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1:鹿大王求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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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去浪跡天涯,鹿大王,求放過。”
——摘自《桃花公主手劄》
蟲海外,十裏荒山,風拂草動,山澗裏破開一抹青光,擦著空氣發出鳴響,刺人耳鳴。
大陽宮親兵方追至山腳,便被這嘶鳴聲與狂亂的勁風阻得舉步維艱。
好重的血腥氣。”
成明大妖嗅了嗅,抬頭便看見山澗深處升騰的水汽裏都夾雜了一股淡淡血色,他眯著眼睃視,大驚大駭:“那是什麽?”
層層青光,濃鬱得穿破雲層,將整個天色壓得沉鬱。
好像是妖氣?”
智悅妖主沒忍住,爆了句粗口:“我艸,這麽濃烈!老子耳朵都被轟鳴了。”
這等鋪天蓋地般強大的妖氣,誰呀!
是鳳凰真氣。”小尊上似乎很是不滿,語氣惡劣至極,“那隻老鳳凰!”
額?
小尊上這是?
眾位大妖趕緊調整好氣息,使出吃奶的勁兒才能不被這鳳凰的千年真氣給震暈了過去,跟上小尊上的步伐。
才剛翻到半山腰,一眾早就見慣了腥風血雨的大妖仍是被眼前的景象給驚住了。
我的天,什麽情況!”
章林大妖不可思議地瞪大了他的狼眼,入目的是一地殘肢斷臂,一塊一塊的血肉模糊,一整片灌木全部淌了一層血,不,一層肉塊,夾雜著骨頭……
何止血腥,簡直殘暴!
成明大妖瞠目結舌:“鳳青妖尊他這、這是……”
山澗裏,千百士卒中間,那平日裏總是白衣素淨、清貴出塵的鳳青,渾身浴血殺紅了眼。
那雙眼,麻木空洞,隻有殺戮。
這是……魔,入魔了?!
幾位大妖全部目瞪口呆了,北贏傳聞,獸類入魔,人性泯滅,嗜血成癮。
你們聽著,”
凜冽的嗓音將幾位呆若木雞的心神拉回來,見了這般暴戾血腥之後,便也隻有他們的王還能如此鎮定自若。
他沉聲下令:“你們現在看到的,全部給本王爛在肚子裏。”
一般的妖獸便也罷了,這殺戮成魔的可是北贏的神佛啊,是尊上大人的妹夫啊!一眾大妖各個神色緊繃。
臣下遵命!”
守住山頭,就是一隻蒼蠅也不準放進來。”
是。”
令下,楚梨花提氣,轉瞬便穿破了鳳凰真氣籠住的層層血腥。
那妖氣最濃厚的方圓百米,成明幾位大妖根本就寸步難行,除了退,便隻能守,盯著那轟鳴聲最刺耳的地方,什麽都看不清,就瞧見血肉四濺。
尊上這麽進去,不會有事吧。”章林大妖不放心。
智悅妖主慌到極限,就淡定了:“那能怎麽辦?裏麵那隻是他妹夫!”
章林大妖:“……”
成明大妖最為處變不驚:“放心吧,別看尊上才十四歲,妖法變態著呢。”
這倒是。
近了,才聽見空氣共振出的嘶鳴聲中,還有哨聲。
梨花撚了把劍,隔空便劈過去,參天大樹轟然倒下,那哨聲驟然一停,一陣鈴鐺輕響,女孩兒一身紅衣,黑色披風的兜帽遮住了大半張臉,飛落在了岩石上。
蠱蟲童妖,蕭魘。
白靈令的頭號緝殺犯呢。
狹路相逢,蕭魘毫不戀戰,禦風便走。
楚梨花一把劍扔出去,劍身釘進了岩石,離蕭魘的足尖堪堪隻剩半寸。
逃可以,東西留下。”他冷眸,不疾不徐道,“那條魚,是本王看上的。”
蕭魘將手裏的玉壺攬進披風之下,紅唇上揚,似笑:“小哥哥,先來後到。”
七八歲的模樣,像個精致的木偶,細看那寬袖下,褶皺爬了出來。
楚梨花抬抬眼,不冷不熱地回了三個字。
老妖婆。”
蕭魘募地沉了臉。
楚梨花懶得多話,提氣拔出岩石裏的長劍,擦著蕭魘的胳膊,劍刃直逼她腰腹,她慌忙側閃,手裏的玉壺便大力甩出。
她眼明,縱身便要去奪玉壺,隻是才剛伸出手,橫空就劈來一刀風刃,失之毫厘,那玉壺便落入了少年手裏。
好快的速度!
楚梨花將玉壺在手裏掂了掂,單手握劍,不給喘息直接就出劍,招招直逼蕭魘,她慌忙退守,卻根本應接不暇。
完全……不是敵手。
不過十四歲的少年,是何等疾速又狠辣的戰術,幾個來回,蕭魘便如困獸之鬥,隨即十招之內,逼得她退無可退,懸殊太大,她甚至還沒看清,對方一掌就擊中了她的肩。
蕭魘身體被震出了幾米之外,隨即吐出一口烏血,露出的脖子迅速爬慢了褶皺,她慌忙扯過兜帽將脖子遮住,抹了一把嘴角的血。
這筆賬,來日再算。”
話後,蕭魘毫不遲疑地扔出一把烏黑的粉末,隨即嘭的一聲,烏煙散開,隻見她的身體炸裂開,化作無數黑色的蠱蟲,落在地上、樹上,轉瞬就消失不見。
楚梨花睨了一眼,揮開煙霧,隻覺得腥味濃得惡心,手裏的玉壺隨著手上的動作一蕩一蕩,水麵那條銀鯉翻了肚子。
死了?
楚梨花用力一蕩,銀鯉魚猛地往水底鑽了。
嗬,裝死!
楚梨花將玉壺往袖中一塞,縱身便越過了那層層堆疊的屍骨與身體,活的死的都有,巫蠱的哨聲停了,為數不多的幾百妖卒四處逃竄,卻仍避不過血濺三尺。
鳳青一雙手,已沒一處白皙,染成了血紅。
蠱蟲族的生死咒,亂人心智,那千百魚族的士卒除非死,否則不會停止攻擊,惹得鳳青大開了殺戒。
這樣重的殺戮與血腥,引得鳳青壓了七百年的魔性,一時便如掙脫了牢籠的野獸。
夠了。”
楚梨花抓住鳳青那隻握著劍瘋狂砍殺的手,用力一拽:“再殺下去,你是不是就要瘋魔了?”
他看也快了。
目不識人,滿眼濁氣,這哪還是那個清風霽月的世外神佛。
鳳青一分遲疑都沒有,抬手就攻擊他,劍刃下的鳳凰真氣強烈地攪著風,一道一道光刃破空橫出。
楚梨花側身閃躲,身後便是石壁,退無可退,隻能抬手禦風去擋,那渾厚的真氣震得他手臂一麻,一個大意刃刮便破了右手臂。
咣——”
圓壺落地,砸了個粉碎。
楚梨花怒極,一劍劈開了鳳青的真氣層,陰測測地吼:“你要在這墮了魔道,就不要再回去見桃花了。”
桃花兩個字落,鳳青募地怔住。
便是這時,楚梨花一掌打在他肩上,狠狠一壓,破了他一身魔性。鳳青倒地,躺在了血染的灌木叢裏,一身青光驟然破開,淡淡散去。
嘶鳴聲停,終於,萬籟俱寂。
楚梨花回頭,扔了兩個字:“拖走。”
……”
這是龍顏大怒了?
沒了鳳凰真氣阻隔,成明大妖立馬上前待命,詢問:“拖到哪裏去?”
扔到蟲海的寒冰潭裏泡著。”
是。”
楚梨花招招手,一眾大妖便開始毀屍滅跡……哦不,是清理現場,聽茸妖尊這魔性還能壓,至少還能用桃花公主來壓,這驚天秘聞也得壓下,不然北贏非得天下大亂不可。
啪嗒——”
那小銀鯉正在一塊光滑的大石頭上蹦噠。
啪嗒——啪嗒——”
還蹦噠得挺歡。
楚梨花蹲下,瞧了瞧那微光折射的銀色魚鱗,倒還是條有幾分姿色的魚,至少這鱗片可以給他家桃花做條漂亮的銀片手鏈。
捏著它的魚尾巴,楚梨花將它倒著拎起來,小銀鯉用力一甩頭,灑了他滿臉水。
……”
楚梨花俊臉黑了,用手指戳了戳魚肚子:“再不老實,剁了你的尾巴。”
魚嘴一撅:“喵~”
怕怕的、弱弱的、軟軟的……一聲貓叫。
……”
楚梨花無語怔愣了半天,才想起來,百靈鳥族的消息說,這銀鯉魚喪母,被花鰱魚妖主接回蟲海之前,被一隻年邁的老母貓養過幾日。
據說,養肥了就宰來吃。
還沒養肥,倒學會了貓叫。
它撅著魚嘴,叫喚得歡了,一聲一聲,不倫不類。
喵~”
喵~”
簡直侮辱他們貓族。
楚梨花嫌棄,捏著小銀鯉的背鰭,冷著臉命令:“不準叫,難聽。”
喵!”
尾巴一甩,又甩了他一臉水。
楚梨花臉色冷冷沉下,眸中是一汪寧靜的墨色,像風雨欲來時的混沌天色。
空氣都森冷了,那小銀鯉大抵開了靈智,感知極其敏銳,知大難臨頭了,它縮縮腦袋,再縮,繼續往後縮,然後一腦袋鑽進了楚梨花的袖子裏。
嗬,不僅會裝死,還會逃命。
楚梨花嘴角不自覺地牽了牽,袖中那條滑溜溜的東西,甩著魚尾四處扭著。
再不老實,弄死你。”
啵——”
吐了泡泡,鯉魚尾巴耷拉在他手臂上,小東西就不動了,開始裝死。
楚梨花隻覺得手臂涼涼的,有什麽液體滑過,他捋起袖子,那條魚便翻著肚子大喇喇趴在他手上,魚尾上有道小口子,流出了幾滴魚脂,與他手臂傷口的血融至一起,那鳳凰真氣所留的傷口,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肌愈合。
鳳青的真氣所傷,便是他,也自愈不了,這條魚的幾滴魚脂便能恢複如初,傳聞不虛,這條魚果然是個寶貝。
楚梨花勾唇笑,抓著它的背鰭揪出來:“吐一個珍珠給本王看看。”
啵——啵——啵——”
小銀鯉吐了一嘴彩色的泡泡。
……”
楚梨花狠狠把鯉魚的腦袋按進了袖子裏。
哦,貓妖大王可能忘了,他聞不得魚腥。
再說聽茸境的桃花。
為保大義,她舍身取義,以一己之力護下了聽茸境的一幹老弱病殘,於是便被榮樹提溜走了。
榮樹的瞬移,那是一頂一的略,桃花就打了個盹,就不知身處何地了,就是座山頭。
他給她綁了根繩子,走在前頭,桃花走在後頭,鹿大王心情不錯,偶爾還賞她幾個果子吃。
桃花慢吞吞地走,問:“你要帶我去哪?”
榮樹回頭,笑得怎生邪氣:“天涯海角。”
這是真要就流浪啊?
也是,她哥哥好像發了白靈令,要逮住這隻目無王法的鹿來著。
桃花又問:“天涯海角在哪?”
逃亡也得有目的地吧。
榮樹懶懶地拂了拂他嫩綠的袍子,滿不在意地:“哪都可以。”
桃花頓住,不走了。
榮樹扯了扯繩子,問她是不是又餓了?眼裏完全不掩飾他對吃貨的嫌棄。
雖然北贏都說榮樹是邪妖,讓一眾妖民聞風喪膽,不過桃花不怕他,一來二往,他也從未真正傷害過她。
所以,她要動之以情,曉之以理。
你為什麽要帶我走?”桃花想了一路也沒想明白,“我是大陽宮的公主,你劫走我,我爹爹兄長掘地三尺都不會放過你的。”
完全可以說,她就是個麻煩,還是個危險的麻煩。
榮樹扯著繩子,纏在指間把玩,無動於衷,神色很是閑散,說:“掘地三尺你們家那兩隻貓也抓不到我。”
這是來自邪妖鼻祖的巨大自信!
好吧,他確實有這個能耐,誅妖台下的赤練銀火燒了幾年都沒有燒掉他一塊皮也能證明。
桃花不堅持不放棄不拋棄,繼續以理服人:“可是你帶上了我呀,我很狡猾的,即便逃不掉,我也會想方設法讓他們來尋我。”
榮樹默了,瀲灩波光的眸,沉了沉。
桃花就有點慌了,壯著膽子耐著性子繼續循循善誘:“榮樹,你別帶我走,天上地下莫非王土,帶上我你都無處可去的。”
她雖是攻心,可句句都是實話,榮樹劫了她,北贏與大楚境內,他都會成為白靈貓族的頭號通緝犯。
她好說歹說了……
榮樹的側重點卻是:“你為什麽要想方設法地逃?”
不該逃嗎?她不是被劫的?
他扯了扯繩子,把小姑娘拉過去,臉色有些難看:“我打你了?還是虐待你了?”
桃花默。
榮樹又想了想上次在夜明洞,好像是少了她幾餐。
我以後也不會餓你了。”他俯身,盯著小姑娘圓溜溜的眼睛,“你聽話,跟我走好不好?”
聲音又輕又軟,又帶著幾分期盼,這般神色與口吻,認真得不像他,沒有一分一貫的妖邪。
桃花微微怔忪了下:“你為什麽非要帶我走?”
甚至寧願亡命天涯。
為什麽?
他卻啞口無言,從未這樣過,像著了魔似的非要拽著一個她這個麻煩,就怕鬆手了,她便被她哥哥和那鳳凰藏起來,然後再也見不到,就怕這樣,怕這樣。
良久,他勾了勾嘴角,哼了一聲:“因為本妖主樂意。”
樂意逗著她玩,耍著她玩,圈著她隻能自己玩!誰都不可以碰!就像三百年麵前,他很喜歡一條狐皮的大氅,誰都不能摸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