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趙氏孤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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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前,易水河畔,北郭先生宅中。
言暮泡在流著活水的暖池中,感覺全身的經脈都被流動的溫暖的水流打通,不由得舒服地長長呼出一口氣。
泡在她身旁的北郭先生,看著孩子那幹巴巴的身板,不由得捏了捏小徒兒沒幾兩肉的手臂,許是經常練劍,倒還算結實。
言暮將自己在殺白元緯時遇到“高人”之事,一五一十地跟師傅交待出來,實話實話,她對於有人能夠在她身邊完全屏息,全然察覺不出,是感到特別訝異的。
易水劍法,是殺人的劍法,劍刃相交間,殺與被殺共存,若無法察覺出他人的氣息,就等於將自己暴露在危險之中。
“那人,長得如何?”北郭先生一邊幫言暮綁起沾了些水花的黑發,一邊問道。
“長的如何?”言暮乖乖地任憑著師父擺弄自己的頭發,細細的回憶起那日高人的相貌:“他身長七尺,渾身帶著殺氣,當時蒙著個臉,隻看到眼睛和眉毛,眼神特別犀利。”
“看來你在個頭上就被人壓了不止一頭。”北郭先生低頭看著小徒兒白皙秀頎的脖頸,男子哪有這般的冰肌玉骨,真不知道她男扮女裝能扮到何時。
言暮一聽師父這話,可有些激動,急著反駁:“我殺過的人,全都比我高大,個頭算什麽!”
誠然,那些貪官汙吏,哪個護衛不是人高馬大的,她照樣一瞬擊殺,但唯獨那家夥,給自己的震懾實在太大,也不知這無形的侵略感是從何而來的。
北郭先生給她綁了個發髻,隨後舒服地將整個身子泡進暖池中,優哉遊哉地說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雖說以你的武功,巳在眾人之上,但總有人比你年長一些,練武長久一些,劍術也比你精進一些。”
縱然是青出於藍,但總有比青藍更濃烈的色彩!
“不過那人出手救了你,倒是有趣!”北郭先生忽然想到了什麽,笑眯眯地盯著光潔如玉的言暮,笑道:“莫不是他發現你是個女子,還傾心於你了?”
許是言暮對北郭先生的天馬行空巳經司空見慣,也不搭她的腔,那夜自己也是蒙著臉,難不成那人看了她半張臉就喜歡上了,不怕她是個齙牙嗎?
北郭先生見小徒兒不說話,生怕她氣惱,連忙說道:“好啦!好啦!師父跟你說正經的。”
“以後遇到這種人,三十六計走為上計,你不一定會輸於他,但也絕不會勝於其!”北郭先生直直地對上認真聽著的言暮,語重心長地說道:“你的劍術巳經爐火純青,就差第十式,但也急不來。凝神屏息,調理內力,才是當務之急。”
言暮點了點頭,其實她也正有此意!
北郭先生見小徒兒小巧的鼻尖上沾了一滴水珠,不由得伸手幫她拂掉:“記得!以後行走江湖,兩種人不能招惹!”
“哪兩種?”言暮靈動的眸子眨了眨,好奇地問道。
“一是自在來去的高手,二是白發蒼蒼的男子。”
一聽北郭先生的話,言暮還以為有著什麽奧秘,不由得疑惑道:“第一點我明白,但第二點白發男子怎麽了?”
“這種人,一般很強,是深不可測的強!”
這是什麽道理?言暮也懶理師父的胡言亂語,點了點頭,凝聚丹田閉氣調息,整個人沉入水中,默默地思忖著,接下該如何應對來勢洶洶的觀月門……
——
李福這些年覺得自己過得實在不好,他自認為天生就是演大英雄大俠客的角兒,卻老是不被人待見,近些年來,自他那老爹死後,大夥也不顧及他是前班主的兒子,盡是擠兌他,讓他演些流裏流氣的角色,這哪裏能配得起他的豪情萬丈。
他是不肯放下身段演不愛的角兒,久而久之,戲班子都不找他演了,錢袋子也逐漸見底了。
不過,不知道最近是不是時來運轉,一位叫作笑寶,初來江南的小兄弟,竟與他惺惺相惜,直言戲班子大材小用,還給他指了一道發財的路。
他懷裏揣著沉甸甸的一百兩銀子,歡歡喜喜地走在大同鎮上,腰間還掛著他每回演大戲都會舞上一段的佩劍,好不神氣。
李福沒想到,笑寶這小兄弟出手闊綽,先是給了他一百兩,讓他去江南西打聽兩個人,一個叫翠竹一個叫嫣紅,若是打聽出來,便再給他一百兩。
江南西說大不大,不過十來個鎮子,晃悠一趟也不算麻煩,若是真的被他打聽出來了,還能拿多一百兩,這等好事他哪會不接!
這不,從梨園戲班出發,走了幾個鎮子,雖一丁點兒消息都打聽不出來,但他還是樂嗬,倘若走完這江南西都找不到,大不了就拿著手頭的一百兩藏上一段時間,等笑寶找不到他,自然隻能吃下這癟,他也是不虧的。
李福此般想著,心中也越發得意,瞧見前方的酒家,一時生了酒意,便吞了口口水,直直往那飄著酒香的店家走去。
跟在他身後暗處的秀樹,長著一張平淡無奇的臉,就如同與你擦身而過的行人,誰都記不得想不起,這樣的人,最適合做探子。
他一路觀察李福,隻覺此人體態雖似練武之人,卻不像是能憑一己之力刺殺白元緯眾多護衛的高手。不過,大隱隱於市,難保李福就是善於偽裝,才能在觀月門的眼皮子下藏了半年。
他不會貿貿然上前殺了李福,一切,都要等琉璃回來,二人將情報結合,才能得出結論。
是夜,墨色濃重,彎月如勾,觀月門二人,鎮郊荒廟,終於匯合。
“翠竹嫣紅……”琉璃櫻唇喃喃地讀著二人的名字,腦海裏一直搜尋,卻絲毫沒有這二人的記憶。
藏匿於暗處的言暮,一聽到那二人之名,全身汗毛頓時豎起,她不殺琉璃,就是為了跟蹤她,找出她的同夥,有用便先留著他們的命,無用,立刻殺了!
其實她心中是好奇的,她之所以要李福傳出“翠竹嫣紅”,便是要大張旗鼓地向知悉當年言氏滅門的人,暴露出自己。倘若觀月門真的是當年滅口她言氏八十八人的罪魁禍首,那麽作為觀月門的門徒,他們理應知道此二人。
隻聽到那被喚作“琉璃”的女子,思忖了一番,最終還是搖了搖頭,說道:“沒聽說過!”
站在她對麵的秀樹頷首,一雙平凡的三白眼露出探究的目光,這二人之名,雖不普通,但也不算特殊,可能比“李拂”還難去探查。但是,當他一聽到時,卻想起了那個聞名天下的門派,莫不是他們的人?
當然,沒有把握之事不必多言,二人分析對方打聽之訊,都不敢完全肯定,李福就是“拂衣”。
“要不要,先殺了再說?”琉璃柳眉飛揚,直言道:“少門主給我們的一個月時限,差不多就到了,若這般好機會不抓住,我們必然要死一個!”
一提及少門主,琉璃的內心便不禁打了個冷顫,縱然拂衣深藏不露,他們尚可與之一搏,但對上少門主,他倆必死無疑。
觀月門,舍身奉主,忤逆必死!
但她不認為少門主會殺了自己,畢竟她的這張臉,盛裝之下魅惑眾生,如此優越於人,少門主怎會舍她而留下平平無奇的秀樹。
秀樹聽罷,那雙一平如水的眸子依舊無任何起伏,殺李福,無礙,但李福若不是李拂,提錯人頭回去複命,還是難逃處罰。
不過,二人中死一人,必然不是他,琉璃善惑,卻不善武,此乃刺客大忌,長得再美也不過是花瓶。
當下,殺了李福,應是最好的選擇。
“好!”
——
月黑風高夜,殺人放火時。
許是今年生意不好做,前些年還夜夜亮著紅燈籠大同客棧,巳盡數熄燈,讓整個客棧靜謐無垠。
李福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喝了些小酒,思緒迷迷糊糊,腦海中全是以前在戲班子裏看過的大戲,一出“趙氏孤兒”反反複複在眼前浮現,有一幕特別深刻:
屠岸賈殺了趙氏一家,偏偏找不到趙氏孤兒,遂下令將全城的孩子都囚起來,宣告全城,若不交出窩藏之子,就將這些孩子全部殺死。程嬰走投無路之下找到了晉國退隱老臣公孫杵臼,並與公孫杵臼商定,用自己的孩子替代趙氏孤兒。一切安排妥當後,程嬰假意告發公孫杵臼,引屠岸賈到公孫杵臼家中搜到了假孤兒。屠岸賈殺死假孤兒後,公孫杵臼撞階自殺,程嬰忍辱負重撫養趙氏孤兒長大成人。
他當時便在想,這世間為何有人如此的狠,為了效忠竟把自己的孩兒都送上死路。
忽然間,思緒好似被打通那般,一想到那個眉清目秀的笑寶小兄弟,他就越發覺得奇怪。一百兩打聽二人下落,明明可以買得不少探子為其打探,如何要他一個戲子呢?
莫不是打探是假,假意利用他才是真?
自己莫不是在不知情之下,竟成了“公孫杵臼”,他這一路到處詢問“翠竹嫣紅”,卻沒好好想過,假如這兩人窮凶極惡的歹徒,那麽他自己反倒是暴露了自己的位置,給那個笑寶做了替罪羊。
“不得不得!”一想到這裏,李福連忙從床上跳起,趕緊收拾好行李,打算帶著那一百兩銀子遠走高飛。
“反正那二人根本就找不到,那一百兩不賺了!”鬼使神差間,他抬起頭看著窗外伸手不見五指的街道,又不自覺地鬆了一口氣,可能真的是他杞人憂天了。
“明日再走吧!”一想到現在要燈沒燈,要馬沒馬,還不如先窩在此處一夜,明早再作打算。
忽然,一陣急風不知從何處,猛地吹進房間,讓膽小的李福瞬間打了個冷顫。。
下一刻,一道高大的黑影就站在他的跟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