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喜歡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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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狼食!
    草青狼不喜,肉香羊不愛;
    好惡各有準,少見莫多怪。
    在符玉鳳發揮創作天才編造故事的時候,提心吊膽的柴榮一直偷偷地察言觀色,推理判斷著郭威言談舉止的潛在意思。
    “樹精對他不敬,還砸了他腳,他怎麽會喜歡呢?是正話反說吧?”
    柴榮觀察到姑父雖然眯眼笑著,但射出的目光銳利,像是要把什麽看穿似的;並且多次用眼掃他,似有不滿之意,斷定姑父是在正話反說,試探地問道“姑父,樹精以下犯上,對您不敬,您怎麽會喜歡它呢?”
    郭威笑回道“它受鄭恩多次踢打,陰陽相隔,不能直訴,萬般無奈方點化於我,豈能以俗世規矩評判對錯?”
    “鄭恩練功打它確實挑釁在先,可這是它與鄭恩的恩怨。他化作鄭恩對您不敬,這罪總不能算在鄭恩頭上吧?”符玉鳳見費心編了半天,罪錯還是要往鄭恩頭上落,搶著辯道。
    “我沒聽到有哪些不敬啊?”
    “我聽一個在樹林中的仆人說,那樹精說您當官擺譜,奢華享受,這還不算不敬嗎?”符玉鳳說。
    “姑父您從小就給我說過‘人生在世,以自在為樂,吃不過健身養體,穿不過溫暖舒適,設施理應以生活方便為準,不能胡擺譜,追求虛榮’。姑父您這些年雖然官職越來越大,但我聽姑媽說過,您吃喝穿戴還是從不講究,府中沒客時還是隻要簡單飯菜,以飽腹為好;穿衣更不講究,帶補釘的舊衣服還舍不得扔掉,穿在裏邊;硬板床、棉布被習慣絲毫未改;怎麽會追求奢華享受呢?這樹精就是一派胡言!”柴榮急忙配合表態。
    “穿綾羅綢緞,喝酒吃肉;宅子這麽大,又種花又種樹;上個茅房也那麽講究,這還不算擺譜嗎?”郭威笑道。
    “您南征北戰,勞苦功高,如今身為朝廷支柱,國家棟梁,生活豈能和平民一樣?貴賤不能不分,禮儀不能不遵。您吃喝理應注意營養,穿戴和府中設施理應多些講究,這不是奢華享受,這是理所應得的待遇,是身心健康的需要,‘樹精’胡言亂語,雖說說的是表麵實情,也有不可饒恕之罪!”柴榮忙補充說。
    郭威仍是笑道“你說的雖是世理、常情,可這‘樹精’生活在另一個世界,豈會懂什麽人間的上下尊卑,禮儀規矩?他是妖怪,不懂俗世,心裏怎麽想嘴上就怎麽說,那麽純樸,那麽直爽,並且能將二三百斤的花缸撂到樹上,可見魔法比我的武功還深,我喜歡還來不及,怎麽會怨恨他呢?洗樹是我有意與他較功,他送出花盆,我失手落地,這是我功夫不濟,雖砸了腳,但並未傷骨,我怎麽會移禍與他呢?”
    郭威詭譎地笑笑,接著長歎一聲說道“哎,他要真是你介紹的鄭恩,到軍中培養培養,就是一員無敵上將。我本打算讓他來,給他安排個軍中差使,先曆練曆練。隻可惜貓咬尿泡空歡喜,鬧半天是個樹精搗亂!這樹精多年潛心修行,安分守已,你帶那個結義兄弟來這裏才住不到仨月,便作怪鬧事,你說這該是誰的責任?
    “算了,你那兄弟我也不見了。一個打油的流浪漢,頂多會一點外門武技,會有多大本事?不過有幾斤蠻力,能扛個花生包、芝麻包,掄個打油錘,比起樹精差遠了!這樣的人我軍中一抓一大把,也不稀罕多他這一個!”
    符玉鳳和柴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像木橛似的。
    郭威平定了以李守貞為首的三鎮叛亂之後,回到汴京,率領這次出征的主要將領上殿見駕,啟奏了平叛經過,獻上功勞簿。此乃挽救朝廷的不世之功,漢隱帝劉承祐不得不信守諾言,下旨賜郭威金帛、衣服、玉帶、名馬等,加給他檢校太師兼侍中的官爵,仍兼任鄴都留守、天雄軍節度使,並以樞密使名義節製河北各州軍事。
    侍中是唐至五代時為大臣加封的一種最高榮譽官銜,待遇與宰相相等;加上樞密使去了“副”字,郭威至此官位已達到極限,但他心中不僅沒有一絲高興,相反,卻增加了更多的擔憂。
    劉承祐在他不在的殿議上,拋出他出任外鎮是否仍兼朝中樞密使,任樞密使是否仍然率天雄軍的問題讓朝臣討論,眾說紛紜,莫衷一是,爭論不休,使他聞到了潛在的腥風血雨。
    他揣著滿腹心事在汴京府第與小妾張氏及小妾所生的兩個幼兒青哥和意哥待了兩天,便急忙趕回澶州老家,來見發妻柴榮姑媽。二人談今論史,都認為福禍隨行,自家功蓋眾臣,官級到頂,更陷入了宮廷爭鬥的旋渦之中。
    郭威心中抑鬱,一個人到花園散心,正巧碰上了亂尿的鄭恩。
    郭威和鄭恩一樣,從小沒爹沒娘,是個孤兒,且都是好朋友,講義氣,不拘俗禮,性格也有幾分相似。
    他聽柴榮介紹了鄭恩,又進一步了解盧琰,便對鄭恩有了好感。他根據柴榮所說的年紀、相貌、身型,看出了正是住在府上的柴榮結義兄弟鄭恩,便有意聊天,考察他的性情;並以罰款為由,刁難其洗樹,測驗他的武功。
    他是練功之人,接花盆時運著功,花盆雖說沉重,但砸在腳上的不過其中碎裂的一片,並未傷筋動骨。
    至於鄭恩亂尿,作為自小流浪討飯,參軍後在戰場滾打的他來說,根本就沒看作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
    人生吃喝拉撒睡,如廁是一大需求。雖說不斷進化,城市已很講究,但鄉裏人在田中幹活,莊稼地還是茅坑;打工仔在工地作工,隻要背人,也大多是就近解決;就是軍營,也不過挖一個大池子。在戰場上,他雖是主帥,也多次找個樹後背身解決。何況一個爹娘早死,流浪打工的農村孩子?
    至於交談中鄭恩以洗脫亂尿之錯,把他當一般官員順嘴說出的“擺譜”“奢華享受”之類譏諷言語,他聽了確實有些委屈。
    劉承祐庸祿無能,又生性多疑,朝綱紊亂,有話直說就是憨傻,睜隻眼閉隻眼就是厚道,見事躲著走就是老成,兩麵三刀就是聰明,圓通厚黑就是善處,遷就苟容就是大度,諂媚拍馬就是謙恭,抄襲裝逼就是學問,結幫拉派就是團結,清廉愛民就是別有所圖——在上者以擺譜奢侈為風采,官下位以逢迎拍馬為稱職,謀升職以奔競撒錢為才能——寡廉鮮恥、誤國害民,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如此世情,別人都貪,你不貪就是不合群,不正常,就和同僚搞不好關係;別人都奢華,你節儉,就會有人懷疑你另有所圖。舉世皆濁你獨清,皇上就會不放心,不信任!
    曆史上,許多賢能的臣子為了保身,都會用貪汙腐敗的手段以自汙,從而免除君主的猜忌。而許多能力大,卻又廉潔的臣子,最終都遭到不幸!既是秦國老將王翦、漢朝宰相蕭何這樣的能臣,為了表明自己除了金錢以外別無他求,消除皇帝怕他收買民心、擁兵自立的疑懼也不得不自汙不廉,追求財富。何況,後漢比不得秦、漢,劉承祐比不得嬴政、劉邦,自己的功勞也不能與王翦、蕭何並論?豈敢在生活上,待人處世上不與同級別官員保持一致;在衣裝上,府中的奢華布置上不跟上潮流?
    這些擔憂柴榮姑媽多次與他講過。府中這些講究,雖是夫人所為,但他心中明白,不過是夫人為避災自保的無奈之舉。這些官場的複雜,這些扭曲的道理,一個常年在底層社會的流浪漢怎麽能懂呢?
    他腦海中翻騰著這些思緒,聽了鄭恩為套近乎,為解尷尬順嘴說的那些怪話,心中雖有些委屈,也不過一笑了之。不僅根本沒怪罪之意,反而增加了幾分好感。又得一員純樸直率的猛將,且是侄兒結義兄弟,做為胸懷大誌,求賢若渴的郭威來說,那比早幾天在金殿上漢隱帝賜他玉帶還要高興。
    他回到書房,自己在被花盆砸傷的地方抹了點自備的創傷藥,便不顧疼痛,讓柴榮去叫鄭恩。
    柴榮和符玉鳳不知郭威心中所想,聽鄭恩說郭威就是他剛才碰上的花園子,想當然以為郭威讓找他是要對他懲罰,便胡編掩飾,把花園中碰上的鄭恩說成樹精。
    郭威在屋內早見柴榮、符玉鳳和鄭恩三人進了院又慌張退去,便知有了誤會,待二人半天轉來說起‘樹精’,當然也就一眼看穿是要合夥蒙他。
    柴榮從小常住他府中,是他看著長大的,雖是姑父和內侄關係,卻親如父子。柴榮兩口對一個流浪漢如此袒護,他不僅沒有生氣,相反卻從中看出了人間真情。他不忍當即揭穿,也就順水推舟與二個晚輩調侃玩笑。
    此刻,他見柴榮兩口都尷尬發愣,進一步笑著調侃道“精怪雖有魔法,但因不了解人世,與人相比就像傻瓜,是不會栽贓陷害的。他變成你們那個兄弟鄭恩,表現的肯定就是鄭恩本人的性情。這也算變相揭發吧!根據樹精顯示,你那兄弟自由散漫,不懂規矩,還一張臭嘴,胡侃亂說。如此粗俗,還是斷交了吧!”
    郭威見柴榮、符玉鳳傻了似的,一副小孩子遊戲取勝的姿態,進一步板著臉說“愣怔什麽?祭祀禮儀你們都通,安排一下,挑選良辰吉日,咱拜拜那個‘樹精’,試試能不能請他下凡,到軍中效力!”
    郭威說罷,將身體往後靠,雙手放到腦後,雙肘向外撐開,這表麵上看是放鬆一下,但在柴榮眼中,卻是一種非常糟糕的信號,意思是“就這樣了,你們不管怎麽說我都是不信的,不聽的,結論是不會改變的!”
    柴榮見聰明反被聰明誤,替鄭恩瞞錯反倒誤了鄭恩前程,忙跪下叫道“姑父,剛才您在花園遇到的不是樹精,他,他就是我那個結義兄弟鄭恩啊!”
    “那不是樹精變的嗎?”郭威眼望著房頂,對柴榮眼珠也不轉一下。
    “這,這——”戲弄姑父,不是小錯,柴榮一時不知怎麽答好,憋得臉烏青。
    欲知後事,請看下回亂尿得了個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