楟也笑著專心烤肉,沒再多話。

    鄺竒最終肯定了自己的祝福。簡雲楟和項葉是雙向的奔赴,沒有誤會,沒有陰差陽錯,沒有糊塗,也神奇的沒有阻隔,甚至分不清誰愛的更多。他們清醒著,以超乎尋常想象的方式和程度,相愛著。

    流月聽見簡雲楟的話,心中像打翻了一杯茶,滿腹清香,甘甜四溢,澀沉杯底。

    司命看到這,不住地搖頭發牢騷“他們兩個好煩人啊,天天秀恩愛,酸死了酸死了酸死了。”

    小兔子看見她這樣,用泥泥的小爪子,從肚下掏出一個小果兒來遞給她,倆眼睛圓睜著望她,說“司命,甜。”

    司命看見了果兒上的泥印,也不嫌棄,揉揉兔子的耳朵,接過來放袖子上一抹,就朝嘴裏送,一口下去,五官都酸扭了,抻著舌頭往外瘋狂吐口水。

    皇後舉辦宮宴的日子到了。

    項葉和岩頂打扮周整,便上了馬車一道進宮。

    到了宮門口,車就都得停下,各家隻準帶幾個拎著禮的丫鬟進去。

    蕪芮扶著項葉下了馬車,阿舒拎著禮跟在後頭,齊往宮裏走。

    走到宮門口,項葉見到了一位“老熟人。”

    岩頂走上前遞牌子,領頭的侍衛在接過牌子時朝岩頂恭敬地點了頭,叫“岩大哥。”

    他隨意地走了個過場,便吩咐放行。

    項葉走了上來,笑著和他打招呼“郯石,好久不見。”

    郯石明顯黑了很多,也更壯了,挎把刀站在門口,已是凶狠得能唬住人。

    項葉十四歲開始,便不再去念學堂,她走之前,托哥哥照顧郯石,後來,聽哥哥說,郯石不願再從文,自己更想去參軍,哥哥便幫他引了個路,他自己爭氣,沒過幾年,就升成了二等侍衛,在宮裏當差。

    項葉和他幾年沒見,今日遇到,兩人都覺得親切。

    郯石說話的聲音比從前粗了,嗓子不再清秀,但麵對項葉,聲音還是放輕放低了好多,他說“好久不見,項小姐。”

    項葉笑著問他“最近一切可好?”

    郯石說“甚好。”

    心裏跟著回了一句沒人聽見的話“隻是不知你過得如何。”

    項葉說“家裏人可都安康?”

    郯石回“母親一切都好,幼弟已經跟著夫子念書了,比以前長大不少。”

    項葉聽見後頭有聲響傳來,該是有人到了,她朝郯石點點頭,笑著說“那便好。回見。”

    郯石朝她行了一禮,笑著說“回見。”

    等他送完下一波人入宮,再看時,項葉隻剩一個遠影。

    他默默地看著她跨過門坎,轉彎消失。

    他想,希望下次見麵時,自己能再勇敢一點,不要隻叫“項小姐”,而是試著開口問她,能不能喚她“葉葉。”

    快到設宴點了,項葉走在兩道宮牆間,遠遠地聽見宴席中傳來的絲竹聲,看見了早早為帝王撐起的黃羅傘蓋。

    她想起了一句詩“宴酒無情先勢利,推敵入席最歡心。”

    想到今晚的幾個時辰鬆不得筋,她挺起精神,保持著以往的風範穩步行著。

    看著那高高豎起的傘蓋,她不禁想到了第一次見皇帝的時候。

    那年她八歲,剛被接回京城沒多久。

    剛回來的時候,除了哥哥能和她多講幾句話,其他人,皆是陌生的。她母親死在她一歲的時候,自母親死後,到她回京城之前,她再沒見過父親一麵。一歲的孩子沒什麽記性可言,項葉自然也不記得她父母的模樣。

    在她四歲時,岩頂被送來芝州,陪她玩了一年之後,又被接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