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溫柔一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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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碎星劍,殺的第一個人,可以追溯到先秦之時。

    

    它尤記得,當年那位俠客的手寬大而有力,殺的那個人名叫“豎刁”,這個豎刁是個狠人,揮刀自宮,成為齊桓公寵臣,而後卻恩將仇報,把齊桓公關起來活活餓死。

    

    這樣的人,該死!

    

    當它的劍刃劃過那奸臣的脖頸時,鮮紅的血一下子濺上泛著月光的劍身,粘膩的血腥喚醒了它,那一刻它終於知道自己的使命是什麽。

    

    一把劍,第一回殺了怎樣的人,那它以後殺得最多的,就是這樣的人了!

    

    當它再一次脫離漆黑的劍鞘,對上那日月天地時,巳經過了一千年。那一雙滿是劍繭的小手,緊緊地握著它的劍柄,昔日的血意恩仇一瞬間將它喚醒!

    

    下一刻,它便看到了那雙比長庚星更耀目的眸子。

    

    楊柳樹下,河水波光粼粼,揮斥方遒間,矯若驚龍,行雲流水。

    

    劍刃劃破風息,它第一次感受到了執劍之人內心複雜的情感,那是有著家仇國恨的殤,有著挫強扶弱的義,有著永不言棄的誌。

    

    那一刻,它再也猜不到自己會跟著這般的人物,走何方,殺何人,但它明白,這個孩子與自己一樣,走的不是正道,卻殺著邪魔外道之種,幹著天下大正之事!

    

    ——

    

    荒夜寂野,霜月迷津。

    

    言暮握著碎星劍,穿堂而入,夜未央,星河晦暗,如霜雪的劍刃直直刺向琉璃那張嬌媚的臉上。

    

    一霎間,琉璃還沒反應過來,秀樹早巳拔劍相對。劍刃相交擦出一絲銀色的火花,映亮了琉璃右臉上那道鮮紅的血痕。

    

    “嘶!”琉璃隻覺臉上生疼,伸手一摸,粘膩的血水順著手抹到了半張臉頰上。瞬間,一腔怒火洶湧而出,將她那雙含著春水的眸子染紅。

    

    琉璃拔出長劍,縱身躍前,加入到廝殺之中。

    

    縱然觀月門以殺人聞名,秀水與琉璃都是一等一的刺客,怎奈對方劍氣衝天,嗤嗤聲響,劍刃交鋒,頃刻間即便是細小的破綻,都被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識破,碎星劍橫削一揮,秀樹的左臂立刻被劃出一道劍傷。

    

    言暮從未想過,他們能敵得過自己,因為有些人,從她見到的第一眼起就能知道,他們是打不過拂衣的!

    

    見琉璃惱羞成怒,言暮冷冷輕笑,高傲地抬起頭顱,光潔白皙的臉借著月光展露無遺。

    

    琉璃揮出一劍,被對方快得捉不住蹤影的劍勢擊得節節敗退,她憤然抬頭盯著那雙不似前日敦厚的眸子,一對英挺的眉毛告訴她,那人竟是梨園戲班的漿洗丫頭!

    

    “你!”一雙美目淬著恨和毒,她善於誅心,怎料卻讓對方識破自己最看重一張嬌媚的臉容,被對方傷了容貌,挫了銳氣,這叫她如何能平複!

    

    言暮彎起唇角,對上琉璃笑言道:“姑娘的銀兩真好使,這不買了瓶白醋,就將我臉上的石榴汁印記洗淨了!”

    

    “你敢騙我?!”琉璃原本帶著媚意的嗓音,現在隻剩下了歇斯底裏。

    

    秀樹按著傷口,看著說話者那五尺三四的身板,十二三歲的臉容,原來!他才是真正的李拂!

    

    “是啊!若不是借著李福這枚棋子,我真不知道天大地大,怎去找你們觀月門的人。這倒好,我就花點小錢,請了梨園戲班去隔壁鎮演場大戲之際,你就自己找上門,我拂衣當然不敢怠慢!”

    

    誠然,她本就想借著李福招搖過市,讓觀月門主動來探查他的身世,她隻需在梨園戲班裏等著,要殺的人自然會主動上門。

    

    她一路跟蹤著琉璃,刺客對氣息尤為敏感,但自她在殺白元緯時受挫,便苦練內力,做到真正的摒除氣息,若要真的察覺出她,那可能是天下間唯一二的高手了。

    

    當然,琉璃秀樹,他們都不是!

    

    言暮說罷,再次出劍,一人獨對二個刺客,一雙眸子必須觀及四周,不得漏下一絲空隙。刺客的目的是殺人,必然劍劍致命,她發現此二人的劍術與易水劍法相似,但不得其精髓。

    

    秀樹沒想到,真正的拂衣竟真的如同打聽到的那般,年紀輕輕卻如斯強大。受傷的手臂告訴他,自己絕不是對方的對手,但身旁的琉璃卻好似瘋了那般,壓抑不住她的憤怒,提著劍再次對上。

    

    打蛇打七寸,言暮揮出劍風劃過破廟,將那快燒完隻剩下一小段的紅蠟燭,一瞬間切斷,一劍快如鷹隼,直直劈向琉璃執劍的手,不等她生疼地喚一聲,言暮轉動手腕,一挑,美人兒的脖頸巳經被劃出一道幹淨利落的血痕。

    

    最是蛇蠍婦人,最是紅顏薄命!

    

    趁著琉璃糾纏拂衣之際,秀樹巳經逃出破廟,他自然不知道琉璃巳死,但是下一刻,身輕如燕的他剛準備提力越上樹杆,一陣劍勢好似蛟龍的利牙,直直咬著他的雙腿。

    

    晃蕩一聲,黑夜中那道不高不矮的身影,巳然站於他的身旁,由昆吾礦石打造而成,堅硬鋒利的碎星劍,早就抵到他的脖頸之間。

    

    言暮一雙眸子盯著秀樹那隻還緊緊抓著劍柄的手,猜得出他還想伺機反擊,便冷然開口說道:“你不必以為還有抵抗的機會。”

    

    “我拂衣要你三更死,絕不留人到五更。”

    

    秀樹知道自己巳經跌入了死局,不由得心寬起來,輕輕一笑,反問道:“那你為何還不殺我?”

    

    “你知道翠竹嫣紅是誰,還有些利用價值。”言暮方才就發現,琉璃提及翠竹嫣紅時,直接說了自己不知道,但秀樹卻不語深思,必然是想到了什麽。

    

    “我說了,你就會放了我?”秀樹驚訝於李拂對此二人的執著,但他也知道,自己巳經看過李拂的麵容,他不會放過他的。

    

    言暮坦坦蕩蕩,直言道:“是!”

    

    她會放了他,留到五更,再來取他的命!

    

    秀樹一聽,不禁輕笑出聲,李拂真的是聰明人,但他秀樹也不糊塗,就算要死,他也要攪亂你拂衣的局:“我不知道,但我們的少門主觀月葉,他知道!”

    

    “觀月葉。”言暮喃喃讀著,好似信了,又好似完全不信:“你挺聰明的,我猜你是想使計讓我去找你們少門主,不過我太窮,給不起路費,還是讓你們少門主來找我吧!”

    

    一語說罷,言暮揮劍一劃,荒野之中,就隻剩下了她一個活人了。

    

    今夜,月光幽深,不見星河,言暮抬頭聞著野外的氣息,血腥味被風兒吹得飄飛,她卻聞到了風雨欲來的詭譎。

    

    她回到了破廟,在破舊的牆上揮劍刻下:錯接死令,欲殺好人,拂衣殺之。

    

    正欲離去之時,她瞥見了躺在地上死不瞑目的琉璃,不由得深深歎了一口氣,從懷裏掏出那錠她給自己的銀子,放在她的手中,對上那雙沒有生氣的美目說道:

    

    “不義之財不敢收!”

    

    ——

    

    人為何會有白發?許是上了年紀?許是經曆極大的悲痛?許是患病了?

    

    端坐於紅紗之後的男子,三千銀絲不束不紮,任其在清風中的微微拂起。

    

    一攏紅衣,玄紋雲袖,白發男子一雙鳳目帶著儒懶,眼瞼微微低垂,看著手中的紙條,上麵正是言暮留下的十二字:錯接死令,欲殺好人,拂衣殺之。

    

    突然,薄唇彎起一個小小的弧度,不知是笑還是怒,隻聽到他一把帶著調侃的聲音,吩咐道:“春輝,退二十萬兩回去給白康成,就說觀月門這道死令作廢了。”

    

    站在紅帳之外的高瘦男子立刻領命:“是!少門主!”

    

    白發男子隨即抬手,將紙條扔進了身旁燒著熏香的紫煙爐子裏,鳳目中不知為何,含著一絲興致,眼角峭岐,透著一絲魅惑的弧度,清風好似也被他蠱惑,猛地一吹,將那條條紅紗吹得飄飛,露出一張翩若驚鴻的臉龐來。

    

    北郭先生說過,天下間最不得招惹的人,不論是來去自如的高手,還是白發蒼蒼的男子,言暮算是全沾上了。

    

    那麽,這是緣?

    

    看來也不像,想必,應是結。

    

    什麽是結?那便是原本絕不會相交的人生,被命運的手撥亂,從此她便走進了他的耳中,他便記住了她的姓名,兩人就好似被打上一個結那般,在原本的軌跡上多了一個疙瘩,終是會遇上的。

    

    但不知道,這是死結,還是活結呢?

    

    觀月葉端起一杯清酒,慢慢酌飲,忽然,一位門徒頗有些著急地從下處輕聲走來,對著伺候少門主的春輝耳邊小聲地交待著事情,春輝一聽,眉頭便緊皺起來,吩咐門徒下去之後,便上前向觀月葉說道:

    

    “少門主,江南那邊傳出,言不憂回到了言家的傳言……”

    

    ——

    

    “言不憂真的回到言家了?”

    

    “他這下可真的是坐享其成了!”

    

    “這下天下首富,不知是言不憂,還是衛楷呢?”

    

    言暮坐在大同客棧裏,夾起一口西湖醋魚,大口地吞進肚中。從昨日起,言不憂回到言府的事便傳遍了江南的大街小巷,她在這客棧裏不知聽了多少議論,其中不乏夾著羨慕,疑惑,看戲的,但唯獨其中一句話讓她記住了。

    

    “那人,真的是言不憂嗎?”

    

    是的,言暮不會疑惑隨心所欲的二叔為何這麽多年才回到言家,她也不會疑惑二叔回來的目的到底是什麽,她疑惑的,就是那人真是二叔嗎?

    

    她又咬了一口酸甜的魚肉,這幾日她一直在找失蹤的李福,那夜殺完觀月門二人,她便想既然事巳成,先前答應給李福的一百兩,雖然心疼但還是要信守承諾的。

    

    誰知,她窩在客棧一整天都沒見李福半個人影,便摸索著跑到他的房間,發現他的行囊打包得整齊,應是準備出門,人卻不見了。

    

    還以為他去哪裏溜達,言暮便守多了一天,還是不見他,她當即便想到是不是觀月門抓走了他,但他本就不是李拂,觀月門死了接令的門徒,理應吃了這癟的,為何還要抓走根本不相幹的李福呢?

    

    言暮將最後一口白米飯吃淨,還是沒想通這前因後果。

    

    既然如此,那邊先放在一旁吧!

    

    她喝了一口清茶,抓起置於身旁的碎星劍,一觸之際,劍中的肅殺寒意與手中的溫暖交融,物似主人形,看來這把活了幾千年的名劍,也染上小小少俠的無限溫柔了。

    

    碎星劍知道,言暮的溫柔,不似女子的柔情似水,不似男子溫文爾雅,是融於骨中的思無邪,是仗義執劍的行無悔,是善惡分明的殺無赦!!

    

    這般的溫柔一人,這般的溫柔一劍,會上演哪般的江南大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