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奇妙邂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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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劍歸塵!
東方神刀白青木,江南劍王意風發。
若非明月初相見,雙碧依然笑風華。
二十年前,蜀中張天師遊曆至江南,聽聞江南世家白、王、林三家的秘聞。感慨世事無常,‘白王雙碧’命途多舛,便作詩懷念。
和尚有法號,道士有道號。
凡事皆有例外,這點毫無意外。
你問我哪個和尚沒有法號,我不清楚。
但要問哪個道士沒有道號,知道的人恐怕用手指都數不過來。不光用手指數不過來,加上腳趾也數不過來。至於要多少根手指,再加上多少根腳趾才能數過來,隻有天知道。
因為天下有多少個人,就有多少個人知道張天師,那個唯一沒有道號的道士。
天師道宗一係相傳,世上隻有一個天師道宗,自然便隻有一個張天師。
第一代張天師,乃是教祖張道陵,神通無敵,據聞是飛升做了仙人。
如今六百多年過去了,天師宗已傳至第十九代。
張天師在成為天師前,也有名字。當代張天師,原名張秉修。
張天師在沒有成為張天師之前,自幼要勤修武藝道法,然後遊曆人間。待武藝大成,道法通玄,便可回宗繼承天師之位。
二十多年前,張秉修一十九歲。他首選的曆練之地是江南,隻因他要會一會江湖上鼎鼎大名的‘白王雙碧’。
見到張秉修的那一年,‘飛煙刀客’白青木一十六歲,‘江南劍王’王意風也是一十六歲。
自古英雄惜英雄,更何況是三個超凡絕倫的少年英雄。
三人相約在蕪湖之畔,比刀,比劍,比拳腳;飲酒,吃魚,狂歡笑。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你很難相信這是三個少年的比武。三人已隱有一代宗師的風範。
但三人君子相交,坦坦蕩蕩,不圖名利。特意選了一個大雨滂沱的日子。
是以這場比武,外人無從知曉。更不知最後,究竟誰勝誰負。
隻知道那天蕪湖的雨尤其大,雷聲響個不停。
——
當然,沒有人在意雨下得大不大,也沒有人在意雷聲響不響,除了漁夫錢多魚。
錢多魚是蕪湖林氏的佃戶,他佃的不是農田,而是這三百裏蕪湖中的一塊撈魚區。
蕪湖三百裏,共有八百個撈魚區,為何隻有錢多魚那麽在意呢?因為張秉修三人比武的區域,正好在他的佃區。
錢多魚隻是一個普通的漁夫,自然對佃區的魚兒格外上心。
那一天,他看到雨太大,就想過去看看自己的佃區。卻被湖麵此起彼伏的爆炸和轟鳴聲給嚇呆了。
錢多魚老實巴交,以為是自己觸怒上蒼,引來雷公電母的報複,便急匆匆地跑回家,拉著同樣老實巴交的老婆,拜了一夜的神明,方才疲憊不堪地睡去。
第二天一早,錢多魚兩口子剛睡醒,就匆忙趕到佃區,卻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岸邊的花草碎石飛了一地,一同散落的,還有數不盡的各種魚。魚當然是死魚,有的是渴死;有的渾身傷痕,竟像是被活活敲死;還有的,隻剩下了魚頭和魚骨。
更為恐怖地是,岸邊原本有個涼亭,此刻竟隻剩下一半,那切口竟像是被人用利刃生生切開。另一半早已不見了蹤影,想必跟地上的碎石有關。能一刀切開這涼亭,而且切口如此齊整,該是等的人物。
這一切,更加印證了錢多魚兩口子的想法,趕緊匍匐在地,叩拜不止。
“爹,娘,你們在拜什麽?”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走了過來。少年雖然穿著漁家的衣服,卻長得十分健壯,眉宇間還透著幾分英氣和儒雅。
錢多魚抬頭一看,原來是自己的兒子錢小雄,手裏還捧著三錠百來兩的銀子。
“混小子,昨晚幹什麽勞什子去了?哪來這天殺的銀兩?”夫妻倆嚇了一跳,趕緊站起來訓斥自己的兒子。要知道,這樣的人家,一輩子也沒有見過這麽多銀子。猛然到了自己手上,定然不會是狂喜,而是害怕。
“爹,娘,你們別擔心了?我能幹什麽傷天害理的事嗎?再說了,能一下子拿出三百兩銀子的,得是林家這樣的大人物。這樣的人物,我哪兒有本事從他們手中拿來三百兩銀子?”錢小雄一臉委屈。
“那你說,這銀子哪兒來的?”錢多魚兩口子平時太過老實,遇事哪會細想?這會兒聽錢小雄這麽一分析,覺得有幾分道理,卻仍是不放心。尤其是剛剛經曆了“天譴”,愈發小心翼翼了。
“別人給的。”錢小雄說得很認真。
“什麽?別人給的?混小子,還學會撒謊了?這可是三百兩銀子,誰會無緣無故給這麽多銀子?再敢胡說,看我不打爛你的嘴。”錢多魚雖然老實,但麵對自己的兒子,還是有絕對的權威。
錢多魚抄起了一隻鞋底,就要招呼過去。
錢小雄邊跑邊求饒。
“他爹,你用那麽大力幹什麽?可千萬別打壞了孩子。”錢夫人雖然比錢多魚更老實,但到底是護犢子。
錢多魚終於跑累了,追不動了。
畢竟,他少了一隻鞋,地上的石頭碰巧很紮腳。他很想坐下來穿上鞋,腳上有了鞋,手中便可沒了鞋,怎麽打兒子?
若是手中有了鞋,腳上便沒了鞋,怎麽追得上兒子?
這是一個兩難的境地。
每個人都會常常遇到兩難的境地,也常常會首鼠兩端,難以抉擇。
好在,對錢多魚而言,這個兩難的境地,並沒有持續多久。因為他的兒子很快主動跑了回來,手裏除了那三錠銀子,還捧著一塊大石頭。
“爹,你看,上麵寫的是啥?就說沒有騙你,還不相信。”錢小雄氣呼呼地把銀子和石頭都遞了過來。
無論什麽人被冤枉了,總要生氣的,尤其是處於叛逆期的少年。
錢多魚體會不到他叛逆,隻是接過了石頭。隻見這石頭被切得方方正正,上麵齊齊地刻著一排字。他努力認了半天,卻愣是認不全。這才想起,自己隻上過十天私塾,卻逃了五天的學。
——
錢多魚從小長在漁家,就像他的名字一樣,他愛玩水,愛捕魚,唯獨受不了讀書寫字。好在,這種煩惱很快便沒有了。原因很簡單,家裏沒有閑錢送他去學這些無用的東西,他,被退學了。
他倒也樂得清淨自在,每天跟著父親到湖裏打魚。這時候,打魚是一種樂趣。
然後父親沒了,便獨自到湖裏打魚。打魚成了謀生的手段。
再然後,錢多魚也有了自己的孩子,更加拚命地去湖裏打魚。打魚更像是一種責任。
錢多魚不希望自己的兒子走自己的老路,兒子一出生,他花了省吃儉用的一兩銀子,請城裏的先生幫忙起了錢小雄這個名字。據說寓意是,希望這個孩子長大了,能成為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大英雄。
沒想到,錢小雄帶給他的,不是榮耀,更多的是煩惱。
蕪湖周圍,除了林家大宅,基本都是漁村。錢多魚一家所在的,便是上漁村。其餘還有諸如中漁村、下漁村、大漁村、小漁村、老漁村等等。
漁村的名字都是村裏曾經德高望眾的老人起的,漁民的名字,也是村裏德高望重的老人起的。既然村名都這樣了,那漁民的名字,也無非是多魚,大魚,胖魚,吃魚,三斤,六斤,八斤這樣的名字。偶有個敢起名叫百斤、千斤的,定會被大家集體嘲諷抵製。
錢小雄是第一個例外,第一個不是由本村德高望重的老人起名字,第一個花錢由外人起的名字。
這不僅觸了德高望重老人們的威嚴,讓他們少賺了起名費。更過分的是,他竟然妄想長大了要做英雄。
這簡直比叫百斤、千斤這樣的名字更觸犯眾怒。畢竟前者隻是想貪心多撈點魚,可錢小雄這樣的名字,竟然連魚都不撈了,還有著不切實際的妄想。
背叛,妄想,不能容忍。
村裏組織了好幾次,向錢多魚家施加壓力,讓他給兒子改名。把錢夫人都嚇哭了好幾回。
錢多魚一改往日的老實巴交,似乎恢複了往日的叛逆。不論是老人的威嚴,村民的壓力,還是老婆的眼淚,都沒能讓他回心轉意。
堅持了一年後,這場保名風波,終於平息了。結果以錢多魚的勝利告終。
他保住了兒子的名字,卻被鄉親們刻意疏遠了。一同疏遠的,還有他的兒子,錢小雄。
“錢小雄,大狗熊,癡心妄想當英雄。”沒有孩子願意跟錢小雄一起玩耍。
到了讀書的年齡,錢多魚咬咬牙,想送兒子去上蒙學。
“呦,這不是未來的大英雄嗎?您請回,我這小廟可教不了他。”私塾的先生拒絕了他們。
錢多魚鬱悶了,難道當初給兒子起名真起錯了嗎?書都念不了,以後還是得回來打魚,難道這就是我們錢家的命嗎?
錢夫人甚至已經打算拿出所有的陪嫁和私房錢,去向村裏德高望重的老先生賠罪,順便再給起一個“正經”的名字了。
——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錢多魚是善良的,他的善良不僅拯救了別人,更拯救了兒子的名字和前程。
錢小雄八歲那年,在一個大雨滂沱的夜晚,錢多魚在院子裏發現一個渾身是血的壯漢。他不敢報官,而是將他接進屋,擦洗幹淨,還喂了他一碗鮮美的魚湯。
壯漢傷得重,錢多魚憑著以往的經驗,給他處理傷口。又拿出全部的積蓄,給他抓藥。每日都給他喝鮮美的魚湯。
就這樣過了三個月,壯漢終於可以下地行走了。
錢多魚卻從未問過壯漢姓甚名誰,也不許他老婆和兒子問。
壯漢心懷感恩,又在錢家住了一年。不僅嚴厲地教會了錢小魚讀書識字,還教會他許多有用的功夫。
壯漢要走了,他說出了自己的名字,花萬裏。
對於這個拯救了自己性命的家庭,在自己最虛弱的時候也沒有報官的家庭,為自己花光所有積蓄的家庭,他沒什麽好隱瞞的。
錢多魚並不知道花萬裏這三個字的分量。對於聽慣了大魚、小魚、七斤、八斤的漁民來說,花萬裏無疑是來自外麵的名字,是高端上流的名字,是英雄。
他希望花萬裏能帶走錢小雄,雖然不舍,但他言辭懇切。他希望自己的兒子也要到外麵的世界去闖一闖,去做英雄。
花萬裏很想成全這一家人,可是自己被那麽多仇家追殺,怎能讓這小孩子跟自己去冒險?
他終於還是走了,臨走前,他收這個叫花小雄的小孩為徒。督促他認真讀書習武,並答應今後每年都來看他一次。
花萬裏果然沒有食言,確實每年重陽都來一次。每次都會住半個月,考校錢小雄的學業和武功,隻要有進展便會傳授他新的東西。臨走時常常會留下一些銀兩,雖然每每被錢氏夫婦拒絕,可他總能找到合適的地方藏下這些銀兩,讓夫婦二人能在幾天後找到。
錢小雄很喜歡這個師傅,為了這每年一次短暫的相聚,他拚命地練習師傅布置的學業和武藝。
花萬裏也很喜歡這個徒弟,雖然天資平平,但勝在專心用功,習武的進度竟然不輸一般上等天資之人。
錢多魚更加高興,因為他的兒子終於要有出息了。
——
如今已是第七年了,還有三個月,就到了跟師傅會麵的日子。
錢小雄每天都會到湖邊人煙稀少的地方,刻苦練功。
這天大雨滂沱,並不適合練功,但小雄不想荒廢任何一天,他在雨中奔跑,再做些力量訓練。
直到傍晚,他打算回家的時候,看到三個少年踏空而來。兩個衣著光鮮,一看就是貴公子,另一個是道士打扮,卻氣質非凡,絲毫不輸那兩個少年。
三人相見,十分客氣,很快卻打了起來。
錢小雄如今已經十五歲了,跟師傅學了七年武藝,早已目光如炬。他看出三人是在比武,那劍法、刀法、掌法,已經達到極高的境界。他能感受到,自己跟這三人中的任何一個對上了,不出三招,必敗無疑。
想到這三人跟自己年齡相仿,卻已如此厲害,不免有些自慚形穢。
但他仍然趴在地上一動不動,他不想錯過這曠世之戰。
這三人每一招掠過,都會帶起一陣轟鳴,和數丈高的水幕。
其中一個少年,竟然一刀劈開了岸邊的涼亭。那飛起的另一半,立刻被另一個少年和道士聯手轟得粉碎。
沒想到人的力量竟一至於斯,錢小雄驚呆了,驚得幾乎暈了過去。不,他真的暈了過去,是被兩人對轟的餘波震暈的。
醒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的懷裏多了三錠各一百兩的銀子,旁邊還有一塊石板,上麵工整地刻著幾行字——“好酒!好魚!好友!有緣知己,酣暢一戰,不亦快哉!誤傷小友及寶地,多有得罪。奉銀三錠,一錠贈小友療傷,另兩錠請代轉交涼亭及魚的主人,拜謝!”
錢小雄知道,自己並無大礙,這些小傷,根本用不了一百兩銀子。剩下二百兩銀子,夠修十個這樣的涼亭,夠買幾十倍這些死去的魚。
這三百兩銀子,自然是別人放的。無論是誰,能輕易舍下這三百兩銀子的人,都不簡單。
看著滿地散落的花草、酒壺、魚和碎石,錢小雄想起昨天的所見所聞,驚出一身冷汗。他聽師傅說過的,偷看別人習武和比試,是武林大忌。
原來這三個殺神,早已發現了自己。若是他們生氣了,自己的小命恐怕早就沒了。
他頭暈欲脹,惴惴不安,卻聽到兩個聲音,似乎在拜著什麽,走近一看,卻原來是自己的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