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鐵臂神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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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劍歸塵!
暴雨洗禮後的蕪湖格外清麗,涼風微拂錢多魚的臉龐。
對這一輩子老實巴交又倔強執拗的漁夫兩口子來說,錢小雄說的事情,是他們從來沒有見過的。
不光他們沒有見過,這整個蕪湖的三鄉十八村,恐怕都沒有見過。
不光沒有見過,連想都沒有想過。
錢多魚幹皺發黃的臉上,幾道皺紋悄悄爬上了額頭。
錢小雄沒有接著說下來,他知道,爹在想事情。
錢夫人更不敢說一句話,她本來話就不多。或者說,自從嫁給錢多魚後,話就不多了。有時候,她也會懷念年幼的時候,跟閨中密友嬉戲的日子。但想想,也就罷了。她的開不開心,又有誰會在乎呢?
現在,錢夫人更不會去胡思亂想。她的思緒,也被錢多魚說的事攪亂了。
“當家的,莫不是昨夜我們的祈禱讓神仙聽到啦?神仙顯靈啦?”
錢夫人終於忍不住開口,打破了這持久的沉寂。
對她來說,舉手投足間能翻雲覆雨,一刀劈斷一地涼亭,是無論如何也無法想象的。能做到的,隻有神仙。即使是遇到了錢小雄的師父,即使花萬裏這麽有本事的人,也很難改變她的想法。
“娘,我都說了,不是神仙,是兩個年輕人,和一個年輕的道士。”
錢小雄畢竟跟花萬裏念了七年的書,學了七年的武。師傅從不信這種鬼神之說,他自然也不信。
更何況,以他昨晚的判斷,自己極有可能,跟三人中的其中一人過上三招。
若是能跟神仙過上三招,那豈非自己也是個神仙了?至少是個小神仙。
“娘……”錢小雄正準備把自己的這套新穎的見解,講述給娘聽,證明自己遇到的不是神仙,卻被打斷了。
“小雄,走,拿上銀兩和石頭,回去!”錢多魚的聲音不容置疑。
錢小雄雖然練了這些年的功夫,卻極是害怕錢多魚。錢多魚從來也沒打過他,甚至從來沒有罵過他。可錢小雄就是怕他,怕得要命。
錢夫人看著丈夫嚴肅的表情,更不敢再言語。她知道,神仙的事,要少議論。
錢多魚背著手,在前麵一腳一腳地走,也不看路,好幾次險些跌倒。
錢小雄跟在後麵,緊張地看著。對他來說,懷裏的三百兩銀子,跟爹相比,連屁都不是,連狗屁都不是。
錢夫人緊攥著雙手,心懷忐忑。他擔心神仙的事情泄露,更擔心丈夫摔倒。
錢夫人和錢小雄不會知道,錢多魚心中在想的,卻是另外一件事情。
——
七年前,夜已深了。
錢夫人和錢小雄都已沉沉睡去,錢多魚的右眼皮卻一直跳。似乎有什麽事,牽絆著他的心。
終於想起來,雞舍的門還沒關。
雞舍在院裏,院裏下著雨,大雨滂沱。
錢多魚咬牙爬了起來,頂著一頂鬥笠,費了九牛之力,終於把雞舍關好了。
“嘎嘎……”
一聲雞的尖叫傳來,卻不是從雞舍裏麵。不在雞舍裏麵,自然是雞在外麵。
錢多魚提著一盞燈籠,循聲找去。卻看到了,他這一輩子永遠難以忘卻的事。
空曠的草地上,一個身著錦衣、氣度不俗的大漢,持刀而立,警惕地環顧四周。
他不能不警惕,因為他的周圍,有六個蒙麵的黑衣人。身材有高有低,手持各式武器。唯一相同的,是那凶猛的眼神。
殺氣,好濃的殺氣。
老實巴交、不會武功的錢多魚,也感受到了殺氣。
好想轉身離去,但來不及了。手裏的燈籠太亮,好幾雙眼睛,惡狠狠地向他盯來。
錢多魚手一哆嗦,手中的燈籠掉了,掉在了地上。燈籠是紙糊的,裏麵是蠟燭。
雨下得好大,地上好多積水。
紙糊的燈籠怕水,點燃的蠟燭更怕水。
蠟燭熄滅了,燈籠自然也熄滅了。
錢多魚嚇得趴在地上,一動不動。但他聽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得厲害,全身也抖得厲害。
“大哥,有人發現了。”
“殺!”
“殺!”
“殺!”
如果仔細聽,最後一個“殺”字,至少有四個人的聲音。
一陣雷霆,一道閃電,一柄飛刀向錢多魚呼嘯而來。錢多魚呆立當場,隻能閉上眼睛。除了閉上眼睛,他什麽也不能做。
“鐺!”飛刀終於沒有落下,它被一柄刀打落。
打落飛刀的刀,是壯漢的。
“朋友,你們要找的是我,這不過是一個無辜的人,一個無知的人。殺一個既無辜又無知的人,有什麽意義?”
“大俠,您說得對,殺一個既無辜又無知的人,確實沒有必要。既然您開口了,那麽,就很有必要。”
“對,有必要。”
“殺人滅口!”
“斬草除根!”
……
“放肆,找死!”
大俠看出來,這是一群亡命之徒。對付亡命之徒,最有效的,自然是拚命。
天空不時傳來雷霆和閃電,印照著大俠的刀,和他堅毅的臉。
黑衣人的速度很快,大俠的刀更快。快到他們無法閃避,快到錢多魚眼花繚亂。
“鐺鐺鐺……鐺鐺鐺……”
一陣猛烈地撞擊,金屬地撞擊,聲音震耳欲聾。
黑衣人的兵器全斷了,大俠的刀卻完好無損。
好刀,果然是好刀。就算隻會打魚的錢多魚,也看出這是好刀。
“不過如此,我說過,你們是在找死!”
大俠聲色俱厲,黑衣人膽戰心驚。
“大俠,您果真厲害,兄弟們佩服!”為首的黑衣人,扔掉手中的雁翎刀,衝大俠一抱拳。
其餘五人也扔掉了手中的鐵鉤、判官筆等兵器。
“你們既然找上我,必然是認識我的。既然扔掉了兵器,我也不為難你們。一人去掉一條臂膀,滾吧。”
“你……”五個黑衣人明顯是怒了。
“大俠,若是我們兄弟隻有這些手段,的確是栽了。不過,想要我們兄弟的臂膀,卻要看你有沒有本事了。”為首的黑衣人沉聲道,“布陣!”
六人各從背後掏出一柄彎刀,半圓形的彎刀,漆黑的彎刀。
六人相圍,六角而立。六柄彎刀之間,竟隱隱有著某種聯係。
冷,好冷,就連十丈外的錢多魚,也感受到了。
“混賬,你們竟然是彎刀盟的人。”大俠怒了。
“花大俠,方才某家故意不點破您的名字,是想交了您這個朋友。方才不過是想試探您的實力。如今試探過了,彎刀盟正式邀請您加入!”黑衣人老大言辭懇切。
“放您娘的臭狗屁!我花某縱橫江湖十餘載,仇家沒有一百,也有九十九。若是一般的殺手,花某教訓教訓也就算了。可唯獨你們彎刀盟,天下餘毒,武林禍害,人人得而誅之。今天,說不得要留下各位的性命了。”花大俠鐵骨錚錚,大義凜然。
“花大俠自己找死,就怨不得旁人了。”
“清理!”
“抹殺!”
“殺!”
六柄彎刀如鬼魅一般,連番向花大俠劈來。
花大俠躲過了一柄,又迎來另外一柄。擋住一刀,又迎來另外一刀。循環往複,生生不息。
天還下著雨,花大俠的額頭卻冒著汗。
更要命的是,花大俠的寶刀,斷了。準確地說,是裂成無數的碎片。
“噗……噗……噗……”
“噗……噗……噗……”
花大俠的身上挨了六刀,不多不少,正好六刀。六個人,一人一刀。
六個黑衣人退出一丈開外,站好,依舊是六角形。
“花大俠,世上沒有人能跟彎刀盟對抗。現在,彎刀盟依然對您敞開懷抱。隻要您立誓加入,不光您的命保住了,名聲也保住了。彎刀盟向您保證,除了榮華富貴,名利雙收,您的那九十九個仇家,彎刀盟也替您解決。”為首的黑衣人言辭懇切,沒有譏諷,沒有嘲笑。
沉默,長久的沉默。
雨水順著花大俠的臉龐流下,一同流下的,是血,好多血。
血衣已染紅,傷口好深。
黑衣人麵無表情,在等著他的回答。
不知為何,錢多魚心中落寞,落寞且生氣。沒想到這一代大俠,竟要淪為惡勢力的走狗。
錢多魚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生氣。自己不過是一個打魚的,連兒子的改名都無法做主,又管得了什麽?大俠也好,殺手也罷,距離自己太遠,太遠。
“不錯,不錯,彎刀盟,你們很不錯!”說話的,是花大俠。
“花大俠,您能看開就好,兄弟這就給您療傷!”黑衣人首領大喜,收伏了這樣一位鼎鼎大名的俠客,自己的地位又要提升了。說不定,這次能一舉從小統領升為大統領。
“但是,老子平生最討厭別人的威脅……”花大俠突然氣勢一變,他的雙臂突然暴漲,竟撐破了袖管。
“不好,小心……”小統領驚呼。
已經晚了,花大俠一拳砸向左側的黑衣人。任誰麵對這一拳,都已經晚了。
黑衣人舉刀相抗,彎刀碎了,碎得很徹底。一同碎裂的,還有黑衣人的腦袋。
花大俠更不遲疑,左一拳,右一拳,打斷一個人的心髒,打斷了一個人的大腿。
“不好,撤……”
“想走?晚了。”花大俠一腳將小統領踢翻在地。
小統領畢竟是彎刀盟的人,彎刀盟的人,畢竟骨頭硬。
“花大俠,買賣不成仁義在。既然花大俠不願加入,兄弟們也不勉強,可否放我等離去?”
“不可。”
“花大俠,當真要與彎刀盟為敵?”
“為不為敵我不管,我隻知道,你們幾個,死定了。還有,別跟老子稱兄道弟,老子沒有你們這種兄弟。”
花大俠又擰斷一個人的脖子。
小統領和另一個黑衣人分別向東西兩個方向飛奔而去。
分頭跑,活下來的機率總是大一些。
隻可惜,他們遇到的是花大俠。
花大俠先朝另一黑衣人追去,不去追人,卻一拳打斷了一根三人合抱的巨樹。巨樹倒地的方向,正是那黑衣人。
花大俠不再理會,轉身朝小統領掠去。
小統領驚覺危險將至,回頭的刹那,正好看見遠處同伴被壓扁,甚至沒來得及發出一聲慘叫。
恐怖,殘忍,這兩個詞出現在小統領的腦海中。卻是那麽諷刺,不合時宜。
小統領已來不及想,因為自己的脖子已經被掐住。
“你還有何話說?”花大俠厲聲嗬斥。
“饒……饒命……”小統領肝膽俱裂。
“不饒!”花大俠冷哼一聲。
“那就……一起死……”
彎刀盟總是有些保命手段的,保不了命,同歸於盡也是不錯的。小統領捏碎了手裏的兩顆霹靂子。
霹靂子是江南霹靂堂的獨門暗器。
霹靂子,索人命。
十丈內,不留情。
閻王好歡喜,一粒百人魂。
江南霹靂堂,人人畏之如瘟神,不想竟也成了彎刀盟的走狗。
但花大俠來不及細想,急急後退。
兩顆霹靂子的威力畢竟太大,二十丈外的錢多魚,都被掀翻在地。
彎刀盟小統領,早已屍骨無存。
花大俠竟沒有死,不光沒死,還站著。
“哈哈哈哈,想殺我,沒那麽容易。你們怕是忘了,我本來的外號叫什麽?‘鐵臂神拳’豈是白叫的?”
花大俠終於倒下了,他的鐵臂神拳再厲害。麵對兩顆霹靂子,受傷,總是難免的。
錢多魚終於醒來了,麵對一地的屍體和身受重傷的花大俠,他做出了選擇。
黑衣人的屍體和兵器,被扔到了蕪湖之中。
花大俠被接到了家中,每日喝上鮮美的魚湯。
錢多魚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樣選擇,也許是因為花大俠曾經救了他,也許,是因為佩服。
隻知道,那一年,蕪湖的魚格外肥美高產。
錢多魚不用再擔心雞舍裏的雞。
錢小雄有了師傅,他喜歡喝魚湯,喜歡吃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