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華袍卷虱怨湖光(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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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兩人回到席上,除了主位空著,其餘都已坐得滿滿當當。
過了一會兒,皇後先到了,大家又齊等皇上。皇上來了,眾人再次跪拜,之後輪番獻上壽禮,一夕熱鬧歡騰。
沒坐多久,皇上以處理政務之由,先行離開了,單留皇後一人坐持宴會。
簡國自前朝開始,已經新興一夫一妻製,雖未明文規定,但有識之士基本不學從前風俗,力倡一妻一夫。
受此影響,到了皇上這輩,妃嬪數量大大減少,三十年來,統共隻納了三個。
皇上這一生,隻有過兩個孩子。兩個小皇子在同一年前後腳出生,也在同一年前後腳死亡。
皇室此輩並不興旺,精貴苗的兩個皇子又離奇地先後去世,若說不幸,就不幸在皇上後繼無人。若說不幸中的萬幸,就萬幸在兩個皇子死之前,都各留了一個血脈。
當年兩位皇子接連離世,舉國震驚。朝中一蔣氏大臣包藏禍心已久,便趁此機會,聯合地方幫派造反,高舉旗幟說“簡氏失德,天降橫禍,當另立蔣氏子孫為王。”
後來賊亂雖被平息,朝野內外,一時卻流言四起。
江湖裏有個很出名的瘋和尚,法名延和,法號洱軾。他四歲出家,十九還俗,做和尚的那幾年並不出眾,沒人知道他是誰。反倒是還俗之後,他沿用以前的法號端起算命的活來,一算一個準,漸漸闖出了名聲。
他曾提前三年算到橫行江湖的第一大幫“霖劍門”的覆滅,又一早算準湖州百年大洪水的爆發月份。而最離奇的一次,是他十八年前出現在芝州,告誡當地農民,今年六月要飛雪,需提前做好準備。當地人隻當他癡傻,並不作理會,卻不曾想世間真有夏日飛雪一事,且一連三天不止。
他平日裏神神叨叨,專愛不理人地自說自話。人家求著他算,他不願意,別人不想被他算,他偏偏要講,時常突然地冒出個光腦袋,用簡單幾句話,輕描淡寫地斷完誰的一生。
大家都信他,日日追在他身後的人,數不勝數。他從不管別人跟不跟、問不問,不躲也不答,隻是自說自話。若被逼得急了,就把人家運裏帶的福事一件件數破,而運理學說之妙趣,其中之一,便是窺得福則漸無福。
數年前,華國公偶在一鄉間野道上遇著了他,得他一卦,之後青雲直上,無限風光。自那以後,華國公便對他多有關照,並不避諱。
造反這事一出,皇帝就勒令華國公把他叫到京城。
出乎意料的是,在“陋漏樓”裏,他大膽直白地放言“簡國氣數尚未興,何談盡。”
這話一傳出去,又掀起了軒然大波,慢慢地,造反懷疑的聲音,總歸弱了下來。
皇帝給今天的兩位皇子定身份時和天下宣告說,這是神的旨意,而事實上,裏頭原有個瞞天過海的故事。今天的簡雲楟和大皇子,本應該是皇孫,之所以破例越法地定下皇子身份,就是因為洱軾臨走之前給皇帝留了話,說“孫成子,福可聚。”就這樣,他倆才落定越了輩。
大皇子自小跟在帝後身邊長大,近幾年剛被外放出去曆練,最近屬地的洪澇鬧得緊,趕不回來參加皇後的壽宴。因此,隻有簡雲楟能陪在身邊周轉。
皇後喜愛熱鬧,下頭的歌舞個接個,演得歡快難息。
項葉坐的位子靠後,每每往皇後身邊的簡雲楟投目光時,總是隔著張張的臉,層層的衣。等她和其他小姐夫人喝完了幾圈酒,再抻頭,恰恰瞧見簡雲楟離開位子,扶著皇後往外走。
沒一會兒,她和董棾互搭著去敬下一輪,又一圈來往客套。大家整轉兒地鬧下來,位子都坐亂了。
她倆互相攙著,打算去角落裏坐下,歇上一會兒。
宴會的男女席是分開的,靠一排排的屏風豎著,瞧得模模糊糊、綽綽約約。
項葉還沒坐滿半盞茶的時間,就聽見男席上有人彈琴。
一般歌舞節目完了,都會有個留空期,大家便趁此機會各自獻技。先前兩邊玩的開,卻沒有人彈琴,琴技高超的沒心思動手,手癢的又怕彈錯,一曲毀名。這會兒有人落手獨奏,項葉的心思也被勾起來一點。
細聽才三指,她便有些吃驚,沒想到這彈琴人的膽子如此之大。
彈的是別的曲子倒沒什麽,可他彈的,是劉賁然的《雙絲網》。
一小節奏完,大家都聽明白了,原先咋哄哄的聲音,一波比一波快地小了下來。
劉賁然是有史以來最有名的琴師,他一生譜曲無數,留下的經典之篇雖不多,卻曲曲奧妙。學琴的人,入門首學的,必是他的譜子。
他這人靈巧,技法從易到難,皆創有曲譜,而這《雙絲網》,便是他最有名的曲子之一。
此曲之所以能一出驚人,不僅因為它不好彈,需“化雲揉雨”之力,更因為眾所周知,這是一首求愛名曲。
古時劉賁然便是靠的此曲,哄求到了心愛之人。後來的天下第一富商王石,也是靠此曲,贏得了才女的芳心。往近了數,最出名的一次,應是陸探微的父親當著天下人的麵,用它留住了他的母親。
在仲冬雪蔽豔陽之時,他父親抱琴坐在城門上一天一夜,期間曲不曾絕,最後感動天下了百姓,也留住了他心灰意冷、打算離去的母親。
說來也奇,一過數百年,這曲子的意義卻未改變,大家偶爾拿它玩笑,卻並不亂改亂用,始終將它認做求愛聖曲。
宴會上大的聲音雖都停了,小的嘰喳卻熱鬧開來。
新冒頭立了功的一個女將軍聲音梢大“《雙絲網》一起,人影要成雙。不知這求的是哪位好運氣的姑娘?”
大家都清楚,這位公子既然有膽量在皇後壽宴上奏曲求愛,就定是下好決心要一生一世的。
皇後仁慈,如今年紀大了,也愛看年輕的一輩輩湊雙成對,福氣滿滿。最近幾年,她下旨賜婚撮合的,數量不少。但大家都清楚她的作派,她雖身困後宮,沒法要求皇帝一夫一妻,自己卻對這新風俗極其推崇,經她賜婚的,絕不準再納再娶。所以,今晚在壽宴上求愛,也就算是默認了,此生隻娶一妻。用皇家的懿旨來為自己的真心作保,不可謂不珍貴。
董棾拽著項葉的手,問她“你說是不是哪個小公子知道我不愛談婚論嫁,所以追到這兒來,打算逼我一把?”
項葉被她逗得一笑,說“那敢情好,我聽這公子彈得不錯,等你們成婚了,你喊他來幫我寫譜。”
董棾嘴笑得咧開,說“不成不成,我還沒玩夠呢,成婚實在草率,草率。”
項葉瞥她一眼,笑著沒再搭理她。
隨著彈的人勾起最後一指,曲也停了。
女席這邊不少的姑娘都緊張起來,揪著帕子地望,看是不是自己的情郎。
大家屏著氣等,看他喚出誰的名字。
似拖著笨箱擦地的聲音傳來,是王長順“鍾毅,你這是彈給哪位情妹妹的曲子,快喚她出來,給我們瞧瞧。”
緊接著聽見一個聲音悶悶地輕響起“胡言亂語。”
王長順的笑聲傳來,又聽見許多人七嘴八舌地在問,曲子是給誰彈的。
剛才那兒聲再次響起,這回似是離得近了點,聲音也更洌了些“諸位且稍安勿躁,鍾毅有首詩,大家一聽便知。”
“眾問七弦鳴為誰,一巾二帕遍難求。
向來自詡金蘇流,夜贈孤曲盼網糾。”
這詩一出,所有人都明白了,他為誰而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