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誰是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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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驚天血案讓洛陽城蒙上了重重的陰影,那些參與扳倒竇憲計劃中的朝臣皆人心惶惶,皇宮裏,劉肇也為此事頭疼不已。若是依著事發那晚他剛聽到消息時那般震怒的心情,必是要竇氏一族償命的,但是如今事情越拖越久,他便愈來愈糾結和矛盾,這裏麵最讓他顧忌的不是別人,正是永安宮的竇太後。

    一連幾日裏永安宮宮門緊閉,徐姑姑宣稱竇太後頭痛舊疾複發,擋掉了所有前來請安的皇親國戚,也包括劉肇。

    竇憲父子三人也已經在天牢裏押了多日,劉肇令司徒劉方會同刑獄共同審理此案,但是事情卻遠比他預想的要棘手的多。竇憲自被押入天牢開始便一語不發,他雖然是戴罪之身,但爵位尚在,眾人又顧忌竇太後的威勢,哪裏敢對他用強。便是竇篤和竇景兩兄弟,也是強硬的很,拒不認罪,堅稱是奸人陷害。劉肇又讓清河王劉慶從宛城著手,暗中尋找竇氏兄弟的罪證,但是卻遲遲未有進展。

    鄭眾當夜雖然不在府裏躲過一劫,但是他遠方來的表親和府裏上下幾十個侍女仆役都慘死府內。他把自己關在府中三日三夜未出門,謝絕所有來客,連劉肇派去慰問的朱奉都被趕了回來。直到第四日,鄭眾滿麵憂容地覲見劉肇,一見麵便長跪不起,聲淚俱下的向劉肇描述那夜屍橫遍府的慘狀,言辭中對劉肇遲遲未處決竇憲父子暗示不滿,劉肇當然聽出了他話裏的意思,可於情於理又不能駁斥他,心裏煩亂不已。

    另外一邊,耿燮兩日前來到了洛陽。

    耿氏一族是冀州望族,當年耿弇助光武帝在冀州起事,後又橫掃山東,征討隴右,終立大業,成為雲台二十八將之一。當年光武帝定都洛陽後,冀州派將領大多隨光武帝定居洛陽,包括鄧訓之父雲台二十八將之首鄧禹,冀州一帶勢力以耿氏家族最為龐大,耿氏一族雖為武將世家,卻不是草莽之輩,他們門客子弟眾多,即使在洛陽皇城也有盤根錯節的勢力,所以才能在雲波詭譎的朝廷鬥爭中保得完全並發展壯大。

    耿燮此番來洛陽,暗中調動了耿家的子弟和門客調查此案,搜集來的情報中有一條線索更加印證了他的懷疑,那便是刺客的劍法和身份。兩撥刺客在全城搜捕下居然逃之夭夭,可見身手之高;唯一留下來的活口供出自己是竇篤所指使後再不肯多吐露一字,此人的身份也令人生疑,刑獄派人徹查此人來曆竟然毫無所獲,好似憑空冒出來的人。

    幾經思量之下,耿燮決定親自去一趟廷尉獄大牢。因為真相,或許隻有那個身陷囹圄的人才知道。

    耿夑現在的身份甚是微妙,因為他既是鎮壓叛亂的功臣,又是與罪臣竇憲關係極為親厚之人,甚至說不定在這樁驚天大案裏也有牽連。耿夑知道,如今在諸多文臣武將的眼中,自己已經是一個不忠不義的兩麵三刀之徒。但他並不在意,過去的一切,但求問心無愧,眼下,他隻想找出真相。

    廷尉獄丞陸珩曾受過耿家恩惠,耿燮在其幫助下裝扮成守兵夜裏悄悄潛入天牢,那是天牢最深處的一件牢房,幾張破草席,一張舊木案,上麵點著一支殘燭,晦暗的燭光下是一麵空白的錦帛,應該是寫認罪狀所用,但顯然未落一字。竇憲身穿白色囚衣,雙手帶著鐵鐐,盤腿坐在破草席上,麵向牆壁,一動不動,宛如像一株老鬆。

    聽到身後的動靜,竇憲緩緩轉過身來,不過才一年光景,彼時意氣風發的大將軍到今日這般落魄不堪的階下囚,恍若隔世一般。隻見他的雙鬢完全花白,原本儀表堂堂的臉龐現在已經深深的凹陷了下去,隻有那雙炯亮的眼睛仍然透著犀利的鋒芒。

    看到來人竟是耿夑,竇憲從喉嚨裏擠出了嘶啞的聲音“你是來送老夫上路的嗎?”

    耿燮俯身半跪下來,他緊緊抿著的嘴角微微向下,在他那張如同雕塑般的臉上,不經意的劃出兩道無奈的線條,隨即稟明了自己的來意“大將軍,末將此番前來,隻為確認一事。”

    竇憲不屑的冷冷一笑“鄧氏一案,老夫若說與我無關,你信嗎?”

    “信!”耿夑竟然不假思索便語氣堅定的答道“末將相信這等陰險下作的行徑絕非大將軍所齒。”

    “哈哈哈!”竇憲突然仰頭大笑“如今這世上竟還有人信老夫,實在難得!”

    可即便耿夑信他又有何用呢?忠臣慘遭滅門之災,全天下的人都在等著朝廷給一個交代,總要有人來背這個鍋,而竇憲,最合適不過了。如今種種證據又全都指向他,不管真相如何,答案早已注定。這一點,耿夑看的通透,他相信,竇憲更是看的通透。

    耿夑默默垂下了頭。從得知鄧家慘案的消息以來,這些日子,胸口似有一股抑懣之氣鬱鬱難舒。

    良久的沉默之後,耿夑低聲問出了他一直想不通的那個問題“大將軍本可功垂竹帛,如今卻······末將實在是不明白·····”

    黑暗之中,看不到竇憲的臉上此刻是什麽表情,短暫的靜默後,竇憲嘶啞卻依舊透著倨傲的聲音響起“是的,老夫縱橫沙場幾十載,無數次挽救大漢於水火,匡扶社稷本乃我畢生所願。或許老夫本可如你所言功垂竹帛,可是,權力,權力是會讓人改變的,它改變的可不隻是老夫,而是你身邊的,你所看到的,每一個人。所以,這不是進與退的選擇,而是死與活的較量,這是遠比你所經曆的戰場更加殘酷的修羅場!有朝一日,當你身處權力的漩渦之中,你就會明白老夫今日所說的話,你也會明白,在這個權力的修羅場中,一個人要保持他的初心活著,是一件多麽荒謬的事情!”

    站在權力之巔,猶如身處峭壁之刃,向上一步可登天,可後退一步便是萬丈深淵。這個道理,自古所有弄權之臣皆知,所以才有那麽多權臣如同走火入魔一般義無反顧的走上如竇憲這樣的不歸之路,隻因他們早已斷了退路。

    年輕的耿夑此刻還不能理解,或許如竇憲所言,當有朝一日他親身處於這樣的高位之上時便能領悟;但或許,他永遠都不會領悟。

    說完方才的一席話,竇憲便不欲再多言。片刻之後,他轉過身去,背對著耿夑抬起手揮了揮,示意他離開。

    凝視著竇憲那已略顯老態龍鍾的背影,耿夑百感交集卻又無能為力。他跪直起身,向著竇憲重重叩首三拜。當他再次起身時,冥冥之中有一種預感,或許此生,他將再無機會見到這位曾讓匈奴人聞風喪膽,守護了大漢數十年太平的大將軍。

    當他跨出牢門那一刻,身後最後一次傳來了竇憲低沉的聲音,隻聽他說道“耿燮,老夫從來不認命,但是老夫已經無力再守護大漢江山了,你終會成為一代名將,記住老夫曾經對你說過的話——不要讓情義,陷你於萬劫不複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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