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2:偷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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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哥哥,早晚也會遇到開在他心頭的那朵花,然後心甘情願忍著疼,拔下最漂亮的那一撮毛,雙手奉上,連同性命與靈魂。”

    ——摘自《桃花公主手劄》

    鳳青垂著的眸,微微抬起,神色卻自若,唯獨眼裏兩簇光影有些亂,他道:“聽說大陽宮裏有幾株花開不敗的杏花,你同我前去,討一株回來,襯襯梅花。”

    這理由,倒也冠冕堂皇。

    鳴穀偷笑得合不攏嘴,清清嗓子,頗為正經地回道:“鳴穀這便去準備準備。”

    當夜便決定,鳳青陪同十七弟子回妖都,十八師弟留下來看家。因著時間還算充裕,便以馬車慢行,次日動身。

    桃花果斷拋棄了花滿,她要和青青同騎。

    花滿的小兔子的心肝再次受到一萬點傷害,扒著馬車的小窗,白眼飛上了天了:“有異性沒人性的家夥!”

    哼!

    一甩手,把窗簾放下,花滿不爽地踢了一腳坐榻,抬眼,對上一雙局促不安的眼睛,那雙眼睛的主人立馬扭開了頭。

    這小護衛,怎麽跟做賊了似的。

    花滿盯著瞧:“你臉怎麽那麽紅?”

    她低下頭,額前厚厚的頭發直接遮住了半張臉,從花滿的角度,就隻能看見她毛茸茸的腦袋,還有一雙發紅的耳朵。

    他問:“熱?”

    梅花酥遲疑了一下,點了點頭。

    大抵因為略微低了頭,遮住了眉宇間一貫的沉冷與淩厲,格外顯得她輪廓柔和。

    她點頭說了熱,花滿就自然而然地回了一句:“那你脫啊。”

    這隻兔子在男妖紮堆的赤練營糙慣了,哪懂什麽公母有別,倒是梅花酥,雙頰滾燙,握劍的左手不自覺地緊了又緊。

    不脫算了,反正熱的又不是他。

    過了一會兒……

    花滿歎了一口氣,誰叫他善良呢,好心地問:“你同我換個地兒坐,我這裏有窗。”

    梅花酥抬頭,平日裏從不拖泥帶水的她,一身沉穩平白沒了,沒了戾氣,局促又慌忙。

    這小護衛作甚見了他就跟老鼠見了貓似的,難道他長得很賊眉鼠眼?花滿立馬否定了這個想法,堅信是自己英明神武震懾到了對方。

    他率先起身,意圖換位。

    冷不防,軲轆一抖,馬車突然一震,花滿一個趔趄,就撲了過去,他尋著本能,抱住了一截腰肢。

    對方僵硬住。

    花滿摸摸鼻子,鎮定地鬆了手,站起來,說了一句:“看不出來,你腰真細,上次三百鞭都沒抽斷,你腰功好啊。”

    “……”

    梅花酥的臉,直接紅到了脖子。

    花滿完全不覺得他的話有問題,赤練營那堆男妖,湊一起就談論哪個女妖的腰細,哪個男妖的腰功好,他有樣學樣。

    “坐過去啊,愣著做什麽?”

    梅花酥便坐到有窗的那一邊去了,臉上餘熱未褪,平日鎮定果決都去見了鬼,隻是抬頭對視,便連氣都喘不順。

    她突然開口:“花滿。”

    聲帶損傷,嗓音嘶啞而粗嘎,沒有一分女子的嬌柔,隻是她念他的名字很輕,輕得要細聽才能確認。

    少年迷楞了一下:“怎麽?”

    她默了一會兒,眼睛很黑,又深又沉的墨色:“我叫梅花酥。”

    嗓音依舊是撕裂的,每一個字都像用力撕扯出來,咀嚼了千遍萬遍似的。

    這氣氛有點鬼怪啊,花滿竟沒由來得心尖尖兒顫。

    淡定!他說:“我知道啊。”

    “那你知不知道我的名字是誰取的?”

    兔君一愣一愣:“誰?”

    取這麽蠢逼的名字,一定也是個蠢逼。

    她下了很大的決心似的,遲疑了很久,抬起手,將額前的頭發撩了起來,常年被厚厚一層發遮蓋的額頭白皙又飽滿,與她那張英氣卻略微黝黑的臉稍稍格格不入,彎彎的眉下,平日總是幽深漆黑的眸,亮得驚人。

    她用粗礪的嗓音說:“七年前,我這裏還有藍鱗,那時候,你沒長頭發,是個小光頭。”

    七年前……

    花滿瞪圓了兔子眼,那段不長毛的灰暗又沉痛的記憶,躥得又湧進了腦袋裏,記憶裏隱隱約約好像有個腦袋上長了藍鱗的姑娘。

    “呃……”

    給他三秒鍾懵逼時間。

    花滿扯扯嘴角,咧出一嘴白牙:“好巧。”

    蠢逼兔!

    誰的年少不蠢逼呢,花滿自我安慰,覺得梅花酥這麽名字越聽越有味道。

    蠢逼兔問:“吃過梅花酥嗎?”

    梅花酥答:“嗯。”

    “味道不錯吧?”

    “嗯。”

    “你名字巨棒!”

    “哦。”

    “……”

    尬聊至此啊。

    再說隔壁馬車,安靜如斯。馬蹄噠噠,踏過聽茸境外雪覆的山路,略微顛簸,一搖一晃的,桃花便在這搖搖晃晃中,迷迷糊糊睡去。

    鳳青手捧經書,看著筆墨經綸,還是看著淺眠的側顏,竟是半天沒有翻去一頁。

    “青青……”

    一聲咕噥聲,鳳青放下書。

    “嗯?”

    他半蹲下,俯身湊近去聽,半夢半醒的小姑娘夢囈了一句,便又睡去了。

    鳳青壓著聲音,低低沉沉,輕得有些啞:“怎了?”

    小姑娘閉著眼,呢喃了聲:“冷。”便往狐裘裏偎了偎。

    馬車還未走出聽茸境境內,雪山蔓延,此處離極寒之地不過遠去幾裏,她睡著,自然覺得冷。

    鳳青沉吟了少頃,便用狐裘裹著她抱起來,環在了懷裏。

    她扭動了幾下。

    鳳青稍稍用了力,摟緊了:“還冷?”

    懷裏的小東西伸出手,抱住了他的眼,眉頭鬆開,便不再動了。

    鳳青失笑,調整好了姿勢,又掖了掖裹著小姑娘的狐裘,這才又拿起書,隻是,怎麽也看不進去一個字,目光不自覺地落在了貼在胸口的那張小臉,露出半邊睡顏,吧唧了嘴,舔了舔唇,睡得雙頰染紅。

    他怔忪了許久,低頭,將唇落在了小姑娘的額頭,移開,看了看她,吻便又落在了她眼睛上。

    鬼使神差,著了魔似的。

    小姑娘睫毛顫了顫,突然睜開了眼。

    鳳青愣住。

    她抖了抖眼皮,似夢非夢,眼底朦朧氤氳,又迷迷糊糊睡去了。

    鳳青笑,舔了舔唇,還有殘餘的溫度。

    一路顛簸,搖搖晃晃,魂牽夢繞,她睡得卻安穩。

    她還做了個夢,夢見了人族市井裏賣的一種小吃,叫凍冰子,她在夢裏吃到了梅子味兒的凍冰子,涼涼的,甜甜的。

    三日,聽茸境的馬車抵達妖都城。

    桃花近三個月沒見過哥哥,歡歡喜喜地跑過去。

    “哥哥!”

    一把撲進梨花懷裏,撞得他後退了幾步。

    梨花摸摸她的頭:“長高了。”又捏捏她的臉,“瘦了。”

    桃花跟隻貓似的,蹭哥哥的手。

    她親梨花,從小便如此。

    梨花心都被她蹭化了,嘴角露出一抹少見的淺笑。

    冷傲清貴的少年,一笑,周邊樹星零落的春光都暗了幾分。

    梨花牽著自家妹妹,回頭命令了一句:“帶聽茸妖尊去朝陽殿休憩。”眼神餘光都沒投去。

    朝陽殿是大陽宮裏最偏北的地段,冷冷清清地坐落在一旁。

    顯而易見,這妖王小尊上同聽茸境的妖尊大人,磁場不大對啊。梨花尊上果然同他父親一樣,跟聽茸妖尊不對付。

    鳳青負手站著,亦沒什麽神色。

    倒是桃花猶猶豫豫地小聲說:“朝陽殿好遠,哥哥,青青住我的昭明殿不行嗎?”

    梨花瞥了一眼身後:“當然不行,你是未出閣的女子,不能與公的同宿一處。”

    語氣,完全沒得商量。

    要分居兩地呢,桃花可不舍得了,便同哥哥說:“青青他不同的。”

    “有什麽不同。”

    不是詢問的口吻,陰陽怪氣的,酸溜溜的。

    桃花很是認真地告訴哥哥:“我們早就一起困覺了呀。”

    “……”

    楚梨花隻覺得心頭一哽,磨了磨後槽牙,盡量心平氣和:“帶公主回寢殿。”

    織霞與織胥聽令上前。

    桃花很是舍不得,還是想和青青同宿,依依不舍地看著他,一步十回頭,那眼神,恨不得紮他身上。

    楚梨花怎地不爽,隻恨不得將自家妹妹的眼睛從那老鳳凰身上扒下來。

    老半天,桃花硬是沒挪動幾步。

    鳳青道,淡淡:“桃花,你先回去。”

    “哦。”

    桃花乖乖走了,一下子就沒影了。

    楚梨花:“……”

    有種種了一大片白菜,被豬拱了心塞感。

    待小姑娘走遠,楚梨花方才轉過身去,微微抬起下顎,冷而低沉的語調:“桃花懂事乖巧,聽你的話無非是尊師重道。”

    鳳青嗯了一聲,沒說什麽,不鹹不淡的。

    楚梨花語調再沉一分:“你便是如此為人師表?”

    對方依舊不冷不熱,平平靜靜的眸,隔著千山萬水,清潤且疏離。

    這模樣,仙得很,哪有一分人氣兒。

    楚梨花冷聲:“為老不尊。”

    鳳青這才掠了掠眸影,漫不經心地勾勾唇:“哦,我如何為老不尊了?”

    他年少為王,一貫喜形不於色,極少如此,忍無可忍,一字一字幾乎都是咬牙切齒:“聽茸妖尊,我妹妹還未滿十四歲。”

    鳳青略惑:“所以?”

    楚梨花咆哮:“你是禽獸嗎?你同她一起困覺!”

    也就隻有遇到桃花的事,素來年少老成的少年,會如此關心則亂,像……像隻炸毛的貓。

    鳳青唇角微起:“嗯,我是禽獸。”頓了一下,補充解釋,“是飛禽獸。”

    楚梨花:“……”

    禽獸不如的老鳳凰!

    他咬牙,目光逼視,一片冷然:“我白靈貓族的伴侶,都是玩命來的,舍不得生舍不得死,你就滾得離我家桃花遠點。”

    留下一句話,楚梨花轉身便走,再不走,估計得有一戰。

    鳳青背手,看著少年,已經長成了傾城的模樣,真是越發像他父親,一身帝王之氣。

    龍澤殿裏。

    妖王小尊上正冷著一張禍國殃民的俊臉,本就心情不虞,這群老東西還來撞槍口。

    “請尊上三思。”

    大殿上,跪了一屋子胡子花白的老者,背脊佝僂。

    龍坐上,楚梨花眼皮都不曾抬,薄唇輕啟,言簡意賅:“滾。”

    “尊上——”

    楚梨花抬頭,麵無表情:“再不滾,就自己去誅妖台領罰。”

    “……”

    四下無聲,噤若寒蟬,麵麵相覷之後,依言……滾了。

    不滾怎麽辦,這十幾歲的王,那手段,狠辣果決著呢,與其父一樣,行的是暴政,順者昌逆者亡,手腕極其鐵血。

    殿門口,正巧碰見小公主,一群族老連忙見禮:“公主殿下。”

    桃花公主淺笑,乖巧地回了個禮。

    方才裏麵是狂風暴雨,現在這小姑娘一笑,就春風細雨了,一個爹媽生的,差別真大!

    殿裏頭,楚梨花喚:“桃花過來,給你做了桂花酥。”

    得,狂風暴雨一遇到春風細雨,也潤物細無聲了,果然是親生的!

    桃花提著裙子,笑著跑進去,便見一地畫冊,摔得到處都是,鋪開了,乍一看,畫上皆是美貌如花的美女圖,十分賞心悅目,她懂了,笑著揶揄:“哥哥衝冠一怒是因為這些美人們?”

    楚梨花頗為嫌棄地睃了一眼地上的畫冊:“哪裏美了?都比不上我家桃花一根頭發。”說到頭發,楚梨花不悅地盯著自家妹妹腦門上那一戳短發,“誰讓你剪了自己的頭發送給鳳青的,太胡鬧了。”

    桃花坐到哥哥身邊去。

    “不是胡鬧。”她說,聲音嬌柔軟糯,眼裏融了淺淺的笑,“我和爹爹一樣,最漂亮的毛都隻送一次,等哥哥遇到了歡喜的女子,肯定也會送的。”

    楚梨花不以為然:“哼,我才不會做這等事。”

    話,說得很絕對。

    此處,不得說一說兩百年後那點事了,那時,梨花尊上養了一隻的小銀鯉魚,幻作了嫩生生的、軟綿綿的小姑娘,還帶著嬰兒肥。

    那條小鯉魚是銀鯉與魚花鰱魚的混種,是個胖頭的。

    “給你。”

    楚梨花不由分說,把手裏一撮東西塞到了胖頭鯉魚小妹妹手裏。

    小鯉魚懵:“什麽?”

    “我的毛。”楚梨花略微扭開頭,耳根有一抹可疑色。

    小鯉魚受寵若驚,想了想,有點憂傷:“貓妖哥哥,你把毛給我,是可憐我不長毛嗎?”她一臉真誠的說,“我不可憐,我有鱗片的。”

    貓妖哥哥!

    整個北贏,除了他父親,就這條魚張口閉口貓妖。

    “……”楚梨花壓下心頭莫名的燥火,“給你當信物的。”

    白靈貓族送毛當信物,夠明顯了吧。

    可那胖頭鯉魚一愣一愣,撲閃著大眼睛。

    楚梨花有種一拳頭打在了棉花上的感覺,生硬地說:“好好收著聽到沒有?”

    她倒很快點頭:“嗯嗯。”

    楚梨花滿意了,想了想,又道:“若是弄丟了……”想了又想,也不能將她如何,“若是弄丟了,餓你三餐。”

    小鯉魚一聽,立馬抱進那一撮毛:“不丟!睡覺都抱著!”

    睡覺都抱著……

    楚梨花心情愉悅,摸了摸魚腦袋:“乖。”

    得了誇獎,小鯉魚很是激動:“我這麽乖,你要不要吃了我?”

    楚梨花手僵住。

    她再接再厲:“貓妖哥哥你看你看,我又長肥了,可以做剁椒魚頭了。”

    這條魚,一門心思想獻身給他……吃!

    楚梨花將湊到跟前的腦袋用一根手指推開:“本王不吃魚。”

    “那你喝魚湯不?”小鯉魚很是驕傲地說,“我這麽肥美鮮嫩,還可以燉魚頭湯的。”

    楚梨花凝著那條肥美鮮嫩的魚看了許久,抬手,覆在她腦袋上,藍光破開,她便露出了銀色的魚鱗。

    動作很輕,楚梨花摳下了一片魚鱗,圓溜溜的一片,與她的臉一般圓,道:“這是給我的回禮。”

    他送一撮毛,她回一片鱗。

    嗯,禮尚往來。

    小鯉魚恍然大悟的樣子:“原來貓妖哥哥你喜歡魚鱗啊,那你還要不要,我身上好多,都摳給你。”

    說著,兩隻白嫩的小爪子就去摳腦袋上的魚鱗。

    這條蠢魚……

    楚梨花無奈,抓住她的手,義正言辭道:“你的魚鱗都是本王的,隻有本王可以摳。”

    蠢魚連忙點頭:“哦哦。”

    楚梨花摸摸她的頭,一個乖字硬生生咽下去,免得她順著杆子要他吃魚頭和魚頭湯。

    後話便說到此處。

    不知會情深,是以,楚梨花曾經信誓旦旦,說:“絕對不會做。”少年一身君王氣度,字字錚錚,“我的毛,一根都不能拔。”

    等著吧,等著被打臉。

    桃花笑:“哥哥喜歡什麽樣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