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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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詡聰明的人總是瞻前顧後,他們恐懼著所有,但卻又貪婪的想要得到更多,所以做著自認為聰明的事情,然後去否定與自己選擇不同的人。
當有朝一日,他們知道自己選擇錯了,那麽便會去哭訴,去後悔,然後再恬不知恥的用那些已經被他們放棄的東西,哀求別人能以此為情分。
說到底,利益至上。
人,長而自私。
大都如此。
顧音送走了秦夫人,她疲憊的吐出了一口氣,“我去臨水亭走走,若是有人來了,就去臨水亭找我。”
“可是小姐,霖爺會不會……”
“那是我自己的事情,做好你們該做的,不然就別怪我手下不留情,不給姐姐們活路了。”
明明是很小的人,但說出的話卻讓人不寒而栗。
屋子裏的丫鬟噗通噗通跪了一地,低垂著頭,心中滿是顫抖,“奴婢不敢。”
“不敢最好。”顧音冷聲道,“不用跟著,做好你們自己的事情。”
“是,小姐。”
戰戰兢兢的答應聲並未讓顧音有什麽滿足感,反而覺得異常的疲憊,其實她很佩服顧霖,身邊有那麽多的人,但對方卻掌控的如魚得水,根本就不似她這般,需要靠單純的耍狠才能鎮得住場麵,而且這還僅僅是表麵的現象。
背地裏,誰又知道他們究竟做了多少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呢?
常年在病榻上苟且偷生,盡管年紀小,但她卻已經看明白了太多太多,隻是有些東西,是在書裏看到的,經曆的一些人心,也僅限於這個小小的世界。
顧音過去的時候恰巧碰到了林文,所以也就避免了被攔在外麵的情況發生。
“霖叔跟師父還沒有回來嘛?”顧音疑惑的問了一句。
林文微怔,“你拜小先生為師了?”
“嗯。”顧音開心的點頭,“師父已經答應教我了,文哥,你能不能跟師父提一提,讓我住進臨水亭來?我一定不會給你們惹麻煩的,也不會做什麽讓你們為難的事兒,就是方便,跟著師父學習,肯定會需要很多很多的書,我那邊不怎麽適合放這些東西。”
顧音期待的看著他,“行麽?”
“這件事,你要親自跟小先生他們說,不過既然小先生已經收下你了,我想可能性會很大。”林文歉然的道,這些事情他不好答應,臨水亭是顧霖的地盤,他雖然得對方的信任,但終究也是做下人的,他畢竟跟袁天不一樣。
“我知道了。”顧音用力的點頭,“我一定會讓霖叔同意的!”
“誌氣不錯,繼續保持。”林文笑著拍了拍她的頭,將人帶到了花廳,然後便告辭去做自己的事兒了。
約莫一刻鍾後,顧霖跟陌玉方才回來。
“霖叔,師尊。”顧音有些忐忑的起身,雙唇抿著,臉上帶著討好的笑容。
“想要住下?”顧霖替陌玉拍了拍肩頭的雪花,然後將人的披風脫下,笑著問道。
顧音連連點頭,“可,可以嗎?”
“理由。”
顧音猶豫了一下,然後一咬牙,一副豁出去的模樣,“我父親跟母親給我說了一家親事,我不想應,所以就想來霖叔這兒避避難。”
“既然是親事,他們擅自許下,你又能如何?”顧霖反問。
顧音搖頭,“他們不敢,母親知道我的性子,盡管我年紀還小,但這麽多年輾轉病榻,懂得卻並不少,若是尋常人,怕即便不死,也會癡癡傻傻,父親不疼,娘親忙著爭寵不能時時照料,音兒能活到今天,靠的可不隻有運氣。”
“音兒今年已經十歲了,卻如同六七歲的孩童般,霖叔,音兒已經倦了,不想再被禁錮於那小小的一隅。”
顧音的聲音帶上了一抹哽咽。
曾經,她還能出去,去見識一下凡世間的繁華與喧嚷,後來慢慢的,她的世界就隻剩下的藥,無邊無際,壓根就不知道什麽時候會結束。
明明隻是幾年,她卻好像自己過了好幾輩子。
後來一位前來給她瞧病的老大夫問她,想要看書嗎?
那一年,她六歲。
顧音覺得自己至死都不會忘記那一天。
“為何看書?”
“書有很多,經史子集,話本,戲曲,小人兒畫。既不能出去體驗這人生百態,不妨從這裏麵看一看,即便死了,也不枉活這一生。”
從此,她開始識字。
不認識字的時候,她看的都是畫,認識了以後,剛開始接觸的是話本跟戲文,後來才慢慢的學了很多很多。
隻有經曆過的人才知道那樣暗無天日的日子究竟有多麽的難熬,隻有經曆過的人才知道那樣的禁錮有多麽的恐怖。
這個世界上能適應的東西幾乎很少,因為誰都會本能的去躲避痛苦,你能適應,是因為你不得不適應,而並非你已經適應。
這裏麵差著幾個字,但卻是天差地別。
“應下了婚事我的一生會是什麽樣的呢?”顧音閉上了眼睛,然後又睜開,小小的人兒臉上滿是嘲弄與譏諷,“十歲定親,父母或許還會為了早點達成所願而將我說成十二,或者十三歲,這個年紀已經可以了,用一年的時間來將婚事定下,隔年成親,此後,蓋棺定論,我就在另一個棺材裏,看著自己不成器的丈夫,受著公婆的白眼與刁難,或許還要與什麽姨娘爭寵,如此反複,一輩子都不能安生。”
“若是落一個好下場,便是孤獨終老,若是不好的下場,能有一卷草席裹身,清白下葬,便是我的福氣。”
顧音將那些可怕的事情娓娓道來,她並沒有賣慘,因為由此至終,她的神色中帶著的都是嘲弄與譏諷。
“一年複一年,一日複一日,不是瘋魔就屠戮。”
幾個字,擲地有聲,女孩兒的聲音尚還稚嫩,卻讓人聽出了血流成河的陰森與殘戾。
“我跟陌兒成親會很晚,你就先在我這兒盡孝吧。”顧霖道,“這件事情,我會與你的父母去說。”
顧霖的每個字都傳入了顧音的耳中,但她卻任何反應都沒有,唇角的嘲弄與瘋狂還未完全散去,但那雙眸子裏卻有著癡愣與不可置信。
顧霖並未等她的回複,說什麽,做什麽,他素來如此。
等顧音從極度的震驚中回神的時候,房間裏就隻剩下了小口喝茶的陌玉。
“師,師父,霖,霖,霖叔,說,說,說什麽?”
顧音艱難的吐出了一句完整的話。
“不似養女,勝似養女。”
陌玉唇角彎起,她的確很喜歡顧音,而且對這個孩子也十分親近,大概是因為她們之間很像,所以便會莫名的心疼。
顧音確認了對方不是在開玩笑,一蹦三尺高,興奮的拍著手,喊叫著,小臉兒一片通紅了。
外麵的人聽著從花廳裏傳出來的爽朗的笑聲,紛紛覺得有些訝異,不過也並沒有過多的關注,隻好奇了一瞬,就又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臨水亭還有一個孩子,你平日裏可以跟著他學學別的東西。你的閱曆都是從書上從戲文裏從自己的想象中得來的,他的閱曆卻是自己摸滾打爬一點點的悟出來的。”
“那個人叫什麽?他現在在臨水亭嗎?”
顧音強壓下了那種幾乎要衝出身體的興奮,亮晶晶的雙眸中,屬於這個孩子應有的活力跟姿態,全數都展現了出來。
“他叫朗寧,在外麵接受曆練,大概也快回來了。”
顧音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顧霖的態度十分強硬,在他的觀念中,隻要是自己提出來的,那你就必須同意,不同意?沒關係,我隻是來通知你的,而不是來跟你商量的,所以你的意見跟我沒有半毛錢的關係。
秦夫人跟顧三爺氣的臉色鐵青,但他們卻不敢跟顧霖據理力爭,因為對方已經擺明了不講道理,你擺出道理來給誰看?給誰聽?
顧音也因此在臨水亭住了下來,對於這位小姑娘,臨水亭的人也都十分歡迎,畢竟她在顧家是一個極為特殊的存在。
陌玉教她也十分盡心,小爻居的牌匾還沒有換上,所以暫時也可以不開門,她一天中,除了在欽天監的時間,有大半的時間都留在了顧音那裏。
顧霖盡管不滿,但他卻沒有了那麽多時間。
顧錦君的成績很好,不說名列前茅,但至少也處於高端的位置。
顧霖不敢說他一定會拿第一,但能在皇帝麵前露臉卻是肯定的。
地方上的選拔舉行的如火如荼,雖不可能做到全部的人都沒有問題,但至少能保八成。
畢竟,倒數第二道關卡是顧霖,最後的總考官,是皇帝。
錦衣衛指揮使,天子近臣,你到底幾斤幾兩難不成皇帝會看不透嗎?若是如此的話,那他又有什麽資格做這個皇帝?
要知道當朝的這位雖然也有過錯,但卻不是一個昏君,庸君。
“主子,外麵有人求見。”
“求見?誰會對我用這樣的字眼?”陌玉頗為好奇。
“他說自己是於一品的書童。”
“於一品?”陌玉略有些訝異,她放下了手中的書卷,這才想起來那日顧霖讓樹下去做的事情。
“去看看。”
陌玉沒有想到,時隔一個多月,會有這樣的驚喜等著自己。
“主子說,他來是做什麽的?”
“送東西的。”陌玉笑著起身。
門外等著的小童對陌玉十分恭敬,備好的馬車,暖烘烘的車廂,精致的手爐,看的暗衛以及顧府的守門人都有些吃驚。
畢竟於一品名聲在外,至今他們還從來都沒有聽說過誰能讓他做到這種地步的,於是,本來就被高看的人,瞬間又被高看了好幾眼,肅然起敬。
小爻居門前的喧嚷也吸引周圍人的注意。
身穿灰色布衣的老者發須皆白,手中拄著拐杖,脊背卻挺得筆直,他合著雙眸,腳不丁不八的站著,宛若世外高人。
馬車的聲音由遠而近,等停下的時候,老者這才轉身,他看著從車廂裏出來的陌玉,那雙渾濁的眼睛裏,露出了一抹名為激動的光芒。
“老朽徒兒不孝,不知深淺,給小先生添了麻煩,今日老朽特來給小先生賠罪,萬望小先生,莫要生氣。”
“前輩您莫要如此。”
陌玉連忙扶住了他的手臂,“您跟我行禮,這不是折我的壽嗎?”她苦笑一聲,盡管沒有過多的語言,也沒有過多的接觸,但陌玉知道,眼前的這位老者已然認出了她。
不過想想也便在情理之中了,顧霖那樣的人,又怎會無緣無故的對一個如此掏心掏肺?再聯係上最近京城發生的事情,聰慧的於一品又如何會猜不出來?
要知道這位可也是從官場那個血雨腥風中拚殺出來的強者,隻不過最後,還是回歸了自己最喜歡的東西,而他之所以有這樣的魄力,還是因為當時年幼的陌玉的一句話。
三歲的娃娃不懂什麽陰謀詭計,官海沉浮。
“當得當得,當年自持身份,不肯跟一個娃娃行禮,今日你可不能避過去了。”
於一品堅持拱手作揖。
陌玉也沒有勉強,她亦回禮。
“將牌匾給小先生掛起來,你若開口,哪兒用得著顧霖那不著調得來惡心我?”於一品歎息一聲,神色憤憤,“丫頭啊,咱們可說好了,下次要什麽,直接差人去告訴於爺爺,我一點都不想見那個滾刀肉。”
“這不是怕打擾您嘛。”陌玉淺笑,扶著他的手臂走進了屋子,“爺爺您愛好清修,這一趟,您不該自己來的。”
“哼,那混小子都當著我的麵兒將那東西當柴火燒了,我還能怎麽辦?”於一品吹胡子瞪眼,他雖有傲氣,雖在外人眼中孤傲清冷,但卻不是一個易怒的人,反而在他的骨子裏,沉澱下去一切之後,有的就隻有儒雅跟清淡。
能讓他如此情緒外露如同一個年輕人一般暴躁的,大概也就隻有顧霖一個了。
“聽說,陛下給你們賜婚了?”
“是。”陌玉頷首,“這也算是了了一樁心願吧,那天來我這兒鬧事兒的那位是……”
“一個廢物,提他做什麽?”老人家冷笑一聲,柔和的目光也瞬間變得淩厲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