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換個籌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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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耿燮與巫木歸見麵的地點設在兩軍陣地中間的位置,鮮卑人在此搭建了一個簡易的營帳,擺下兩列案椅,鎮定自若地等著漢軍的出現。

    說起來真的是十年的老對手了。第一次交鋒的時候,耿燮還隻是個十七歲的毛頭小子,巫木歸根本沒把他放在眼裏,還嘲笑竇憲手下無人,派了這麽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子來送死。沒想到就是這一仗,成為了後來兵家們津津樂道的以少勝多的經典之役。當年,初出茅廬的耿夑沉穩巧妙的設下連環計,重創了鮮卑人,自此以後,便威名遠播,被稱為“天才少帥”。第二次交鋒是五年前的一場惡戰,雙方都動用了重兵,鮮卑人更是全族傾巢而出,最後在竇憲的指揮下,漢軍再次大敗鮮卑。但是這一次,老謀深算的巫木歸終於占了上風。

    這也是五年來耿燮第一次見到巫木歸,他蒼老了許多,瘦骨嶙峋,隻有那雙禿鷲一般的眼睛卻愈發毒亮。

    巫木歸用漢語開場,他是鮮卑將領中為數不多的能說漢語之人“耿將軍,多年未見,你還是一表人才,再看看老夫,已經老的不像樣子了。”

    耿燮意味深長的回答道“巫老將軍客氣,薑,還是老的辣。”

    巫木歸哈哈大笑,也不再迂回,開門見山道“耿將軍,我手上的這個孩子,可否值糧食三千石和戰馬五百匹?”

    耿燮若無其事的喝了一口青稞酒,略加思索便斬釘截鐵的回答道“不值。”

    裝扮成護衛站在林忠身後的鄧綏一聽這話,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一個故人家的毛頭小子而已,本想讓他曆練一番,卻不曾想如此不爭氣,不過紙上談兵之輩耳。”耿燮神色自若,接著說道“巫老將軍知道現在糧食緊缺,戰馬也漲到了五十兩白銀一匹,一個不成器的廢物,自然不值這麽多。”

    “哦?”巫木歸的三角眼中透著狡黠的光,冷冷道“那耿將軍認為能值多少呢?”

    “一文不值,”耿燮絲毫不以為意道“老將軍可以隨意處置。”

    鄧綏聽到耿燮如此說,險些氣的跺腳,但她知道眼下不是任性造次的時候,隻能拚命在心裏對自己說“鎮定一點,鎮定一點”,兩隻手不由自主的緊緊握成了拳頭。

    巫木歸緊緊盯著耿燮,他並不十分相信耿燮的話,但是卻沒有從他的神情上看出絲毫情緒的波動。他喝了一口青稞酒,惡狠狠地說道“既然如此,就把他拉去喂馬吧!來人,把那小子拖······”

    “不行!”鄧綏終於忍不住失聲喊道。

    在場的十幾個人,包括漢軍和鮮卑軍的首領,齊刷刷把目光投向這個瘦小的護衛身上。鄧綏索性把心一橫,從容不迫的走上前來,衝著巫木歸正義凜然道“久聞鮮卑的巫老將軍用兵如神,也聽說鮮卑勇士個個驍勇善戰,可沒想到戰場上贏不了我們漢軍,居然要用一個士兵的性命來要挾漢軍,傳出去豈不令天下人恥笑!”

    巫木歸聽到一個小小的護衛也敢這般奚落自己,臉色鐵青,下首有一個能聽懂些漢語的鮮卑將領立刻拍案而起,舉起尖刀指著鄧綏吼道“胡說什麽?找死!”

    “啪!”的一聲,耿燮重重將酒杯摔在了地上,大喝一聲“住手!”

    他那淩人的氣勢瞬間勢震懾住了在場的鮮卑人,巫木歸向舉刀的鮮卑將領使了個眼色,那人立刻乖乖收回了尖刀。

    空氣中,一股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頓時彌漫開來。

    隻見耿燮掃視了鮮卑人一眼,語氣淡定道“我這個小護衛乳臭未幹,說話不知分寸,巫老將軍應當不會與他一般見識。”緊接著,話鋒一轉“不過,話又說回來,巫老將軍今日此舉的確難免令天下人質疑你們鮮卑人以人質相脅手段卑劣。既然你們想要糧草馬匹,不如,我們換個籌碼賭一把,不知巫老將軍意下如何?”

    “如何賭?”巫木歸冷冷問道,眼中射出陰森森的光。

    耿夑帶著幾分挑釁的語氣道“我漢軍的兵力數十倍於你們鮮卑,隻要我發令關中,不出數日便可召集上萬人馬前來馳援。不過以多取勝,勝之不武,如今既然你我雙方兵力相當,何不在此一決勝負。若你取勝,糧食、馬匹,耿某如數奉上;若我軍取勝,你們便立刻釋放漢軍俘虜,退回關內,十年之內不得滋擾漢境。如何?”

    當著漢軍和鮮卑眾多將士在場,耿夑知道巫木歸此刻定是騎虎難下,如若拒絕,必會讓人恥笑他懼怕漢軍。自從上次一敗,巫木歸已經躊躇多年,早就想一雪前恥,既然現在耿夑主動挑釁,那便索性大戰一場,殺殺他的威風。

    “好!”巫木歸眉毛微微挑起,露出狂傲的神色“不過,老夫要加一些籌碼。若我軍取勝,糧食馬匹翻倍奉上!”

    耿夑不動聲色道“若是戰敗呢?”

    巫木歸一字一句道“那便加上老夫一條命!”

    低沉的聲音中透著一股決絕與狠辣,鷹隼般的三角眼中隱隱射出令人不寒而栗的殺氣。隨後,雙方立下戰書,約定兩日之後會戰山海關。

    回漢軍營的路上,耿夑神情嚴肅的走在最前麵,絲毫未理睬鄧綏,她沉默的跟在隊伍的最後麵,看起來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

    一入中軍營帳,耿夑便立即召集林忠和趙廣勇部商議作戰計劃。從兩軍當前的戰力來看,可以說是勢均力敵,但鮮卑人常年騎在馬背上四處搶掠,其凶狠矯健卻是強於漢軍。若是短兵相接,勝負難以預料。然而這一仗,對於耿夑來說卻絕不容有失,因為這不止關乎鄧騭的生死,更關係著漢軍的聲威。所以,他必須慎之又慎。

    一晃兩個時辰過去了,日頭已經偏下西山,護衛端進來幹糧和臘肉,這時,耿燮才突然想起了鄧綏。

    方才因為焦慮戰事,無暇顧及其他,也不知道這個膽大包天的小丫頭現在是否平靜了一些。不管怎麽說,既然她已經來到了這裏,自己就要肩負起長輩的責任,不能讓她有任何閃失,否則如何向死去的鄧訓交代。耿夑心裏記掛著,便胡亂吃了兩口,趕緊去鄧綏的營帳裏尋她。

    掀開營帳,卻發現裏麵空空如也。

    耿燮心裏猛的一慌。這個小丫頭實在是太野了,膽子又太大,今日見他並未全力救出鄧騭,難保不會自己想辦法。

    到處搜了一通,都沒尋見鄧綏的蹤影,耿夑甚至開始懊悔自己過於疏忽鄧綏。在這個虎狼之地,萬一鄧綏真的做出什麽衝動的事,後果將不堪設想。眼見天色漸黑,耿夑心裏也越來越慌,帶著護衛們找遍了關隘的每個角落。

    終於,塔樓守衛前來通傳,說是在塔樓上麵發現了鄧綏,眾人這才鬆了一口氣。

    耿夑立刻趕到了塔樓下。抬頭往上看去,隻見漫天的火燒雲,翻越崇山峻嶺,一直綿延到海天相接的地方,映紅了蒼茫的大地,還有古老的關城。這般瑰麗奇幻的景象,就連戎馬一生的耿夑都深為感歎。

    在那高聳的土黃色塔樓之上,一個單薄的身影靜靜地佇立在上麵,看那身形便是鄧綏無疑,耿夑信步而上,登上了塔樓頂。

    這裏是對著渤海灣的一處塔樓,風很大,不知何時吹散了她的發髻,長發在大風中飛舞。耿夑脫下了自己的披風,走上前去,緊緊裹在了鄧綏身上。

    她看上去心事重重,眉頭緊緊蹙起,正望著遠處的火燒雲出神,冷不丁被耿夑嚇了一跳,回過頭來,立刻撞上了耿燮關切的目光。

    “在擔心鄧騭嗎?”耿夑問道,他的聲音裏有著從未有過的輕柔,聽起來愈發深沉而充滿磁性。

    鄧綏輕輕咬著唇,點了點頭。

    看到她滿臉憂慮重重,一雙美麗清澈的柳葉眼中藏不住的愁波瀲灩,耿夑不由心生憐惜,可他委實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一個姑娘家,他隻能盡力讓她安心,於是便道“我和那鮮卑老將巫木歸是十年的老對手了,彼此十分了解。他看得出鄧騭身份非同一般,所以會用他來要挾;而我也看得出他想要的是什麽,所以也能直擊要害。”

    見鄧綏聽得津津有味,眼中放射出好奇的光芒,耿夑便繼續道“鮮卑是一個馬上打天下的遊牧民族,他們驍勇善戰,出手凶狠,但他們也有著我們漢人難以理解的自尊自大。今天,我在鮮卑人麵前所說的話,概括起來隻有兩個字激將。巫老怪也知道我是在激他,但是當著眾多鮮卑勇士和漢軍將領,他騎虎難下,隻能接受我的挑戰。加之數年前,他曾敗在我的手下,如今正好有這個一雪前恥的好機會,他必然不會輕易放過。既以公開一戰定勝負,那麽巫老怪便絕不會再用鄧騭的性命相脅,所以,鄧騭現在一定是安全的。”

    “原來是這樣,”鄧綏頓有恍然大悟之感,緊跟著追問道“這是不是兵書所說的,攻心之計呢?”

    她的問題令耿夑不禁有些詫異,沒想到這個整日喜歡泡在山海閣裏的小丫頭,還真是把那些兵家古籍裝進了心裏。

    耿夑的嘴角揚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嗯······可以這麽說。”

    “可如果兩日之後你戰勝不了他呢?”鄧綏突然帶著疑慮的語氣問道。

    隻聽耿燮溫柔而堅定的回答“小丫頭,相信我,一定會贏的。”

    這個平日裏像悶葫蘆一樣沉默的將軍,此刻在塔樓之上對鄧綏說的話,似乎比過去一年加起來還要多。

    大風吹起了她的長發,也吹散了他們的對話。可是耿夑方才說的這幾個字卻深深烙進了鄧綏的心裏,沒有可以選擇的餘地,她隻能相信他,她也願意相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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