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桃花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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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什麽?”衛桓盯著自己好兄弟那雙含著寒氣的眸子,一種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
唐昂見對麵之人神色頗為緊張,也不賣關子,開門見山道:“拂衣殺的是白氏之人,白氏出名睚眥必報,已向觀月門以十萬兩買他的人頭。”
“觀月門?!”衛桓雙眉緊蹙,他此前對此門派有所耳聞,這是:“白氏是如何得知觀月門這種刺客組織?”
他一直以為,朝廷與江湖之間涇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怎知原來它們之間竟息息相關。
“殺人之事,有時是不能用手下之兵的。”唐昂的杯中早就換上了大足鬆茗,是要這般濃鬱的茶香,才能讓他的幾乎沒有的味覺,有上一絲反應。
衛桓一聽,眉頭皺得更緊,好似一團化不開的擔憂:“觀月門,殺人很厲害嗎?”
“從未失手。”唐昂當然讀出了衛桓的憂慮,但也不解為何好友會對一位相識不久的人,產生如此濃重的情感。
“假如我用雙倍價錢讓他們收手呢?”衛桓眉目清秀,乍一看隻是公子哥兒,誰能猜得出,他可是嶺南首富,近年趕超言氏的巨富之子呢。
“十萬兩買的是死令,一旦接下絕無收手。”唐昂直視著衛桓,內心有些不滿對方為了個萍水相逢之人,暴露於危險之中。
“你離開淮南北多久了?”
“十日。”
唐昂微微頷首,心中思及,衛桓果然是個幸運之人,若然他不是來蜀地尋他,而是回去或繼續遊曆,必然出事:“我猜,觀月門應該查到你了。”
衛桓此番出行高調,必然在路上留下蛛絲馬跡,可能觀月門還沒查到拂衣,就已查到了與之結交的他。
不過此刻衛桓滿腦子都是李拂那小子有危險,哪裏顧得上自己,便繼續追問:“難道就沒有辦法讓他們終止追殺嗎?”
“有。”與衛桓相處,唐昂時常有想打他一頓的想法,譬如現在。兒女情長與性命相比,不堪一擊,這家夥為何如此不著緊自己。
“是什麽?”
唐昂盯著衛桓那帶著些許希冀的目光,心中忽感煩悶,但他本性清冷,隻得幾位能走得進他人生的好友,定然不會讓衛桓處於危險之中,唐門武功了得的護衛多得是,他安排便是。
他此番不來蜀地,不讓自己猜出他結交了拂衣,遲早要撞上殺人如芥的觀月門。
所以說,他確實是幸運的:“接令的人死了,這單生意便做不成了。”
衛桓聽罷直直點頭,又忽然問起:“那你知道誰接了令嗎?”
“不知。”唐昂也不跟這冥頑不靈的衛桓多言,重新看起了手中的書冊。
衛桓見唐昂無心理會自己,便隻能繼續皺著眉頭,咬了一口白玉酥,喃喃自語道:“也不知這李拂能不能打得過。”
“李拂?”唐昂尋出端倪,輕聲說道。
“不不不,我是說拂衣,拂衣大俠!”
衛桓發覺自己竟不知不覺露了餡,內心直想給自個兒兩個大嘴巴。不過他都已經走了十日了,李拂還留在桃花觀嗎?
猶記得他那日的話:“十枝桃丫九枝開,一枝單等狀元來。”若他日自己狀元歸來,他是否還在桃花觀下相等呢?
這個李拂,來是謎,去是謎,事了拂衣去,何處能尋他。
——
誠然,十日之後觀月門果真查到了桃花觀先前藏了二人,然而那時言暮早就回到了易水河畔了,世事紛繁如何走得進桃源,饒是殺人無數的觀月門徒,也是尋不進的。
不過,此刻正在收拾包袱的言暮,可沒想到如此之深。
全然不知惹了大麻煩的她,正一層層地包裹著那要帶回去的“真相”,生怕路上風吹雨淋,弄壞了一絲半點。
她尤記得,彩雲髓是因自己生於彩暮之時,爹爹去為她尋回來的五彩玉髓。此玉天地間極其罕見,爹爹也說過,普天之下難尋二玉,意為天地祥瑞,獨承祚於她言暮一人。
所以說,彩雲髓是爹爹買回來的?言暮浮想聯翩,倘若爹爹真是應昭,那滅門之人還真的不簡單了,會不會就是對權利窮追不舍的白氏所為?
白貴妃,現在都要喚她太後了!這婆娘,如此狡詐,真想一劍了結了她!
想到此處,言暮不禁搖了搖胡思亂想的腦袋,自言自語:“瘋了吧你!想得如此離譜!”
誠然,她的推測毫無依據,就是亂想一通,莫要自己帶偏了道,行錯了路,殺錯了人!
“不過,這暉帝還真是不得了,要虎符沒虎符,要鳳印沒鳳印,還真是天都不讓他們家名正言順了……”
對了!一想到被自己藏在師父府邸裏的虎符,言暮便一個激靈,腦子清醒了許多。也是時候要回去了,不過臨行前去跟靜絕真人道個別吧,畢竟她有可能是自己的祖母。
初來時蒼勁的銀杏樹,葉子已經開始發黃了,桃花觀依舊是一派幽靜肅穆。
“進來!”背著行囊的言暮剛行至靜絕真人的房門,便聽到她幽幽的嗓音。
她探著腦袋推開了門,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眸直直地盯著靜絕真人,不知為何,此刻她再也感覺不到那道無言的壓迫感了。
“要走了?”
“嗯。”言暮點了點頭,隻覺得同是姐妹,靜絕真人臉上的皺紋比師父的多太多了,老態許多。
“真人,你是鳳蝶盟的人嗎?”她語氣輕鬆,有些問題臨別之前她一定要問。
“當然。”
“盟中人互助互惠,有異心者,必裁之,施以恩者,必利之。你既然把真相給了我,我也應該幫你一回。”
言暮有些期待地看著靜絕真人,今日一別,不知何年再見,或許再不想見,怨自己之前忌憚她的威嚴,不敢與之相對,可能再也沒有機會多說幾句了:
“你有何心願?”
“不需要!”靜絕真人看著眼前唇紅齒白的小丫頭,鍾靈琉秀,雖肆意急躁,卻不失正直氣概。
鳳蝶盟有言:先人夢蝶,深感女子的一生如蝶之短暫。然破繭成蝶,無懼無畏,才是女子最需擁有的品格。女子亦需有蝶之奮不顧身,涅槃重生,方能飄遊天下,無拘無束。”
這個孩子,是不是做到了呢?
言暮當然不知靜絕真人心中對她的評價,聽到她無情拒絕,也不氣惱,繼續耐著性子問:“那,你想誰當皇帝?”
“皇帝?”靜絕真人也不知小丫頭葫蘆裏裝著什麽。
“嗯!”言暮深深地點了點頭,眼角彎彎,好像自己剛剛說的隻是家長裏短的話,斷然不知道活中的重量。
靜絕真人看著孩子眼眸亮亮的,說三道四,還是想試探她的真正身份吧!
“當然是我的子孫。”她也不強作隱瞞,大方承認。
子孫啊!言暮一下子想起了被自己搞得雞毛鴨血的國舅府,忽然有些心虛。又想到已經葬身言府的爹爹,又有一絲心痛。
應明暴斃,這世間能做得到皇帝的,便隻有應晏陽了。
真的,要把虎符給他嗎?
言暮有些猶豫,但還是強裝信誓旦旦地點頭承諾:
“好,那我就幫你想想辦法吧!”
——
與靜絕真人道別後,靜彥居士便和靜明小道姑一起把黑風駿馬牽到了門前送別,但是言暮此刻卻不急著走了,因為離開桃花鎮前,她還要去一個地方。
“靜彥居士,你知道鎮上有家有兩個女兒,一個叫小楓,一個叫小昭的人家嗎?”背著行囊的言暮,個頭小小,但腰板挺直,不失少俠氣概。
她本就是想碰碰運氣,要是靜彥居士不知,她就另尋辦法,誰知靜彥居士深思了一刻,笑著說道:“當然知道,那是我死去夫家的姐妹。”
言暮偏頭看向五官端正的靜彥居士,自己先前就納悶如此貌美之人,為何會來到桃花觀當起道姑。但看到靜彥居士聽到對方問起故人,也不驚訝,也不探究,隻是輕輕一笑,應是真的斷了紅塵。
“鎮上東巷,門前種著三棵桃樹的就是。”
言暮點了點頭,也不問太多,一躍騎上了黑馬,向靜彥居士道謝。
靜明小道姑睜著圓滾滾的眼睛,不懂得他們在聊些什麽,但見李拂騎上了馬,便連忙說道:“李拂哥哥,再見了!”
“靜明,靜彥居士,再見了!”言暮揚起英氣十足的眉毛,迎著初秋的日光,眼睛灼灼生輝!
桃花觀瀟灑別過,後會縱然無期,應是紅塵未破之人,風月未嚐上一分,如何能斷了這世俗姻緣,還是縱馬長歌,踏向漫漫前路!
東巷三棵桃樹,無花亦無果,光禿禿地矗立著,不死也活不成。
“笑寶,幫我去桃花鎮,跟我的娘親說,我沒有一刻,不恨她!我恨透了她,恨透了大哥,恨透了,恨透了……”
小楓死前的心願,她還記著呢!
“小兄弟,你要找這家人啊?”突然,一位路過的百姓見她駐足在門前,好奇的問道。
言暮聞言點了點,卻聽到對方好意說道:“我勸你還是別進去,這家就隻剩下一婦人,他兒子去年征兵時裝病逃了,被他媳婦告發,之後發配邊疆死在路上,這婦人知道後便變得瘋瘋癲癲了。”
“瘋癲了?”言暮疑惑地問道,這報應來得如此之快,當真是小楓“在天之靈”?
大概不是吧!應是自作孽不可活。
“腦子不清醒了,她這人也是自作自受,為了讓兒子娶媳婦,賣了兩個女兒,要是還留著,不還有個照應嗎!娶了個媳婦回家,和他兒子一起日夜打罵,這不就遭了報應了!現在她一走到街上,就胡亂拉著人家女兒說是自家的,嚇壞不少姑娘。”
言暮靜靜地聽著對方的話,道謝了一句,便惘然地走到了一旁。
小楓的絕恨,靜彥的斷情,徒然不過是生活所迫,這世間,還有多少這般的可憐人呢!
“小楓!小楓!是你嗎?”忽然一陣滄桑的嗓音,帶著顫抖和癲狂,從她的身後響起,言暮聞聲轉頭,隻見一位滿臉皺紋,滄桑不已的老嫗,睜著一雙滿是血絲的眼,死死地盯著自己。
無情亦無恨,言暮轉身一把騎上了馬,絕塵而去,隻留下二字:“不是!”
馬兒飛快地疾馳著,一眨眼便走出了桃花鎮,再次路過與衛桓初遇的茶肆時,路邊已少了很多饑民了。
言暮想停下,可握在手中的韁繩卻依舊禦馬前行。突然,前方一座青山闖進了她的眼簾,師父的話又再次躍於心上。
“青山水長流,往事不回頭!”
言暮一直喃喃地說著,直到禦馬的手漸漸鬆開,一滴淚劃過臉頰。隨後,少俠眼神清明,彎起紅唇。再看青山時,已是一片釋懷!
此刻,不知從何處,一片嫣紅的桃花翩然而至,落入她的懷中!!
這一年,一個叫做“拂衣”的大俠,自桃花鎮裏傳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